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问

　　万俟念忙奔出船舱，只见湖中郭倩在水中扑腾着奋力挣扎，郭槐立在船边面色焦急，看见万俟念，求救道：“三皇子快救救舍妹，舍妹不会凫水。”

　　郭倩使劲拍着湖面，水花四溅，口中已呛入几口水，神情很是难受，几名仆从正欲跳下。不待思考，一个淡紫的身影一闪，已抢先跳下，仆从惊惧喊道：“殿下！”

　　不消片刻，万俟念救上已经脱力的郭倩，郭槐欲过来查看她是否无恙，却见郭倩身子一软，顺势依偎在万俟念怀中，楚楚可怜道：“多谢三皇子相救。”

　　她没想到万俟念竟会亲自下水相救，受宠若惊的同时心里是满溢的爱意。瞧见赶来的素心，得意的瞥了她一眼。素心心生困惑，船上有仆从，怎的万俟念会如此心急亲力而为？

　　万俟念见她捂着嘴猛力咳嗽都快把肠子给咳出来了，轻拍着她的背脊，皱眉问船上仆从：“这是怎么回事？”

　　仆从惶恐跪下，道：“方才船边沾了水，郭姑娘没有注意踩着了滑入水中，是小人疏忽，小人罪该万死，望殿下处罚。”

　　万俟念厉声喝道：“如此怠慢，回府之后你去广衍那领罚吧。”

　　郭槐看着万俟念怀中的郭倩，担忧的想要上前又碍于万俟念的身份不敢妄动，立在一边手足无措。万俟念起身将郭倩交给他，歉意道：“是在下疏于管教让令妹受惊，不日在下定上府告罪。”

　　郭槐忙道：“殿下救下舍妹，我等感激不尽，怎敢怪罪于您？”

　　“错处是由在下引起，错了便是错了，无论如何补救仍是错了，望郭公子与郭姑娘能收下在下的歉意。”

　　郭槐见他执着，只好作罢，郭倩暗中偷笑，不久又能见到三皇子了，没想到一次落水竟能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这水落的甚是好啊。

　　素心冷眼看着眼前这幕闹剧。

　　万俟念送走郭家二人，行到素心身侧笑道：“让姑娘见笑了。”

　　素心敛目：“三皇子舍己救人，大义凌然，素问怎敢取笑？”

　　万俟念双手环胸，挑眉笑问：“哦？我怎听出姑娘语中略带讽刺之意啊。”

　　“素问岂敢？只是由衷的赞叹而已。”然而言语波澜不惊，听不出赞赏之意。

　　万俟念居高临下看着垂首而立的素心，眼中笑意更盛。

　　弹了弹身上的水珠，漫不经心问道：“如若落水的是素问姑娘，不知姑娘又是作何感想？”

　　素问躬身垂首，不卑不亢道：“三皇子乃人中龙凤，小女蒲草一名，怎敢奢望三皇子救援？三皇子莫要折杀小女才是，小女没那个身份。”

　　万俟念挂着清风淡笑，声色婉转道的却是凌厉之词：“你倒是波澜不惊，有几分欲擒故纵的味道啊。”

　　素心没料到他挑明了讲，抬首，脸上不复惯常的谦恭，扬唇张扬一笑：“彼此彼此，三皇子几番试探，素问若不假意配合岂不是拂了三皇子的面子？”

　　万俟念倚靠着船舷，径直看向素心，素心平静的回望着他。

　　“你倒是有胆色。”

　　素心微微屈膝：“谢三皇子称赞。”

　　万俟念朗声而笑，眉眼之间恣意桀骜，有些吞吐万物的大气之态。远眺湛蓝的天空，明日当头，晴空万里无云，真是个好天气啊。

　　回府的马车上，万俟念脱下外袍嫌恶的丢在一边，一名侍从捧上干净的外衣，万俟念淡淡推开。

　　今日之计那人没经过他同意本是为素心设计的，暗中布置了这么拙劣的一个计谋，没想到歪打正着竟让那郭倩给碰上了，弄巧成拙若能换得与丞相接触，也不望他跳水救人。

　　万俟念敲了敲车壁，懒声道：“给我备份厚礼。”

