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出岫

作者: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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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孽


      第二章

      此时的皇城内

      “岂奏陛下,日前都城上方忽现祥云,原乃吉兆。只是,忽而又现雷雨。只怕……”言者身穿道袍,须发皆白,相貌清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对面的书案后面坐了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虽然年轻,却沉稳如山,眼中的神色内敛淬然。一席雍明的黄袍,更衬的修长健烁,气势惊人。此人正是殷朝开国之帝李鸣。

      世人皆知李氏皇朝乃是当年任郢朝凡州都使李业率兵起义,推翻酷吏横行、荒淫无道的旧朝,众望所归之下建立的。李业膝下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李迪澜,二子李迪安,三子李鸣,四女李岫琅。三个儿子中,李业独钟爱三子李鸣,这从他们的名字中便可窥知一二。除三子外,其余两个儿子名字中央都嵌含“迪”字,因为“迪”乃是李氏宗谱中,第三十七代辈分。可是李鸣出生之时,适逢李业半夜惊醒,正忆起梦中所见巨龙以及振聋发聩的龙鸣,枕边夫人突然呼痛。不待早已安排的产婆赶至床前,一个健康、白胖的婴儿便诞生了。响亮的啼哭声蓦地令李业想起了梦中的龙鸣,因而,不再顾忌宗谱,决然给三子起名“李鸣”。

      而这李鸣也是生来不凡,半岁便可开口说话,三岁可将《三字经》倒背如流,八岁已能将所聘先生问的无言已对,十二岁已能陪着父亲审论时事了。十五岁的他不仅眉目俊逸,始熟知兵法、涉猎群书,身手更是矫健异常,百无敌手。不但自己文武双备,而且折节下士,手下招集了一大批能人志士、武将谋臣。在李业起兵的几年里,乃至后来吞并诸方群豪,群雄并投,可以说李鸣有着无可替代的功劳。比起平庸无能的李迪澜、狡讦圆滑的李迪安,以及太过单纯善良的李迪逸,李鸣的存在,实在是让李业感到无限欣慰。

      然而,李业的偏爱,使得二子李迪安寝食难安。一向心意幽深的他,看出父亲独亲三弟,贬低自己。心知即使将来天下大权被李家夺取,也绝无落到自己手中的可能。于是趁着刚刚攻下陧元,政局不稳。而李鸣正忙于肃清逃往西方的旧朝余孽的时候,窜拢没有主见的兄长李迪澜,囚禁了自己的父亲李业,软禁了李鸣素来疼爱的小妹李岫琅,清扫了李鸣的旧部,堂而皇之地预备登基为帝。

      只是,他料错了自己兄弟的心意,也过大估计了自己的能力以及人脉。其实向来谦和的李鸣从未想过自己要继承大通,反倒时常规劝父亲,要重视两位哥哥的能力。即使夺得天下,也是长幼有续,自己断不能越俎代鲍。

      不料忍让反而使得自己没有了退路,父亲被囚,幼妹被禁,左膀右臂被钳,让他再也没有了顾及。常年的征战与人心笼络,李鸣自有自己的一套部署,虽然有很多明处的谋臣、力将被铲除,可是地下的管道仍不知有多少。而李迪安正在忙于登基事宜,又觉得局势尽在掌握,根本没有再去倾力严防。这也给了李鸣一个绝好的机会,从而也注定李迪安再无翻身之日。就在李迪安预备登基的前一个晚上,明亮的月色下,李鸣率领部下里应外合冲入了禁宫。这个金碧辉煌的宫殿,逝去了一个前朝君主,又断送了一个明日帝王的梦想。

