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做梦

　　“现在外界知道咱们在做这个项目了，声讨基因部的人很多。”季淂在电话里说，“自然人和克隆人一致发声，质疑自然生育率上升之后克隆人存在的合理性和社会地位。”

　　“唔，这是很正常的。”左孟嘴上这样说，眉毛却皱了起来。
　　这并不是一件难预见的事，如果自然生育率能提高，那克隆人的处境会很微妙。
　　好的一面就是克隆人不必再独自承担社会压力，但同时他们失去了利用价值，又有谁来为现存的克隆人争取容身之地？

　　“嗐，反正白玉梁被推上风口浪尖对我们来说又不是坏事。”季淂甚至有些开心，“听说昨天他下班之后被几个极端分子堵了，还挂了彩。”

　　左孟滑动键盘的手微微一顿，“什么？”

　　“运动嘛，肯定会有几个疯子的。”季淂满不在乎地说，“三个亡命徒背着炸/弹蹲他的点，没炸成，据说昨天擦枪走火的一团糟，最后也不过捅了白玉梁一刀。”

　　左孟的食指在键盘的边缘搓了搓，“捅了一刀？”

　　“白玉梁那种人哪是那么容易中招的，肯定就是卖惨呗，不然有好好的穿梭机不坐非要坐车。‘基因部部长为维护体制平衡遭极端分子袭击’，标题我都给他们想好了。”季淂不屑地笑笑，“所以说这些资产阶级啊，什么都是可以买卖的，自己的血肉都不在话下，何况是别人的性命呢？”
　　左孟知道白玉梁为什么不肯坐穿梭机。

　　“你且看着吧，白玉梁挨了这一刀，选举的支持率能往上蹦两磴，离着他爹也就不远了。”季淂笃定地说。

　　“白正雄本来也就有让他接手的意思，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左孟撑着头，不太舒服地揉了揉眼睛。

　　“多此一举？虽然他俩都姓白，但是权利在手里又不烫得慌，白正雄也正值盛年，哪能这么心甘情愿就早早把大权交出去呢？”季淂说得头头是道，“不过白玉梁也是被这些权呀势的蒙了眼，现在克隆人正闹得起劲，他要就这么接过去可得吃点苦头。”

　　左孟有些出神，随便答应了两声，又交代了几句正事，把电话挂了。

　　这么一看白家那么爽快就同意了他开项目还是有些古怪的。
　　白正雄自然不用说，他大概是觉得生育率提高对白玉梁本身也有害无益，就把白玉梁掺进来制衡。
　　但是白玉梁虽然不给这个项目帮任何忙，也不允许他们公布明确的进度，却从来没卡过项目经费。
　　众所周知，如果科研是一台巨大的机械，那最消耗的动力就是金钱。
　　给钱就是最大的支持。

　　而左孟之前都专注于项目本身，从来没操心过钱。
　　抱着满心的困惑，左孟打开基因部的官网，找到今年的经费公示。
　　果不其然，拨给他们项目的实际款额大概超出了公示数目的三十倍不止。

　　虽然说项目组的核心成员只有左孟他们四个，但是很多子项目和干湿实验都是公司外包完成的。只要明确给出方案和方法，效率自然极高。
　　靠公示上的那些钱，怎么也是推不动这样一项大工程的。

　　那其他那些钱又是哪来的呢？
　　总金额超过十一位数，除了白玉梁自掏腰包，几乎没有其他可能。

　　左孟眯起眼睛，翻动着官方网站上的其他信息。
　　有一道新闻链接报道了昨日白玉梁遇袭的事件。

　　视频是围观群众提供的。
　　现场硝烟四起，混乱里有子弹射在金属上溅起的火光。
　　白玉梁几乎是平静地从车后座走下来，步伐沉稳地迎着开枪的方向走过去。
　　那个神情实在是太过无所谓，就好像立刻被打死他也觉得还不错。

　　歹徒就躲在一个电话亭后面，慌乱地朝着烟雾里开枪，还大喊着“别过来别过来！”

　　四周乱糟糟的，白玉梁就那样漫不经心地走到他的枪口前，嘴唇轻轻动了动。
　　声音没收进来，但是左孟从白玉梁那个宛如杀神一样的神情里读出来了那三个字：“开枪啊。”

　　这太不卖惨了，这实实在在就是找死。

　　他面前的歹徒哆嗦着，居然就把枪掉在了地上。
　　白玉梁还把枪替他捡起来，体贴地放进他手里，用枪口抵着自己心脏的位置，把子弹上膛，微微笑了。

　　歹徒双唇哆嗦着，大喊一声转身逃走了。

　　白玉梁看着他跑远的方向，神情有些困惑。
　　突然他的眉毛稍微挑了一下，扳住自己的肩膀往后一看，一道鲜红从他的左肩一致延伸到后腰，正不断地晕出深色的液体。

　　依旧是那样的满不在乎，白玉梁向后一望，正看到一个手持短刀的蒙面人，衣服上还写着“生而平等”的大字。
　　那人正准备朝他冲过来，就像是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壁，无力地委顿在地。

