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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十年一梦(2)
郭旭声音不大,身边的鱼淼因关注门外的战况也不曾听见,而这痨病鬼的眼光虽掠过郭旭,却似并不曾看见郭旭,径直向门口走去。
高公子其实只带来了两个人,相貌普普通通,放在人堆里绝对无法引起注意,但这两个人明显比鱼老板所有的护院的武功都要高。
十几个护院已经横七竖八的躺在大堂中,一个个或捂着胸,或抱着腿,忍着痛低声呻吟着。门口和这两人鏖战的也只剩下两个护院了,这时也是左支右绌,随时可能败落。
这高公子也是个普普通通的公子的模样,只是穿的衣服、甚至鞋面都是金线绣的,佩的玉也都是最好的羊脂玉,无比的豪富,脸上的表情倒也不是凶神恶煞,一副笑嘻嘻,吊儿郎当的样子,他不知哪来的椅子,竟然在门外翘着二郎腿,坐的极是舒服,这时,看神仙居的大门马上要为自己敞开,平淡的脸上漾起了笑纹,不由得意道:“我说鱼老板,如此佳人,本公子不过想和她喝杯茶谈谈心,绝不敢有一丝的亵渎和冒犯,鱼老板又何必如此固执呢?本公子一向是听闻哪里有了美人一向是要先睹为快,这只好冒犯了。不过,鱼老板,这丝毫不影响我们的交情。”
这高公子的名头郭旭是听过,是京城贵公子中最爱滑稽搞怪的,做事常常是让人哭笑不得,鱼淼听了这一席话,不由又笑又气,扬声道:“我这些打伤的护院的跌打药钱能否由高公子负担?”
高公子道:“小事一桩,只要见到美人,什么都好说。”
这时,最后两个护院也被高公子带来的打手以重手法像扔球一样抛向大堂之中,眼见逃脱不了筋断骨折的厄运,这两人跌下的方向正是这痨病鬼行进的方向,但见这痨病鬼身形没怎么动,却突然向前一大步,两只骨瘦如材的手准确的抓住两人的衣领,接着像一个大陀螺一般,以极快的速度,一手拎着一个二百斤的壮汉在原地转圈,这瘦弱和不可思议的力量形成鲜明的对照,看得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上躺的护院也都忘了疼痛,一个个屏息看着。这病鬼转圈的速度慢慢减缓,接着轻轻将两人放下,这两人本以为自己定然跟前面的兄弟一般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惊得说不出话来。唯有高公子,一脸惊喜道:“这位壮士……不对不对,这个病鬼难道会耍杂技?”
痨病鬼一言不发,缓缓走到门口,门口两个打手如临大敌,率先出手,手下毫不容情,但这痨病鬼却左穿右插,看似身形缓慢迟滞,但两人却始终讨不到好。不出三十招,两个打手均被点中大穴,瘫软在地。高公子竟然起立鼓掌赞叹道:“今天没见到美人,见到大侠也挺好,真是不虚此行。”
嘻嘻一笑道:“看来,我还是晚上来见楚楚比较好。”
语毕,带着手下随从走了,也不管躺在地上的两人。
这边鱼淼松了一口气,道:“当初贺兰要留他,我还不乐意,到底贺兰的眼光不错。”
郭旭道:“他的武功果然不错。”
鱼淼道:“这高公子,总是这么颠三倒四,扰了你们的雅兴。”
郭旭道:“无妨。”
鱼淼去收拾烂摊子了,云三也已被当做英雄受众人的感谢,郭旭也没有理由再待在这里,毕竟小彭王和邓忍还在青凤阁相候,何况,很明显云三并不准备和他相认。但是往事却不受控制般涌上心头……郭旭在大堂站了很久,终于返身回到了青凤阁。
酒筵继续,说笑继续,但郭旭始终有点恍惚,今天真的遇到云三了吗?
夜色掩隐下,小彭王和邓忍先后离开了神仙居,郭旭却没有走。终于只有他一个人,多年来刻意深藏的记忆因为云三的出现再次浮现……
十年前的冬天,郭旭和铁衣的父亲出了一趟门,走的时候什么话也没留,只知道是去江浙一带。这一去,就是两个多月,没有音信,镖局中人多少有些焦急。但两人的武功具是上乘,江湖经验也很丰富,平日里广交朋友,没有什么仇家,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大家也不是十分担心。那年冬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这场雪时停时下,整个京城都笼罩在大雪之中,镖局也不再接镖,甚至没什么事大家连门也不出。
这一天,郭旭、铁衣和采玉在院子里玩雪。采玉在堆雪人,当时采玉只有八岁,小小的一点点。郭旭很清楚的记得采玉当时说的话,不但采玉,铁衣还有自己说的话,这么多年来都深深的刻在脑海中,虽然不去触碰,却始终未曾淡忘。
采玉堆雪人累了,仰脸看纷纷扬扬的雪花,用稚嫩的声音说道:“漫天的雪花仿佛很多孩子从家里偷跑出来玩,他们那么迫不及待,跌跌撞撞的朝他们的伙伴扑过来。”
郭旭和铁衣本来在玩闹,这是跑过来道:“看你的手都冻得红红的了,我帮你暖。”
郭旭帮采玉搓着冻红的手,采玉的小手柔若无骨,又轻又软。
采玉道:“堆一个最美的雪人真是难,去年郭伯伯和我们堆的那个雪人最好看了。我堆的总是不够好。”
铁衣道:“采玉,太冷了,别堆雪人了,我们进屋吧,刚在炉子里放了几个地瓜,这一阵子应该可以吃了。”
采玉乖巧的点点头,但是看着还不够尽善尽美的雪人眼神里是满满的不舍。
郭旭嘻嘻一笑:“我有个办法,不用动手就能堆出来最惟妙惟肖的雪人。”
采玉开心的眨眨眼,和铁衣齐声道:“真的?”