      夺权成功后,李业被救了出来。可是他毕竟年事已高,加上连年征战身体早就虚了。如今被自己的儿子囚禁,心碎力竭,竟是救之不及,眼看便要驾鹤归西。最后的时刻,他下令亲随诸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长子李迪澜与次子李迪安。一向坚持以仁为政的李鸣也试过阻止,毕竟血浓于水,二十几年的兄弟之情是怎样也无法斩断的,然而当被刻意支开的他,匆忙赶到父亲的寝宫时,迎接他的只是两具冰冷的尸体以及父亲昏黄目光中闪动的泪水。弥留之际的老人,又如何忍心苛责呢?更何况,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父亲的意图。一个国家是不能存在这种隐患的,尤其是做为君主。为了防止冤仇相报,永无绝止,只能狠下心来,斩断复仇的根源,以换取朝国的安定。这原本是他应该做的,可是熟知他宽仁的秉性,素来疼爱自己的父亲,屏住最后一口气息,帮他完成了这最难的也是必须的一步。

      一个时辰后,李业——这个为了推翻旧朝奋战一生的人,在完成了自己年轻时就立下的弘愿后,在把自己最心爱的儿子往帝王之位上推了最后一把后,终于安然逝去。

      三个月后,守孝期满,李鸣——这个被多少人爱戴,手上也不得不沾染了多少血腥之后,终于建立了自己的盛世皇朝,殷朝。追封先父李业为太宗,并背离一向秉奉的节俭之习,为父亲修筑了宏伟的陵墓。并追封因病而逝的大哥李迪澜为慧王,二哥李迪安为雍王。封年仅13岁的小妹李岫琅为德庆公主。

      如今的李鸣 ,二十三岁的年纪,已然做了两年的皇帝了。崇尚仁政,力主减轻赋税,让百姓尽量休养生息。选贤纳柬,任用了大批廉洁耿直的官员。他不信教,却非常礼遇面前这位仙风道骨的道人,倪真子。他在李业身边已经呆了十年,听说他早就算出李氏必将夺天下而治之,因此一直守护在李家父子身边,明里暗里也帮他们化过了多重诡异的危机。然而,这并不是李鸣礼遇倪真子的唯一原因,此人为人谨慎,却又不卑不亢。名利是非都淡然处之,颇有几分逸外红尘的洒脱。最重要的是,他最疼爱的小妹岫琅跟眼前的道人甚是投缘。时常聚在一起,谈论道学。或者是爱屋及乌的心理吧,面对倪真子的时候,总是不觉多了几份容忍跟谦敬。

      “只怕什么?你的意思会有妖孽吗?” 眼睛还是盯着奏折,陕西的饥荒势必要国家大开粮库赈灾了。皇朝始建,绝不能出现饿死人的事情,会动摇原本就还没有牢靠的根基。但问题是国库里根本没有那么多的粮食呀,真是有些让人头疼。

      “陛下,本月已经有多次太白金星白日显现,恐怕有灾星降世。如今天际忽现异象……不得不防呀陛下……”看到年轻的帝王并不是很关注自己的话,倪真子不由又前进几步拱手劝柬。

      “真人,朕素来敬你是抛却凡尘的世外高人,难不成今日你竟要朕为了这样一个莫名的理由,就将所有新生儿通通诸杀?” 意识到了对面道人语中的急切,李鸣终于抬起头,淡淡笑了笑。随即,原本看似平静的眼神忽然变的凌厉无比:“真人是嫌我大殷根基太过稳固了是不是?郢的前车之鉴你都忘了?”

      “贫道不敢,只是前些日子夜占天象,偶得一卦,还请陛下看上一看。”言罢,从宽大的袖中抽出一幅字伏首递了上去。

      修长的手指抖开那幅白锦,飘逸的字体显落眼底。

      “莫言平风无浪,倾朝之云,既浮于世,自得天下而后居之。”

      俊朗平滑的眉间忽地皱了起来,语气却仍是淡淡的,仿若刚才的怒气只是幻觉:“就因为这区区一卦便让真人如此紧张吗?天象异常自古便有,硬要套上此卦,岂非太过儿戏。”

      “陛下,贫道原本也并非十分笃定。只是今日正午天空异象却是应了卦文,若不着法应对,恐将于我大殷基业有害……”