　　特警来了。
　　白玉梁很快被特警护送着离开，只留下了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

　　视频的留言区已经爆了。

　　【白部长从人间富贵花转型成地狱使者了，我又可以了我死了】
　　【我靠我怎么好心疼，生无可恋眼神杀我】
　　【楼上都有病？这是政府平台好吗？又特么不是追星】
　　【白玉梁是不是疯了？他这迎着子弹走真的好吗？】
　　【轮得到你们心疼吗？人家有家有室的】
　　【靠靠靠，现实警匪片】
　　【基因部摆拍吧，部长级别还坐汽车呢？】
　　【背上半米长的伤，你摆拍一个试试】
　　【是啊，我医院有朋友，说是昨天晚上送特护了】
　　【啊我的记者朋友说白正雄也在医院露面了】
　　【又有人秀智商，白部长不坐穿梭机是个人都知道，据说是因为他爱人不爱坐。】
　　【克隆人是真的有毒，人肉炸/弹加枪加冷兵器，疯子】
　　【说到他爱人，不是左孟老师吗？好久没看他的小课堂了，之前他们是不是还一起出镜过呢？】
　　【那个我记得！特！别！甜】
　　【嗷嗷嗷这题我会！那次是左孟老师偷偷开着直播，然后白部长不知道就过来了，一口亲在头顶上还叫他“崽崽”】
　　【kswl崽崽】
　　【我也想康！但是左老师的直播全锁了，哪个姐妹有备份？】
　　【……这不是政府平台吗……为什么一群人在这磕西皮(^ ^)有视频也请给我p『p】

　　左孟蜷进一堆抱枕里，最后还是没忍住等上了自己的直播号。
　　这个号太久没用过，光是验证就有一大堆程序，先邮箱后手机。
　　最后还有十个安全问答，其中还包括他最喜欢的棉花糖颜色和最想卖可乐的地点，保密工作比政府机密还周全。

　　他一通过验证，消息就像是雪片一样铺天盖地地卷过来。
　　基本全是粉丝的问候，问他身体好些了没有，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旧的视频虽然被锁了，但是在后台仍然可以观看。
　　他的视频都是科普性质的，前前后后播了得有五六年，但真正火起来还是进了基因部之后，粉丝数量指数上升。

　　白玉梁本来不让他在网上说他俩在谈恋爱，左孟也一直傻乎乎听他的。
　　其实网上的留言说的不对，恋情被发现那次并不是左孟偷偷开直播，他只是在跟白玉梁生气，然后直播的时候白玉梁问他晚上要吃什么他就没搭理他。

　　视频里的左孟虽然在讲课，但明显有些委屈，画面外有人跟他说话他也只是继续讲课。
　　等他在平台上布置作业的时候，摄像头并没有关，白玉梁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脖子，“崽崽生气呢？”

　　他的脸并没有出现在画面里，但那声音一听就是在笑。
　　左孟就还是低着头打字。

　　然后白玉梁的大长腿就斜靠着桌子上，出镜的只到衬衫挽起的小臂。

　　“这怎么办？”白玉梁的声音低沉悦耳，“我们宝贝气得不吃饭了。”
　　左孟就不理他，抱着键盘转开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护在左孟心口上轻轻拍了拍，“亲一下，不生气了，好不好？”
　　白玉梁低头亲在了他头顶上，“崽崽。”
　　视频到这就结束了。

　　左孟把脸埋进双手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等他再抬起头，窗外又下雨了。

　　白玉梁看着病房外愈发稠密的雨幕，拨出一个电话，“把昨天的视频撤了吧，另外财产转移进行到哪里了？”
　　“其他竞选人想要什么就给什么，打发不掉就直接处理掉。”
　　“克隆人这边造势足够了，可以争取到一部分舆论。”
　　“不要浪费时间，左孟那边的项目尽可能往前排。”
　　对面说了一句什么，白玉梁毫不犹豫地回答：“左孟本人由我全权负责，没有其他人可以过问，当然包括白正雄。”

　　等挂断电话，白玉梁稍微活动了一下肩膀，剧痛顿时席卷整个肩背。
　　他皱着眉点了一支烟，不紧不慢地咬在嘴里。

　　空气里很快弥漫着重重的白烟，白玉梁笑着，把点着的香烟按进手里。
　　高温让皮肉变红又起泡，白玉梁也只是若无其事地看着，等着手心里的香烟一点点燃尽。
　　就好像那不是他的手，而是一个等待被他抽筋扒皮的仇人。

　　叮咚。
　　手机里传来直播软件的提示音。
　　专门为特别关注设置的电子人声机械中带着柔和：“你所关注的播主‘小企鹅鹅鹅’十五分钟前上线了，是否立刻前往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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