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兽学院日常

　　青砖地面上，光斑拼凑成诡谲的色块。

　　碧琪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她注意到卢西恩惯常驻守的角落此刻空无一人。

　　她垂首，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九号回复，天梯赛筹备期间不便回殿。0号实验体未发现异常。”

　　“咔——”

　　芙萝拉指间的水晶杯裂开一道细纹，有殷红的酒液顺着她苍白的手指滴落。

　　"这样啊。"她轻笑，嗓音甜得像浸了蜜，“那就让他好好准备。”

　　未发现异常？

　　猩红的丝线从指尖自由地延伸出去，绕着她的袖口无声地游动。

　　她太熟悉这种敷衍了。二十年前她刚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那些人也是这样，用恭敬的姿态包裹轻蔑，仿佛她仍然是那个甜美的、讨好的、殿主专属的小宠物。

　　整个殿内，连几个像样的亲信都选不出来，几乎所有人都冷眼旁观，等着她摔下来。弗若斯特家更是步步紧逼，直到她用玉石俱焚的疯狂才换来短暂的喘息——那些人在她即将毁掉整个实验室时，终于露出恐惧的神情。

　　多可笑啊，只有当你攥着引信，他们才会拿正眼看你。

　　——可即便如此，下一任殿主的位置，终究还是要交回弗若斯特家手里。

　　而现在，九号居然也开始这样敷衍她，蒙骗她。

　　脑中有一些混沌的东西炸开了，往事的血味翻涌上来，伊莱克特拉·弗若斯特临死前青灰色的、不敢置信的脸浮现在眼前。

　　可笑。她可是杀死了伊莱克特拉的人。

　　没有人，没有人可以蔑视她。

　　“这届天梯赛我们玩一些新花样吧？”她抚过裙摆血迹般的酒渍，艳笑。

　　……………………

　　校门口的大卖场素来以便宜量大吸引着平民学生，廉价日光灯在头顶嗡嗡作响，照得货架上各种幻兽用品和人类零食的包装泛着油腻的光。

　　一行即将出发的少男少女趁着集训前的最后一天，正在疯狂采购。

　　雨竹抱着一大包幻兽磨牙棒，角蟒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时不时用尾巴卷起货架上的人类零食偷偷塞进主人手里的购物篮。

　　不远处，贝儿微微拧着眉头，抱着手臂，一边跟着队伍，一边想尽力缩小自己的体积，避免和周围的环境发生任何不必要的交互。每坚持一秒，她都更惊叹自己为了“合群”所做出的努力。

　　韩江雪带着云豹热情地和所有人攀谈。走过贝儿身边，她问贝儿怎么什么都不买，还没注意贝儿变得勉强的笑容就已经越过她，又开始和水晶聊天。

　　不出意外，有两个人落在队伍最后。

　　松白月提着购物篮，垂着睫毛，状似不经意地问身边人，“你平时会看学校论坛吗？”

　　“不看。我不太上网。”

　　凛音正要拿起一瓶止疼药往篮子里丢，奇怪他突然问这个做什么，“怎么了？”

　　松白月的注意里却被那瓶药吸引了。没有品牌表示，瓶身贴着的"特价"标签遮住了已经模糊的生产日期。

　　“你之前都在这里买药吗？”他不得不放轻呼吸，来减轻胸口的痛感，“以后别在这里买了。”

　　凛音耸了耸肩，给了他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并没有把药放回去。

　　就在药瓶即将落进篮子的瞬间，松白月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掌心微微发烫。

　　凛音诧异地抬眼，正对上他闪烁的目光。松白月似乎也被自己的冲动惊到了，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玫瑰色，手指却固执地没有松开。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突然变得粘稠起来，周围嘈杂的人声都渐渐远去。

　　“咣当。”

　　特价止疼药掉在地上，又咕噜噜滚出一段距离。

　　“老大！天梯赛出了新的比赛细则，学校让所有人立刻回去集......”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两人握在一起的手飞速分开。