郭旭道:“我站在大雪中不动,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变成最帅的雪人。”
郭旭当时只有十三岁,但已长得快要和父亲一样高了,是人人夸赞的英俊男子。
铁衣道:“又臭美又逞能,你能半个时辰不呼吸吗?”
采玉道:“会冻着的。”
郭旭道:“我这几年的内功可不是白练的,半个时辰只靠内呼吸完全不是问题。”
铁衣道:“你能行我也能行,就让我们两个人变成两个最好看的雪人。”
采玉阻拦不住,眼看着两个人手拉手站在雪中。两人不但不呼吸,全身的毛孔也闭上了,不放出热气,身上的雪越落越多,渐渐成了两个巨大的雪人,只露出两双黑葡萄般的眼睛。
采玉看着眼前的雪人喃喃道:“很像是爹爹和郭伯伯站在一起的样子,很威猛呢。”
正在这时,传来几声笃笃的叩门声,声音不高,却很响亮。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客人呢?郭旭和铁衣跳了起来,喊道:“一定是爹爹。”
两人几下便将身上脸上的雪抖落,郭旭拉上采玉,三人一起朝门口跑去。三个兴奋的孩子打开镖局的大门,却看到一个陌生的青年人,一身缟素,模样也是英俊挺拔,但神情中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深沉的哀伤,身后是两辆马车,车上各有一副棺材。
三个人都愣住了。还是郭旭先拱手道:“在下长风镖局郭局主之子郭旭,请问尊兄这是……”
郭旭的话没有说完,眼睛却转向那两副棺材。
这青年人道:“在下云家庄云三。”
云家庄的庄主云腾蛟和郭旭、铁衣的父亲关系非比寻常,虽然郭旭没见过云家庄的人,却常常听父亲提起:云腾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为人侠义,和自己是刎颈之交,有五个儿子,其中云三最像他父亲,是江湖上名头最响的少年英侠,将来一定要让郭旭多亲近亲近。郭旭三人闻言,紧张的情绪为之一缓,热情见礼道:“原来是云三哥,久仰大名。云三哥远道而来,这是……”
本该迎客进门,但这两副棺材却始终让三个孩子心存不安。
云三将三人看了看,犹豫了一下道:“能否请侯总镖头或是商老爷子出来说话。”
郭旭最是好脾气,很少拒绝人,但那一日不知道为什么,毫不犹豫的道:“我父亲和程叔父不在,有什么事告诉我也是一样。”
云三犹豫半晌,哀容道:“郭叔父、程叔父和家父同时在山阴罹难,云三送棺来京,还望节哀。”
云三的话声音不大,却仿佛晴天霹雳,三个孩子的世界从此变得残缺不全。虽然遭遇了这么大的变故,三个孩子毕竟都是江湖儿女,当时都没有哭,也没有冲到棺材跟前去。郭旭是最镇定的一个,毕竟他年龄最长,他不能失控。郭旭将云三请进镖局,又看着将马车也赶进镖局。等棺材在大堂中放好,镖局中的大人才闻讯赶来。
等三个人真正见到父亲们的遗体时,压抑多时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整个镖局陷入了巨大的哀痛之中.