      “罢了!”年轻的帝王挥了挥手,轻轻抛开手中的锦帕,很明显地暗示了这个话题到此结束:“此事休要再提。倪真人,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就先行退下吧。”

      “……贫道领旨。”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抬头看了看君王的脸色,倪真子伏首为礼,无奈地应声退下。

      看着急报的奏折,言辞紧急的墨字却再也入不了心中。踱到窗边,城外远处连绵山峦有着淡淡青色的痕迹。多美的江山呀,若是天意不想让殷取郢而代之,自己又如何能创下如此开国盛业?昏庸的郢王激起的民愤兵变已然是无法逆转的必然。倾朝之云吗?并非不信任倪真子的能力,也非不珍惜自己一手打下的天下。只是如果将来有一天,自己又或自己的子孙也变的如此无道,也许天意也会亡了殷吧。如此看来,于百姓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既是天意,又何需背其道而为之,枉造杀孽呢。心,不觉又释然了。

      此时御书房外,正在焦急等待的德庆公主李岫琅抬头望见从书房中走出的倪真子,随即迎了上来:“真人,皇兄怎么说?”

      望着面前年轻而又充满关切的脸庞,倪真子不由叹了口气:“公主,看来陛下并未将贫道的话当真,似是不打算追究。”

      “那……若是此妖孽不除,是否真的将动摇我国根本?”

      李业奉行节俭,晚年又信奉道教,故而只有一妻一妾。前三子都是正室所出,只有这位年仅十五岁的德庆公主是侧室所出。与性情柔顺的母亲不同,李岫琅性格中有着坚毅和果敢的一面。尤其是经历了多年战乱、宫廷变革,父子、手足相残,性格里总会有了那么些变化。李鸣是怎么坐上皇位,又是如何憔心劳力地为百姓安生而付出的,这一切她比谁看的都清楚。所以也比任何人都想要保护这个满身伤痕的兄长。这个王朝,只能是三哥的。既然坚持百姓为重的兄长不忍动手,那么,就由自己这个做妹妹的代劳好了。一直被保护的滴水不漏,这次也该她为哥哥做些什么了。

      “公主英明,据卦相来看,确是如此。此孽不除,必将得我大殷而后代之。不可不防呀!”望着李李岫琅渐渐变的深邃而决绝的目光,倪真子已然明白她的想法了。这个可以说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原本的热情、善良的少女似乎在两年前的那场变故中改变了什么。只是倪真子也明白,她+对李鸣的崇拜与爱戴是唯一没有也不会改变的。

      孟家

      望着床上已然昏迷的夫人,王妈迅速的将手里啼哭的婴儿用夫人的旧裙衫裹住,装进早已准备好的竹篮中。门忽然被悄悄推开了,一个穿着雨蓑的少女跨了进来,轻声问道:“王妈,夫人生了吗?”望见床上昏睡的人儿,又不由噤了声。

      “巧儿,还记得我说的地方吗?”王妈将手中的提篮交到少女手中。

      “王妈,您放心好了,我记得的。刚好外面下雨,我从后门出去,不会被人看到的。”

      巧儿是孟家的卖身丫头,五年前被人诬陷偷了厨房物什,原说要乱棍责杖的。幸亏从来不过问府里事物的聂阮玟从外面上香回来,硬是把她从棍下救了出来。仔细查问后才发现其实是当时的大厨好赌,输了了钱便监守自盗将油料以及比较珍贵的禽畜偷出去卖,却诬在老实的巧儿身上。那个大厨恰恰又是瑶丽的远房亲戚,虽然当时主事的二夫人瑶丽非常不以为然,然而聂阮玟毕竟还是孟家大夫人,真的坚持起来,瑶丽也不得不让步。从那时起,心怀感激的巧儿就跟在了聂阮玟的身边。只是两年前,瑶丽摇身成了孟家大奶奶,不仅将原来的大夫人聂阮玟从主屋赶到了现在这个偏僻又年久失修的老房子里。还以家里人手不够为由,将巧儿调回厨房。自然,厨房主事仍是原来那人。商场的富贵人家免不了市侩之气,连做下人的也是学了个十成。原本便不受宠的大夫人一下成了偏房,原本做人奴婢的即使冷言冷语却也无法真的对主子怎样,而巧儿的到来,恰好是给了他们一个炫耀跟出气的机会。这两年,跟着主子地位一落千丈的巧儿没少吃苦。只是,心下惦念的仍然是这位宽容淡然的夫人。

