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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这是陈以晖第二次见到周国大公子锦春,初到时,那人曾到驿馆寒暄,之后就再没见到。为这事儿长鲁大王子没少吵吵,觉得周国不重视他,其它那些小国倒是没说什么,主要是不敢。
周国在打仗,虽然这里是都城,但周国小,这里也免不了有兵荒马乱的痕迹。陈以晖到团簇城日子不多,整列离城的兵士就见过三次,粮草车队也是。
想来可知,他们去打的可不是土肥物丰的尚国,而是比他们还贫瘠,并且不怎么产粮食的大留。
在这种情况下,周还能坚持办这么个费时伤神的茶会,几乎可以肯定,他们的目的并不单纯。
至于目的为何,不知道今天大公子的出现,能否窥知一二。
锦春倒是神采奕奕,一进门就坐到主位,朝下面扫视一圈,意外看到跟长鲁大王子勾肩搭背坐在一处的宇光遒,瞪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脸上挂上微笑朝众人道:“诸位能赏脸前来,可是给了我大周国十足的面子,近来繁忙无暇顾及,若有怠慢之处还望直说,我锦春定会让诸位满意。”
这时长鲁大王子高声问道:“我想要她,你可给?”说着,抬手指着正在给锦春倒茶的柔若。
锦春倒是沉得住气,眼睛都没眨一下,笑道:“那你可得问问她是否愿意。”
“一个女人而已,”大王子拍着桌子说,“你给我便是了。”
宇光遒努力压制着大王子庞大的身躯,并且暗中给了他一拳。
“呵呵,”锦春还是笑,完全没有生气的痕迹,很随意地伸出手,与那女子交握,道,“我替柔若谢谢大王子的厚爱。”
事到如今众人都看得出这位美丽的柔若姑娘必是身属锦春,但大王子仿佛被猪油蒙了心,还在嚷嚷:“你刚刚还说要让我满意,我就要她。”
闻听此言,锦春的脸色也不由变了,斥道:“鲁达能,不要以为你是长鲁国来的客人就能在我大周为所欲为,我大周国女子自有权利选择跟随什么人,她们可不是货物,你要了我就得给你。柔若,告诉那蛮人,你待如何?”
周国民风开放,女子未婚之时可随意选择属意的男子,即使成了婚,一言不合,分开再嫁也不会有人看她不起。
话虽如此,但将侍妾转送他人的男人也有很多,就像锦春就曾答应过宇光遒,男欢女爱,你情我愿自然没有问题。
只不过长鲁大王子步步紧逼,锦春已然暗示得很清楚了,允许你私下求欢,如果两厢合意,他并不会干涉。但显然大王子完全不懂,一味鲁莽强求,若锦春再含蓄迁就,倒似怕了他长鲁。
柔若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向锦春倾身。
长鲁大王子讨了个没趣,又有宇光遒压制,总算安分下来。
这边柔若偷偷看了锦春一眼,周国的风土她自然知道,但相识多年,锦春从未向她提起过分要求。但她并不知道将来会如何,宇光遒看她的眼神越来越露骨,她已经尽量避开他。可团簇城就这么大,她能去到的地方更是少之又少,终究避无可避,总算宇光遒从不曾逾越。
她虽为周人,然而毕竟生在陈国。陈国开国伊始推崇男有男道,女有女道,从一而终,无论男女,相守必是白头。只不过后世的男人们为了规避此道,竟然想出纳妾一途。妾不同于妻,早先不能入族谱,不能进祖坟,现如今有些许改观。但陈国对妻的地位依旧重视,就如同几位皇子早已纳有侧妃却将妻的位置留到指婚。
男子的选择多了,意味着女子被束缚住,对众多女子而言,夫为天,是此生唯一,是苦是甜,都是他了,所以很多妾室都想爬到妻的位置,如同怀恩皇后,无论如何也要争到那个名头。
柔若骨子里受此影响很深,但她从未想过去争什么,不管锦春府里已有了多少人,她都愿意守在自己那个小院子里等着这个男人。然而她没料到,也许是料到了却不愿去承认,在锦春心里,她跟别的周国女子并无不同。
思及此,柔若不由垂下眼眸。
锦春并未发觉身边之人有何不对,大留战事正酣,比起女人,他更想寻到同盟。
他不想得罪长鲁国,大留与尚只隔着条河,只要尚肯伸出援手,凭他们那位勇猛善战的太子,到时候周国的形势会更加不妙,只有靠长鲁牵制尚国,才能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而他也相信,长鲁国必定十分愿意,他们本身就垂涎尚国的财富。
锦春,或者说周国原先的打算,是尽快占有大留,而长鲁在大河对岸把尚蚕食得七七八八,趁着尚国苟延残喘,而长鲁经历征战之后疲乏无继的时候,他们周国就可以渡河攻尚,瓜分尚国大片土地。
占有尚国大量资源,修生养息,志在十年之内吞并长鲁。这样的话,十年之后,他周国将与陈国接壤,另一端则隔河而治,即使不能将其一口吞下,令其俯首总是可以的。