　　车外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是送到丞相府吗？”

　　万俟念捻着濡湿的袖沿，指尖润出几滴水珠，眼中饶有兴意：“不，送到红秧阁。”

　　街上人潮攒动，一名雪服女子蒙着面纱，怀中抱着一把紫漆古琴，很是打眼，不免引来众人好奇的打量。今日素心步行而来，回去自然是步行而归，目不斜视，疾速而行。

　　“哇，这个是什么东西？零儿从没见过。”

　　脚步猛然顿住，倏的转头，见身后几丈一个圆脸的小丫头扬着笑脸端详着手中泥人，身旁一名高挑女子微笑答道：“这个是泥人，零儿没见过？”

　　小丫头点着头，眼神舍不得移开：“好漂亮，竟然能捏出这么多种人物，跟真的一样。幻梦姐姐，你说能不能做个素心姐姐的泥人？”

　　幻梦笑容一滞，随即展颜：“好。”

　　隔着汹涌的人潮，旧人如故，不曾想过能在铭京再次见到她们，素心只觉全身僵硬，心中翻腾着炽热的思念，脚步不由自主的向那处奔去，奈何街上行人众多，仅仅几米的距离好似一道鸿沟，阻了前行的道路。

　　忽而衣袖给人扯住：“咦？这不是素问妹妹吗？这是要去哪儿呀？”

　　转首见是八音，脸上洋溢着巧遇的欢喜，怀里抱着一个半人大小的木盒，虽有些吃力，仍是腾出一只手与她招呼。

　　素心原本心中满是幻梦与零儿的样貌，瞧见八音，脑中“嗡”的一声响，方才欲要重逢的冲动砰然瓦解。她已不是原来是素心，如今的她，是红秧阁炙手可热的素问姑娘，委身青楼，有何脸面与她们相见？再者，就算见了，要对她们说什么？说她正一步一步堕入师父不希望看见的复仇深渊之中？

　　昔日疼她爱她之人，若是见她自甘沦落如此境地，她要如何面对那至亲之人的失望与伤怀？

　　素心遥望那徐徐离去的背影，心也随之飘离。

　　往事总将会蹉跎，知道她们安好就够了。

　　“素问妹妹？”八音见她神色游离，开口唤她。

　　素心垂首压下心中的念想，再望向她，已恢复惯常的淡定：“无事。八音姐姐抱着这木盒作甚？”

　　八音神秘一笑，声音欢快道：“嘿嘿，到了晚上你就知道了。”

　　素心见她没有正面回答，不再多问，与八音结伴回了红秧阁。

　　方一进阁，檀姑甩着方绢急速迎了上来：“素问姑娘，方才有人送了东西过来，说是给你的，刚送到你房里呢。”

　　素心一愣，她来铭京时日不多，何人会赠物于她，疑惑的问：“是谁送来的？”

　　“那人没报上姓名，只道是要交给你的。”

　　素心冥思片刻，眼睛倏地睁大，跌跌撞撞的向房中疾步奔去。檀姑与八音有些咋舌，两人对望一眼，鲜少见她如此仓皇失态，不知她是怎么了。

　　撞开房门，一个红漆木匣泛着哑光，静静躺在桌上。放下烟舞，一瞬不瞬的看着它，眼中波光涟漪，似期望又好似害怕。

　　委身坐下，双手犹疑的抚上那匣子，入手是光滑冰凉的触感，几个深吸吐纳，轻轻扳下钮扣，缓缓揭开匣盖。

　　待看清盒中之物，身子一散，颓然靠在桌沿，只手抚额，身形颤颤闷笑起来，笑声连绵不断，带着一丝无力的彷徨凉薄，喉间是极力压抑的讥诮与愤然。

　　往年生辰，尹唯梓总会送上一根素白的玉簪，若不是今日街上看见幻梦与零儿，她也不会这般惊慌失措的以为是他所赠。她在奢望着什么？何时对他用情已如此之深，仿佛着了魔障，不管碰见什么，心中第一反应为何永远是他？

