患病
高三备考阶段。
2009年秋,甲型H1N1流感爆发,俗称猪流感。
猪流感传染速度极快,而且主要感染对象就是青少年。所幸,死亡率不高。我们班将近有一半的学生感染,整个学校也有三分之一的人。每天都要测量体温,发现体温异常就会立刻隔离,要么家长带回家治疗,要么送往医院,听说被送进医院后,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上课,所以很多学生都不愿意去医院,太耽误时间了。周边的一些小诊所因为流感爆发,天天人满为患。那段时间工商卫生等相关部分,天天去小诊所突击检查,一旦发现接收学生,诊所立刻停业整顿。
有些学生明明已经有身体不舒服的症状,却用各种办法避开检查。例如当时校外药店里卖的一种泡腾片,喝下去后能将体温控制在正常范围半小时以内,很多同学都会偷偷买来服用。这种行为很不负责任,可是高三,我们面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考试啊。
每天的问候从昨天几点睡的变成今天发烧了吗。看着你身边的同学来了就知道自己暂时安全。吃东西小心再小心,除了放学回家必须出校门,打死也不往外乱走。我有时学习累了,就溜达到那几位班级门口看看,他们也时常来串个门,不为别的,就确定还在不,听起来有点吓人。
陶路也与时俱进,从情书,画等烂漫主义情怀迅速转化为口罩,消毒水等实用主义产物,只是依然不变的是女神的心。
“你班简宁呢”?这天巡视到简宁班级的时候,迟迟不见她身影。
“今天没来”,女同学后退一步,与我保持距离。非常时期,每个人都有可能是传染源,可以理解。只是当着我的面就开始喷消毒水,这就有点不太好了吧,你以为这是香水呢?
“为什么没来”?
女同学像看智障一样的看着我,意思是她哪知道,如今每天不来的同学这么多。我也意识到我问了一个蠢问题,笑着掩饰过去了。女同学片刻不准备多留,快速的转身离开了,只留下一片消毒水的味道。
我跑到二班,将小杰叫了出来,“手机借我一下”。小杰被我的话吓死了,满脸都是说什么呢?人家怎么会有这种学校明令禁止的东西!“快点,现在非常时期,学校没工夫管这些”。
我给简宁打电话,一直无人接听。我心里很担心,等着盼着中午放学,然后飞奔去了简宁家。拍门无人应答,还好简宁之前告诉过我她家备用钥匙藏在哪,翻出钥匙登堂入室。客厅没人,手机躺在茶几上。我推开卧室的门,卧室的窗帘遮挡住了阳光,简宁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开门进门这么大的动静,她完全没有察觉。我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探她的额头,滚烫的吓人。
“简宁,简宁”,我一边推她一边叫她的名字。简宁缓缓睁开眼睛,眼睛里有血丝,嘴唇干裂,整个人憔悴的不像样子。
“小宇”,她睁开眼睛看见我笑了,虚弱的说道:“我想喝水”。
“好,喝水”,我快步走向厨房,摇晃了一下暖瓶,空的,饮水机,没水。打开冰箱看见里面还有半瓶一升装的矿泉水,将水倒进快烧里。我又返回客厅,拿着茶几上的温度计直奔卧室。
“小宇,水”简宁听见我进来,再一次对我喊道。
“水马上就来了,我们先量一□□温”。
我端着水进屋,简宁蜷缩在床上,腋下夹着体温计。我递给她水杯,拿出体温计,39.8度,高烧。简宁迫切的将整杯水一口气干掉,像是一个在沙漠困了一天的旅人,然后放下杯子又躺回床上一动不动。
“简宁,等一下再睡,我问你,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简宁摇头。
“你吃饭了吗”
简宁依旧摇头。
她难受的连话都不想说,看了看时间,我的午休时间也不充裕。从她家外卖单子里找了一家粥铺,打电话点了一碗白粥。然后又在屋内翻箱倒柜的找医药箱,找退烧药。
“来,简宁,吃点东西”,我端着粥,强行将简宁扶起来,让她靠在我怀里,她整个人软绵绵的烫人,简宁摇头。
“乖,吃完粥才能吃药,就吃几口”。简宁勉为其难的张开嘴,虽然眼睛还是闭着。我一口一口的喂着她吃粥,连哄带骗她才吃下去小半碗。吃完粥后喂她吃了退烧药。等了一会再给她量体温,可是折腾了大半天一点用都没有,简宁又昏睡了过去。
小时候常听我妈说高烧不退容易把人烧傻了,我看着简宁的样子也不放心离开。心里惴惴不安又不知道找谁帮忙。在客厅里寻思了一下,先打给了班任,“老师,我感觉有点不舒服,能不能请半天假”?