　　“幻兽殿突然下发新赛制，参赛队员里如果有人没有幻兽，会影响整个队伍的得分。”贝儿的消息比所有人都要快，她担忧地看了凛音一眼，安慰道：“你怎么想？只要你需要，我来负责给你找幻兽。”

　　凛音敲了一记胸口，表示心领了。

　　“这次天梯赛会按名次重新评选四大八小，扣一点分就可能关系重大。这不就是逼没有幻兽的武斗系学生退赛吗。”贝儿气呼呼的，“真下作。”

　　"其实，"松白月突然插话，"你不参加，也许不是坏事。"

　　凛音摇头，不解道：“你怎么会这样说？”

　　校长力排众议让她入学，给她活路；水晶她们不顾他人眼光，从头到尾坚定地和她站在一起……

　　她虽然没什么梦想，但也想为对她好的人的梦想拼一把。

　　很显然，他们学校真的没有几个能打的学生。否则这次选拔赛，收敛了七成以上能力的山岭巨怪，不太可能带水晶挤进前七。

　　也就是说，如果这次她不参赛，荆棘花可能连八小的席位都会失去。

　　两人才分离的手心仍有余温，松白月的心却一里一里凉下来。

　　这一条条命令，都是在逼迫参赛学生契约幻兽。看起来似乎是幻兽殿排斥武斗选手的常规操作了，但他知道，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殿主很可能已经对他起疑，也连带着不再信任他的观察结果——她在用新赛制逼小猫显出真实能力。

　　凛音带小猫参赛，则小猫正式进入幻兽殿的视野，从此他们以比赛的名义对小猫进行各类检查都合乎情理。而让小猫起死回生甚至突破实验预期的凛音，到时候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他根本无法想象。

　　只有凛音为此放弃比赛，殿主想必才能消除疑心。

　　松白月喉结滚动了一下，呼之欲出的坦白在舌尖打了个转，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看见凛音眼底映着自己的倒影，干净得让他自惭形秽。

　　"我......"声音卡在喉咙里，如果此刻坦白，那些刻意的接近和暗中的“偷偷看她”，都会显得卑劣龌龊起来。他不敢想象到时候凛音会怎么看待他。

　　凛音等了片刻，见他终究没有说下去，眼底的温度降了下来。她转身整理背包，动作比平时重了几分，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走吧。”她语气平静，“回学校。”

　　……………………

　　学校中心广场的喷泉日日夜夜在工作，四溅的水珠折射出细碎的彩虹。广场一边的契约登记处前，菲亚娜和杰瑞里正面对七个学生说着什么。

　　“我们刚刚和校长通过话。”菲亚娜温和地看着凛音，“她也认可我们的决定——即使没有契约幻兽，凛音同学仍然是足够可靠的参赛队员。”

　　“或者契约一只幻兽不就行了。”贝儿补充道，“斯塔卜公司的精神稳定药剂已经上市了，就那儿，”她指了指广场边画风迥异的石头房子，“契约登记处，就可以买到。”

　　水晶从口袋里掏出钱包，“老大你钱不够的话，我们可以凑给你。”存着买冰霜狼幻兽卵的钱还没动呢。

　　“我问过兰氏的人了，他们今天以内可以弄到的成长期地级幻兽有……烈焰狻猊，冰原狂狐，还有遁甲地灵，”贝儿看着终端，“其他都需要时间，你看这三只里有你喜欢的吗？”

　　贝儿说她来负责，就是真的会负责。

　　水晶眉毛起飞，倒吸一口凉气，默默把钱包收了起来。她和雨竹对视一眼，都替老大抱上了真富婆的大腿而高兴。

　　小猫原本在凛音的口袋里睡觉，这会儿却探出了脑袋。

　　“啵。”

　　“砰。”

