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早朝结束后李秉昶被单独召到了甘露殿,此乃皇帝会见重臣、批阅政事这地。整座宫殿阒然无声,宦官婢女都退了出去,惟李秉昶与皇帝二人。
皇帝双手往椅撑两侧摊开,背往后靠,给自己找个了舒适的姿势。他先是提起今日朝会那些无关紧要、又得了妥善处理的事务,而后才恍然想起一般“啊”了一声。
“昨日牟达与我协商和亲一事,你认为皇室宗亲里何人合适?”
李秉昶是人尽皆知的最不受宠皇子,徒有政见,不得施展,封爵为王却也没封地,就如此被圈禁在天子脚下。这等关系到两国和睦的事情哪曾轮到他出主意。
他谨慎回答:“听闻穆妮娅公主文武双全,乃女子中豪杰,在吐蕃颇具盛名。如果随意让其与藩王和亲,恐招来牟达不满。”
皇帝点头称是,道:“朕也是这么想的。适龄皇子并不多,就你纳了穆妮娅吧。”
“父皇……”
“王妃将近半年无子,确也不妥。”他有理有据道。
“父皇,我成亲至今才满四月,这么快就纳妾不合礼数。”
“什么不合礼数,需要我召来礼部尚书与你说清纳妾的礼数吗?”皇帝嚷道,“就这么定了,退下吧。”
“我不会娶的,父皇。”
“放肆!你敢如此忤逆我。”
李秉昶抬首,“专一于帝家是禁忌吗?”
皇帝瞳孔圆睁,抄起奏折扔向李秉昶。
二人本就相近,奏折锋利一角如刀尖划过他脑门,而后砸中他肩膀,最后才砰然摔在地上。
李秉昶额角顷刻浮现一道红痕,血丝挣出皮肉,蜿蜒淌过眼角。
“你竟敢跟我说这句话!”
专一于帝家是禁忌吗?——这是李秉昶的母妃,慧妃曾说过的话。
“父皇既然还记得此话出自何人之口,应也明了儿臣为何如此坚定。”
李秉昶抬起头,鲜血便顺着脸颊流下。
“我不会娶的,父皇。”
宫中曾流传着一个说法。二皇子之所以不受宠是性格太像死去的慧妃,而皇帝深爱慧妃,见了与她相似之人会痛心,才连带着放养了二皇子。给予藩王爵位,却将其强留在都城也是这个原因。
还有另一个说法无人敢言,是老一辈宫女得以出宫时说:慧妃悬梁的白绫是皇上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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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叶拂过马车顶,丝丝缕缕垂窗而落,掀开窗幔又有了一层柳枝帘。梅倾秋透过这层柳帘看不远处的牌匾,公主府三个字高悬于顶,喜字灯笼还未取下。
按礼数行事,驸马应在府外居住,得了公主授意才可进公主府。许是公主怜惜谢卫无族无亲,得了皇帝赏赐的府邸也是孤身一人,便让谢卫直接搬进了公主府。
梅倾秋此行是要进宫见昭贵妃,特意提前出府,顺道拐来的公主府。她记挂着昨日公主脸上迟迟不散的消沉。
家仆前去禀报,梅倾秋被请进府中厅堂。不消片刻,公主与驸马就一前一后出来了。
“倾秋,你怎突然来了?”
李堇婳喜出望外,牵着梅倾秋坐上榻,谢卫略显拘谨地站在一旁。
“我还要进宫见昭贵妃,顺道来看望下你。”
梅倾秋看了眼落座一侧的谢卫,转回来与公主交换了个眼神,公主意会她的意思,暗点了点头。
她起身说近日得了匹上好的锦锻,这就去取来,让谢卫先陪着梅倾秋。说罢便往后院去了。
厅堂里的仆人都接了指令退下。梅倾秋位于上座,谢卫位于一侧角落,恰是阳光照不到的位置,令穿了一身黑衫的谢卫看上去疲惫不堪,神态几近冷漠。
他抬眼看她,木无表情。下一秒强扯起嘴角浅笑:“你还好吗?”
没料到会得到这种问候,梅倾秋笑着回答:“我挺好的。你呢,成了驸马可还习惯?”
数月未见加上地位变化,一对故友已然是疏离了。
“我啊……与以前没什么不同。”
“怎么会没有不同呢?你可以很好的活下去了。”
幼时初见,谢卫曾感慨:身为底层人的自己要活下去很难。为了好好活着,他习武、做打手、浪迹天涯,归来仍是孤寂一身。现下有了官职与家人,岂不就是成了他口中‘活下去很简单’的那类人。
“当真可以很好吗?”