　　人已离去，思情犹在，转首却是一片空寂。狠心让她离开就算了，难道真的决绝彻底的对她不管不顾要将她遗忘？

　　一口气岔上，仍是不断的笑着，心中胀开的黯然失落唯有靠这无由的笑来填补，然而那缱绻悱恻的思念，又靠什么来替代？

　　拿出盒中之物，一根晶莹透亮的桃木在阳光下泛着灼灼华彩，你投之以桃，是要我报之以李吗？万俟念啊万俟念，送来桃木，是否就是与我达成共识了呢？你在计划着什么，又想要我如何相报？

　　将桃木甩回匣中，突地一股浓浓的倦意袭上心头，爬上床榻，将脸埋于枕中，什么也不愿想，什么都不想要，只想缓缓睡去抚平那毛躁。

　　一觉睡的异常浮躁，诸般零碎的梦境似一幕幕杂乱无章的电影从脑中碾过，一会儿是爹娘朦胧的身影，一会儿是尹唯梓淡漠的眉眼，脑袋沉重，仿佛沉溺在水中，只觉胸口闷闷的似要窒息而去。

　　耳边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一名女子的呼唤，好像隔着一条宽阔的河流，从那虚无而又遥远的河对岸传来。素心被梦魇折磨的身心疲惫，如死尸般躺在床上不想起身。

　　忽而感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轻抚脸颊，微微半睁眼睑，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直视着她，素心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原来是爬上来的小念。

　　“素问妹妹，你在吗？”

　　伴随着八音略微焦急的催促声，敲门声仍不停歇的响着。素心慢慢起身，理了理凌乱的发丝，打开门便看见八音站在门外，怀中抱着白日的木盒，脸上闪着一丝忧虑。

　　“素问妹妹怎么了？我敲了好些时辰了也不见你回应。”

　　素心歉意一笑，道：“不好意思，我在房中睡着了，叫姐姐担心了。”

　　听她只是睡着了，八音放下心来，不待素心答应，抱着木盒踏进房间，将它放在桌上，回望素心调皮一笑：“素问妹妹快来。”

　　素心疑惑的走过去，八音打开木盒，盒中放了许多女儿家的首饰衣衫，八音笑道：“今日是素问妹妹的生辰，姐妹们不知素问妹妹喜欢什么，商讨一番还是决定送点寻常饰物给你。在阁中虽是吃穿不愁，然而女子对于打扮的物事从不嫌少，不知素问妹妹喜不喜欢。”

　　首饰虽算不上名贵，然而看得出是花了些心思的，一阵感动涌上，没想到她初来乍到，与阁中姑娘们交集并不多，却都记挂着她的生辰之日，之前脑中的阴霾瞬间消弭。

　　不由得执起八音的双手，由衷的说了声：“谢谢。”

　　千言万语都抵不过一句简单的感谢。

　　不曾见过素心动情的一面，八音羞涩笑笑，道：“大家都是姐妹，相互照顾是应该的。”

　　此时一名丫头奔了过来，手中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对素心道：“素问姐姐，有人送了个东西过来，说是给你的。”

　　今日收的东西还真不少。

　　素心接过盒子，打开，脸色倏地一变，顿时脑中空白：“送东西的人呢？”

　　小丫头挠挠脑袋，道：“他送完东西就一声不吭的走了。”

　　拨开眼前的小丫头就向楼外跑去。街上挤满了人流，面色惶急左顾右盼，从街尾一直找到巷口，每个角落都翻遍了仍没找到想见的人。

　　脚步踉跄，黯然立在原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耳边回响着有力的心跳声，眼眶微微发酸，心中是难以平复的悸动。

　　原来你什么都已知晓，却又是不告而别，为何不愿出面相见？

　　灯火阑珊的锱铢巷角落，一名白衣女子垂首默默不语，繁华落尽，唯有稀薄的月光与她应和。

　　怅然若失，愿遂复得，恍如惊梦。纷扰争休，都不及手中紧紧攥着的一枚白玉发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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