　　一个泡泡快速地被发射到贝儿附近，随后怦然碎裂。

　　小猫给了贝儿一下炸弹泡泡表达不满。

　　凛音左手揉揉小猫的脑袋，右手轻拍贝儿的肩膀，“谢了。不过，我和小猫契约就行。”

　　“行什么行？”贝儿微微嫌弃地戳了戳小猫的脑袋，差点被咬，“它当宠物很可爱，但当幻兽也太弱了吧。”

　　不过，她知道她无法改变凛音的任何决定，只好拉着凛音到树荫下，“那个……等下你买完药剂以后，假装喝掉就行了。”

　　凛音没听明白，满脸问号。

　　“哎呀，就是装作喝了，实际倒掉或者吐掉都行。”贝儿很抱歉她不能和凛音说原因。

　　认识凛音之后，她越来越经常审判自己的认知，一些她从前习以为常的东西如今却让她羞愧。

　　“那还能有用吗？”凛音不解。

　　“有用啊！总之你相信我！别喝就是了。”

　　哈？难道那个药剂只要开瓶闻到气味就能见效？

　　凛音一脸狐疑地被她推到了那座古朴的石砌建筑门口，迎面差点被工作人员撞个满怀。

　　她在门口站定，今天人不多，用来排号的电子屏都关着。

　　差点扑到她怀里的工作人员哈欠连天：“幻兽放在这里就可以，那边的隔间都可以用。”

　　“那个，”凛音掏出了她的精神检定结果报告，“我需要先购买精神稳定药剂。”

　　工作人员瞄了报告一眼，瞬间清醒了，“这个需要先在系统里记录，再给你拿药的。你的电子id拿来看一下。”

　　凛音打开终端，工作人员仔细核对了信息，点亮悬浮屏，不太熟练地操作起来。

　　“这这这……精神稳定药剂的请求编码是多少来着？”

　　今天只有她一个人值班，连个求助的对象都没有。她不得不让凛音等一会儿，开始逐行查阅幻兽登记系统指南。

　　“啊，找到了。输入这个……”

　　凛音注视着工作人员笨拙的操作，无极真气在眼中流转，金色的视野里，悬浮光屏被加密的信息突然变得清晰可读。

　　工作人员先是输入各种秘钥，通过一串复杂的身份认证，随后调出的竟然是……联邦公民数据库。

　　她之前有一次在图书馆值班，整个借阅系统的图形界面都出了bug。她靠着对书本位置的熟悉，在书架上找出了《新手向终端语言大全》，《从零开始搭建系统》，一边学一边试，最后靠着直接输入命令语句，完成了当天的任务。

　　在使用无极真气后的视觉里，这个工作人员正在输入的内容，和修改借阅记录的命令居然十分相似。在凛音震惊的目光中，工作人员把她的精神稳定指数改成了80……

　　这就是传说中的“精神稳定药剂”吗？

　　太荒谬了。

　　“请问，你输入的这些内容有什么特殊意义吗？”凛音没忍住问了出来。

　　“特殊含义？什么特殊含义？我都是按手册操作的。”她一边查指南一边继续敲击，“哎呀你别着急，我虽然是新来的，不熟悉业务，但是我手速很快的，不用等多久。”

　　工作人员神情阳光，看起来压根不知道自己输入了什么。

　　“好了。药剂就在那边的架子上，你随便拿一瓶，就在这里喝掉吧。”

　　怪不得贝儿让她喝了吐掉。

　　如果是用这种方式实现的“稳定”，天知道这药剂里是不是添加了什么奇怪的成分，好让使用者体感有效。

　　她感到一阵真实的眩晕袭来，是认知被颠覆时产生的生理性不适。

　　“我突然想起来有点急事，改天再来契约。”

　　说完抱起小猫，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喂喂喂，你不能这样，你没付钱呢！”工作人员这下彻底没有睡意了，“哎呀，这个，这个申请记录怎么撤回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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