“不发烧,不发烧,就是头很疼”。
请好假后我才开始考虑接下来的事,拿起简宁的手机,在里面翻找她妈妈的电话,拨过去。“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这要不是简宁的手机,我真想摔出去。
电话簿往下翻找,发现了一个备注,姥姥。我想了想还是拨了过去,“喂?简宁吗”。很礼貌,很客气。
“我不是简宁,我是简宁的同学。冒昧打扰您。简宁生病了,高烧不退,我给她吃了退烧药,可是一直不见好转,我联系不上她妈妈,所以只好给您打电话”。电话里面的人安静的听我说完。
“请问你们现在在哪里”?
“简宁家”。
“好的,麻烦你等在那里,我马上到”。
电话拨过去不到半小时,门铃响了。
简宁姥姥手里拎着一个专业医用箱进门,老人家一看年轻时就精明强干,我简单和她介绍了一下简宁的情况,以及我做的一些处理措施。老人家边听边点头,从箱子里拿出温度计和听诊器,将听诊器挂在脖子上,啪啪甩了两□□温计夹在了简宁腋下,拿着听诊器仔细的在简宁胸腔内检查,手法专业。
初步检查后,简宁姥姥神色凝重的说:“还好,高烧没损伤她的内脏。她应该就是感染了甲型H1N1流感,需要送医院输液”。
“不能送医院”。我看了一眼老人,“送医院会被隔离,现在高三,耽误不起”。
老人家收起检查用的东西,再看一眼简宁,拿出手机走到卧室外面开始打电话。
二十多分钟后,又来了两个人敲门。一位年纪稍长,30多岁的样子。一位年纪较轻,20出头。进来后也没有寒暄,简宁姥姥和那位年纪稍长的交待了两句话。年纪稍长的阿姨去卧室又看了一眼简宁,就开始从他们带来的包里拿出了一包瓶瓶罐罐的药瓶,噼里啪啦的开始兑药。看人家这手法,专业。
在我还在感慨的时候,第一瓶点滴已经挂上了。
“老师,药我都兑好了,一会这瓶打完,马上换药就行”,年纪较长的和简宁姥姥交待着。
老人家点头,“麻烦你了”。
一共六瓶点滴,下午三瓶,晚上还有三瓶。药水顺着通明的输液管一点点的注射进简宁的身体,半瓶药下去后,虽然依旧面色犯红,但是简宁的神色平静了许多。
“老师,这是我诊所的小护士,我把她给你留下来,帮您拔针换药”。年长的阿姨麻利的收拾东西。
“不用了,你快回去忙吧。知道你们最近很忙,这些事情我就能做。把你叫来已经很麻烦你了”。
送走那二位,老人家才顾得上我,“小姑娘,来这坐一会吧,以现在的速度,这瓶点滴要打一个半小时呢,不用着急”,我乖乖坐下。
“你是简宁的高中同学”?
“初中的”,
老人想了想,“你叫周宇吧”?
“是”
“我听简宁念叨过你,她很少念叨旁人的”,老人笑的很和蔼,礼节满分却不是很亲切,带着淡淡的疏离。我记得杨奶奶说过简宁姥姥爱打麻将,这有点与人设不符吧。“你今天没上学吗”?