他语中含愁,自嘲似的发笑。
“这不是你选择的路吗?”梅倾秋也反问道。
谢卫停下笑,无言以对。
沉默席卷而至,再次将狭小厅堂灌满了难忍的尴尬。梅倾秋反应过来自己语气过重,这可不是担任和事佬最好的方式。
她重振旗鼓问他可是对公主有何误会。
“公主义无反顾选择你,为此承受了很多质疑和恶言。我借我们之间的交情,提醒你不要辜负了这片热忱,直到失去方悔。”
公主并不是非你不可——她强忍住这句话。毕竟她也不能直接了当说你不愿意就和离。
梅倾秋自认已经足够挑明了,起身离座,谢卫也随着起身。梅倾秋走几步又停下,恰好到了他面前。
“公主性格直率,如果有何误会,你大可跟她言明,她定会帮你的。公主不像襄王,他才是犟脾气,你与他一见面就争吵也能感受到了,如此公主夹在你与襄王之间也很为难。”
谢卫安静听着,直到‘襄王’一出现他就蹙眉哼气,似乎对她提起他极为不满。二人的敌对竟到了听名字就厌烦的地步。梅倾秋还真想问问,他们到底有何过节?
正对面便是书架,梅倾秋偏头恰好看见架上的信笺,由花瓶压着,信笺一角的落笔人是太子。
见她收了声,谢卫随她目光看去,反应过来她注意到了什么,慌忙上前把信笺收入囊中。
“这是前几日……”
“太子来信?”
“我还没拆看。”
如无意外,便是太子蓄意招揽谢卫,已经给他这个武状元兼驸马递了橄榄枝,现下就是他愿不愿意的事了。
“时侯不早了,我还要入宫就先走了。”
“倾秋,”谢卫喊住她,“我虽看不惯襄王,但我不会站在你的对立面的。”
“你为你自己的前程考虑就好。”
说罢梅倾秋迈出厅堂,院中等候的矜儿赶来搀扶。梅倾秋眺望廊道,见不着公主身影,便请驸马与公主说一声。就此辞别。
谢卫送她到府门前,直至她上了马车也仍伫立。矜儿朝他微微鞠躬,招手让马夫赶车。
马蹄渐渐,马车沿林荫道垂直远去,余光里的红灯笼格外刺眼。可真正阻拦他的,岂是这红灯笼。谢卫回身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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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倾秋没有如愿见到昭贵妃。她侯在殿外,被贴身女官告知昭贵妃感了风寒,不便相见。梅倾秋只能托女官传去几句贴心话,而后打道回府。
红墙长廊余梅倾秋与侍女矜儿,飘叶擦过檐角,掀落一层薄薄的尘烟。
矜儿暗中回首,低声道:“是昭贵妃道每月的今日要进宫请安,有了变故怎也不托人说一声,让王妃白跑这一遭。”
梅倾秋停住脚步,矜儿连忙噤声垂头。
“深宫之中,不可多言”
“知道了,王妃。”
长廊尽头出现一抹黛绿色身影,发上、耳上、以及腕上珠饰摇曳作响,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吐蕃公主穆妮娅探头注意到了梅倾秋,主动上前与她打招呼,还热情邀请她到住处饮茶。
“多谢公主好意,但终归是身份有别,叫人看了会说我暗中接近使臣,不怀好意,落下闲话的。”
梅倾秋说罢双手在前作揖,方一与其擦肩而过又被喊住。
穆妮娅赶上几步到她面前。
“襄王妃深谙皇室礼仪,识大体懂分寸,穆妮娅还要向你学习。往后我们相处定会融洽。”
“公主的意思是……”
“啊,你还不知道?”
穆妮娅轻拍了拍自己额头,手腕珠串幌个不停。
“说来也是,襄王应该也是刚知道。”
一旁不语的矜儿都快耐不住性子了,就是单纯如她也看出对方是有意捉弄。
“皇上让我与襄王和亲,那我与你便是姐妹了,相处融洽岂不分外重要?”
矜儿如遭雷轰劈中,嘴巴张大,眼珠子瞪视着穆妮娅。回头瞧自家王妃,却是无甚表情,仿佛对此并不意外。
“这个时辰王爷刚刚结束早朝,确实还没机会与我提起此事。既是皇上所赐,自然没有违抗的道理,就是委屈了公主,要离开吐蕃远嫁至此。”
梅倾秋心平气和,眉开眼笑,仿佛提起的不是夫君纳妾之事,只是商议合桌用膳要上什么菜。
惹得穆妮娅一时无措。她也没料到梅倾秋对‘瓜分丈夫’这个意见不大,甚至好似没所谓。就是另有所图的自己都会心生不满,更别提是成婚不到半年的正妻。
她吞吞吐吐道:“我……如两国之间的和平需要我来维系,我自然义不容辞。而王妃,你当真不介意襄王纳我为妾?”
“这是襄王的事情。”
梅倾秋含笑点头,再次与她告别。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穆妮娅呆愣在地,凝视梅倾秋远去的背影。心想她果然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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