然而出师不利,没想到大留百姓在短暂的迷茫后竟不要命地反扑回来。周国一时不查,又不可能举全国之兵攻之,所以搞得现在不上不下,损兵折将的。
而且大留现在渐渐进入冬季,本来就是个缺吃少穿的地儿,大留人已经习惯了,饿着肚子也能打仗,挖点草根也能当食物,但是周国不行。周国本来就比大留温暖,而且周国虽不富甲一方,起码百姓温饱无忧,到了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一时不能习惯。
箭在弦上,已无路可退,筹谋多年,增税、征兵,不能拿下大留,对不起周国百姓。
锦春扫视一众使节,那些小国来的使节大多愁眉不展,畏畏缩缩,不敢与锦春对视,长鲁大王子倒是粗声大气,一副没头脑的样子,只知道吃喝女人。
众多使节里,还真有一个沉稳安详的,端端正正独自饮着茶。
锦春来了兴趣,甚至推开身边的柔若,只看着那人。
陈以晖发觉有目光注视着自己,抬起眼看过去,正对上锦春探究的目光,陈以晖并不回避。
锦春眼睛细长,却又不似陈以昂那种温和的桃花眼,目光寒冷,隐隐透着股阴狠。陈以晖却目若朗星,坦荡荡心无旁骛,两人俱不肯退让,暗自角力。
屋中本来也只有长鲁大王子在聒噪,连他都有所察觉,猛地闭上嘴,其他使节更是暗暗抹汗。
宇光遒也看向锦春,用目光询问是否该叫兵士进来,但锦春全然没有察觉。
终于还是锦春退了一步,或者说,他没有找到陈以晖的任何破绽,又不想横生枝节,便既哈哈一笑,道:“陈国的亲王大人果然不同凡响,待会儿要赏脸多喝几杯。”
陈以晖淡然一笑,只举了举茶杯便作罢。
在那双眼睛中,陈以晖感受到庞大的野心,睥睨天下的野心,虽然表面上云淡风轻,但陈以晖心中却忧心不已。好战、野心、筹备,周国一样都不缺,而他大陈上下还在妄想周国只是想强占大留而已,与己无关,这与当初的尚国何其相似。
再看对面的长鲁大王子,在原瞳玉带领尚军还击长鲁国之前,长鲁人抢了尚国很多次,包括多座城池,但他们并不留恋,只对粮食钱财感兴趣。周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们的目的很明显是扩张国土。
再往深处想,大留国沦陷,对于国虽富但兵不强的尚国是很大的威胁,多年征战的原瞳玉大概早就看透这一点,他离开团簇城,大约不仅仅是不想跟长鲁人碰面,而是未雨绸缪吧。
陈以晖暗中叹气,当年读书做学问不如他,如今长大成人,保家卫国的勇气和目光也不及他。
不及细想,那边锦春已招呼各国来使一同饮酒吃饭。说是茶会,周国人其实不擅此道,干脆改为吃吃喝喝的食会,反而痛快。
每人面前的小桌皆被撤掉,柔若看着仆役们搬上来一张大桌,四四方方地摆在正中。柔若亲自招呼使节们一一围坐到桌边,并亲手奉上餐食用具。
摆到陈以晖这里,他不禁苦笑,朝柔若道:“姑娘,我真的用不惯这大留箸,还有别样的吗?”
又是一整套大留石打造的用具。大留石美丽非凡,但做成筷子就显得沉重异常,加之周国的食物以肉为主,待客时又讲究齐齐整整的大块肉,陈以晖都忍了几天了,终于有个能听得进他说话的。
柔若看了看桌上的大留箸,说实话,大留工匠技艺再高超,也无法打磨出毫无瑕疵的筷子,毕竟它们对于一块石头来说太纤细了。
柔若又看向陈以晖,才道:“我们都是用最好的东西来招待客人。”
“最好的东西难道不是让客人更加舒心舒适么?”陈以晖说着,将桌上的筷子调羹交还给侍者,又招呼跟在他身后的侍从。
那侍从赶忙取来陈以晖这两天一直私下使用的木筷等物,帮他摆好,又取出一套崭新的,交到陈以晖手上。
陈以晖将那由织锦做袋,装点成套的食具交与柔若,道:“小玩意儿而已,送与姑娘。”
柔若低头一看,当真是精致非常,箸是金丝楠木制成,打磨得光滑趁手,调羹是瓷制的,干净剔透。其中还有一柄小刀,刀柄是楠木,刀身有套,不会伤到使用者,想来是用来切割肉类的。除了这些,还有几种不常见的工具,柔若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这些东西周国偶尔也能见到,但成套的就稀罕了。
柔若想了想,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陈以晖已经说了,这些只是小玩意儿,如果推却倒显得没见识。柔若也不造作,直接着人拆开,放到自己那个位置上,准备使用。
这几天陈以晖见多了豪放的周国女子,这么一个大方却得体的只觉难得。
那边目睹这一切的宇光遒,偷偷在锦春耳边道:“要不要找人弄死他扔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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