“我请假了”,赶紧放下刚拿起的水杯。
“简宁妈妈不在国内,所以一时半会可能联系不上她。以后要是再有什么事情你就打给我”。正说着话,简宁姥姥的电话响了。
“没去打麻将,在简宁家。简宁生病了,正打着点滴。今晚我留在这,晚上还有三瓶点滴。你自己弄点饭吃吧”。
简宁姥姥煮了晚餐。菜色很清淡,不是东北菜,那时候我也分不出这是啥,就知道挺好吃的。我把简宁叫起来,又哄着她喝了半碗汤,吃了一些面条。在我喂简宁吃饭的时候,我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她姥姥和我一样不自在,却不让我走,她不习惯和简宁这么亲近。
“你一会去洗洗手,这场流感传染的很厉害”,我从卧室出来,将碗筷放到桌子上。简宁姥姥正拿着酒精消毒。
晚上又打了三瓶点滴,简宁一直都睡着。而我和她姥姥已经有一搭没一搭的尬聊了一天了,也是心累。
晚上打到第二瓶点滴的时候,简宁的高烧才退了。之后还要连续打四天的点滴。每天都是六个点滴的走,上午三个,下午三个。而且还要时刻监控着她的体温,一旦中途再次高烧,说不定还要追加输液。我还要上学,不能陪着。看她姥姥的状态似乎很难一直留在这里过夜,毕竟那边还有一大家子人要照顾。最后和她姥姥商量的结果是白天老人家在这,晚上放学后我再过来。
“你回来了”?我走进卧室,床上的简宁冲我眉眼弯弯的笑,精神好多了。至少不再像前两天那样,连话都不愿意说。我给她测了测体温,正常。
“你今天好点了吗?”走回客厅将书包丢在地上,四处张望了一下。“你姥姥呢”?
“我让她回去了,我姥爷没她不行。你吃饭了吗?姥姥临走时煮了晚饭,放在桌子上了”。我看了一下桌子上罩着沙网的碗碟。
“我吃过晚饭了,你饿吗?要不要再吃点”。简宁点点头。她现在每顿饭吃的都很少,但是随着病情好转,身体机能的恢复却需要营养。我一边等着微波炉,一边在想,这么离不了简宁姥姥,却一次都没见到她姥爷出现,真够可以的。就算是朋友家的孩子生病,出于礼节都会照看一二,何况是自己的亲外孙女。他们家的人真奇怪,对我这个外人都彬彬有礼,对自己家人却能这样冷漠。
帮简宁打理好一切,我就坐在客厅的茶几前写作业。卧室的门打开着,方便我随时查看简宁的情况。每次我抬头看简宁,她都正巧和我碰上眼神,然后眉眼弯弯的冲我笑一笑,我再继续低头写作业。
简宁生病的第五天,我照常放学过去。一进门就看到简宁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像一只大型的乖狗狗一样冲着我摆手,同时露出招牌笑容。
“完全好啦”?我一边换鞋一边看着她。
“嗯,基本上”,简宁抱着双腿,将脑袋放在膝盖上,歪着脑袋盯着我瞧。乖乖的样子惹人怜爱。我换好鞋,将书包随手丢在地上,去卫生间浣洗出一条热毛巾。
“也是够惨的,手上没好地方了吧,青了一片”。每天六个点滴,连续打了六天,三十六个针孔。打到后来,手背上都找不到扎针的地方了。
将热毛巾敷在她的手背上,简宁一直看着我笑。“傻笑什么呢?不疼吗”?
她点点头,“疼”,简宁还会撒娇!