      王妈不舍地伸手扶弄了一下婴儿白嫩的面庞,一滴泪水滑落到孩子唇边,小家伙本能地吮着。说也奇怪,那孩子居然止住了哭声。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瞅着面前哭红的眼眶:“可怜的孩子,原也该是个富贵吉祥的命。可你实在来的太晚了,实在不是时候呀……”

      “快走吧,千万要小心,莫要被人看到。” 毅然收回了手,王妈催促着巧儿。

      推开门,屋外大雨倾盆,居然是冬天很少遇到的暴雨。院外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或许都去避雨了吧。巧儿小心的将竹篮放到雨蓑之下,紧紧地贴着胸口牢牢抱着,悄然走向后门的方向。

      望着巧儿的背影消失在雨中,王妈重新掩好房门。从床下拽出一个竹篓,里面蜷着的是一只骨瘦嶙峋黄白相间的大猫。为什么瘦?或者应该感激瑶丽的善心吧,从一个月前,当势的孟家大夫人便关切地不断派人送熬好的补药过来。可是因为聂阮玟的体质太差,即使都快临盆了,仍是止不住孕吐。别说补药了,就连吃的东西都很难咽下。刚好房中豢养的母猫肚子也大了起来,一天比一天懒,王妈便自做主张将那小碗中的汤汁倒了些许在猫的食盘中,原想让它也跟着享受一下补品。谁知就在第二天早上,却在为了给它睡觉专门堆放在屋脚的碎布中发现了一团血肉模糊,黄猫无力地伏在一边。此时聂阮玟主仆才明白,这个家是容不得她们了。在快临盆的时候送这种堕胎药过来,分明要的不仅是孩子的命。补药是不敢再碰了,从水到饭食都是王妈亲力而为,不敢再让任何人接触。现下,孩子是生出来了,可却不能留在这个家里,否则……狠了狠心,老妇人从旁边抽出了一把磨的淬亮的菜刀……

      是夜,这场来得莫名的雨已然象来时一样莫名地停了。四周寂静无声,天空仍然星斗遍布,弯月如钩。或者是雨后吧,即使是深夜,鼻端的气息仍是这般清凉。城郊德王府内,一盏明灯,一个修长的人影仍伫立窗前。忽地,一个与空气一般清冷的声音乍然响起:“公主。”

      窗前的人没有丝毫诧异,缓缓转过身来。秀美的脸庞少了平日大家面前的稚气跟微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然:“调查的怎么样?”

      一身黑衣的来者叫魈,李业在世时曾为四个子女每人身边都培养了一名死士。除了武功高强,更重要的是随时可以为了保护主人牺牲自己的性命。唳、狞、魅、魈原是同师门的四个师兄弟,而唳跟狞已经在宫变时为了护卫主子一并死去了。如今只剩下留在李鸣身边的魅以及眼前的魈。听到主人开口,魈拱手回道:“禀公主,今日因都连同近郊新生儿共十二名,午时诞生的共四名。其中一名死胎,其他三名一男两女。”

      “很好。”李岫琅回过头面对窗外,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然:“魈,前日陧真人与我在此讨论的那个卦你听到了吗?”

      “属下听到了!”惯有的语气没有丝毫的犹豫。

      “那你该知道怎么办了吧。”声音还是淡淡的。

      “属下明白!”干脆地回答完毕,象来时一样,黑色的人影倏地融入了黑夜中。屋内仍是寂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夜,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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