当晚,在灵堂中,云三向镖局全体人诉说了事情的经过:
大概一个月前,父亲出门赴约,走的时候并没有留下话来,三天后的清晨,有一驾马车冲进了云家庄,马上倒下一个人,是郭青云,众人忙去看时却已经气绝。细心的云三揭开马车的车帘,竟发现车厢里面是父亲和程锋,均已气绝多时。
云家庄是江湖第一庄,云腾蛟在江湖上威望素著,如此死的不明不白,庄上人怕引起江湖动荡,暂未发丧,派人四处寻访消息,但江湖之大,遍寻无果。遗体不能入土,实为不孝,云三强忍悲痛,肩负运棺到京城的重任,让哥哥和弟弟操办父亲的丧事。云家庄的情况复杂,当时并未发丧,直到半个月后才发丧,所以,长风镖局还没有得到消息。
事已至此,镖局众人虽有复仇之心,却连仇人是谁都无从得知,只能通知亲朋好友,将丧事办了。
云三见郭旭、铁衣年纪还小,镖局中人手也不多,并不急着离去,却是留在镖局中,帮着商六和侯叔料理丧事,也常常给郭旭和铁衣讲讲父亲们年轻时的豪情义举,说一些江湖趣闻,分析当今武林的形势,指点两人的武功,虽然三人都在哀痛中,但云三的指点江湖也激起两个孩子的雄心壮志,让他们在迷茫与伤痛中看到了一些希望。
虽然半个月后,云三就离开了长风镖局,至今未曾再见过面,但是那段时间和云三这个人却是终身难忘的。
后来,听说云家的几个长辈趁着云腾蛟意外身亡,几个儿子还未成大器,在云家庄大闹了好几次,将田产、房屋、祖上传下来的珍宝瓜分殆尽,自此,享誉江湖近百年的云家庄彻底衰落。
初时,郭旭和铁衣也曾去信慰问,得到的回信很简单,再写信过去就没了回音。两人也曾想过上门去探望云三,但是他们见面会勾起当年的伤痛,这种痛,是三人都在刻意避开的,所以一直未能成行。
即便是这样的回忆,也让郭旭黯然伤神,但如今,云三既然来到眼前,郭旭很想在一起喝杯酒,说一说这些年的经历。云三来京城当护院,定是有苦衷,郭旭相信,云家庄不至于败落至此。自己主动去找云三?不如等云三来找自己。郭旭相信云三肯定也愿意和自己这个有过同样经历的人聊几句知心话:很多事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真正懂得。
郭旭提起酒壶,却没能倒出酒来,一壶酒不知不觉间已经喝尽。
郭旭走出青凤阁,见大堂中挤满了人,喧哗震天,找人问了一下,原来,今天是楚楚要弹琴。这么多人,云三少不得要出来维持场面,也许,他会跟自己打招呼。
郭旭找了一个角落,又要了一壶酒。刚坐定,门口竟然起了一阵喧哗,郭旭看过去,原来下午来闹事的高公子又来了,被护院挡在门口。高公子道:“来者是客,你们神仙居怎能把客人拒之门外。”扰嚷了半响,终于还是进来了。估计是鱼淼点的头。
这高公子在场中转了一圈,竟然来到郭旭跟前,拉了张椅子就坐,道:“郭大少,今天真巧,我们一起喝酒、听琴、看美人,岂不快哉。”
郭旭向来是哪种人都能应付,何况这高公子也算是个异数,便叫人加了杯筷。
郭旭顺嘴和高公子聊着京城之事,这高公子也是交游广阔,各种小道消息倒是说得绘声绘色。
不出一刻钟,楚楚出场了,原本闹哄哄的大堂一下子静了下来,一百多号人同时屏住呼吸,期待着随时可能迸发的乐曲。
还是隔着一层轻纱,若隐若现,楚楚轻轻拨弄几下琴弦,却仿佛拨在众人的心上,一时间,青山隐隐水迢迢,琴声似乎远在天边,却又近在心间。弹琴的楚楚仅是神态,都仿佛一首乐曲,让人观之不足。一向多话的高公子也不再罗唣。
弹完几曲,楚楚开始弹唱下午练的那几首唐人律诗。有了词,反倒没有刚才的曲子那么动人心弦,大堂中的人都放松了下来,渐渐有了轻微的说话声。
高公子眼睛一刻也不离楚楚,嘴里却说:“这样的美人,哪怕是远远看着也就满足了,如果能和她喝杯茶,聊几句,让我去死也行。”
郭旭笑一笑并不答话。
高公子又转头来,道:“听说楚楚今夜弹完琴会约一个人喝杯茶,郭大少,你说会是我吗?”
郭旭一脸正经道:“我觉得会是我。”
高公子上上下下打量着郭旭,突然,热情的凑上来,道:“如果看上你,你能把机会让给我吗?”
郭旭展颜一笑:“恐怕这里每个男人都希望楚楚选自己。”
高公子怏怏一笑:“谁愿意将这样的好机会让给别人。”
楚楚又弹了几个曲子,在众人意犹未竟的呼喊声中悄悄退场。这时,老板娘鱼淼出现了,一众男人都涌上去,喊道:“鱼老板,今夜楚楚到底选了谁?”
郭旭自然不关心这个结果,只拿眼四处搜寻,看看有没有云三的踪迹,正寻找时,突然听到自己的声音,感觉的大家灼热的眼睛都在盯着自己,正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时,高公子已经来到郭旭面前,道:“到底是郭大少,楚楚姑娘选你也很正常,郭大少,你能不能给楚楚姑娘带个话,表达一下我的爱慕之情?”
郭旭还没来得及回答,一群人涌上来,围住他,称贺的有,嫉妒的有,好容易一一打发。这时,一个粉色衣衫的婢女上前请郭旭跟她前往楚楚居住的楚云馆。虽然心里惦记着云三,但是对楚楚这个才貌双全,气质绝佳的绝代佳人,郭旭也颇有几分好奇。对于美人,郭旭当然愿意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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