“谁让你感冒的”。我坐到她旁边,将沙发上的毯子给她披上,她顺势靠在了我肩上。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一切正常。
“你那天快吓死我了,整个人都昏过去了吧”,我捡起桌子上的橘子,扒了皮往嘴里送橘瓣,顺手也往简宁嘴里送点。
“谢谢你啊,小宇”。
“客气,那三个傻鸟也知道你生病了。吵着要来看,我给挡回去了。我说你病的严重,没法接待他们,让他们消停歇着。你姥姥什么人?家里是储备了一只医疗队伍啊”。简宁轻轻笑。
“我姥姥年轻的时候一直是咱们市医院的护士长,现在很多医院里的年轻医生还会尊称她一声老师呢。干了一辈子的医疗工作了,这些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我把剩下的橘子塞进嘴里,催着简宁去休息,然后开始写卷子。
“周宇,你怎么了”?我难受的趴在桌子上,头很沉,身子很重。楚嘉景着急的看着我,有些担心。
“我好像中招了”,心里划过的第一个念想就是不能被发现。“嘉景,你有泡腾片吗”?
楚嘉景急忙从身边人那里借了一片,算着时间,用水杯给我冲了。我在系主任来检查前喝了下去。“老师,我肚子不舒服,我想请假回家”,系主任刚走,我就举手示意。
新班任盯着我看了一会,“去吧”。
“老师,我送她回去吧”。楚嘉景担心的看了我一眼。
“不用,我没事”,我强打着最后的精神收拾东西往校外冲,如果在校内被抓,一定会被送医院。楚嘉景放心不下我,坚持送我出了门。
回到住地我就倒下了,“阿姨,麻烦你给我妈打个电话,让她来接我一下”。都说好心有好报,我这真是找谁说理去。等我再回学校都一周后了。
受到了小弟们最高的礼遇,“英雄,英雄,英雄”。二晚自习前,楼下小花园中,几位傻鸟欢呼着。
“神经病吧,我生个病,怎么还成英雄了”。
“大哥,你就别谦虚了,我们都听简宁说了”,陶路第一个冲了过来,一只手搭着我的肩膀,“我宣布一下啊,本人陶路,从此就是周宇最忠实的小弟”。
“把你爪子拿下去”。
陶路退到一边。小杰又走了过来,认真严肃的给了我一个拥抱,我强压下想动手打他的冲动。他倒是没说什么废话,我翻了一个白眼。他后面跟着何晨,何晨也认真给了我一个拥抱,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背,算是回应了。
“你们能别来煽情这一套吗,大哥不吃”。话还没说完。
简宁又抱住了我。“对不起啊,传染给你了”。我怎么听不出她语气里有丝毫歉意呢。“我们准备了礼物给你”,她双手扶着我的肩膀,一用力我就转了个身。
那三个傻鸟共同提着一个大纸箱子,箱子长宽高各一米左右,里面堆满了零食。看的我两眼冒光。“有心了,有心了”。
“这是大哥今晚最真诚的笑吧”。陶路试探着问我。
“怎么会,看到这堆东西后。大哥保证,从此刻起,我都会露出如此真诚的笑意。哇塞,还有果冻,可以吸的果冻哦”,我拿起一个开吃。
“我就说大哥会喜欢这些东西吧,他们开始还提议给你买束花。我觉着咱大哥的气质哪是花能配上的,必然得是这些东西啊”。小杰看我吃的开心,开始邀功。
“懂我”。我给了小杰一个赞赏的眼神。
“那是,要不都对不起您这一身肉”。他又挨了一脚,孩子还小,不抗夸。
何晨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笔记本递给我,我叼着果冻看了一眼,“这是啥啊”?
“其他科目你应该都没问题。这是化学和生物的重点总结。主要是你不在的这几天你们老师重点复习的内容”。我好奇的接过来,要不怎么说学霸呢,笔记做的这个清晰明了,佩服。
“你咋知道我班的进度的”,我一边翻着笔记,一边好奇的问他。
“每天放学后,我都去你班问一下楚嘉景,她告诉我的。她应该帮你保存了其他科目的一些重点,你回去借一下她的笔记看看”。
“你们看看人家,多有心。再看看你们,就把大哥认定为吃货”。我收起笔记,开始颐指气使。
“那我们把这些东西收走了?就不碍您的眼了”。
“你敢”,我赶紧护住我的零食宝箱,谁抢和谁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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