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流年

　　我叫了人来把陆沉舟抬到床上去，大夫来看了陆沉舟。人实在太多，都挤在小屋里。我站在个角落里，看着那么多人忙碌着，突然觉出自己的多余来。
　　大夫是个老头，我才发现原来大夫是越老越让人安心的。老头皱着眉问陆梓可：“令郎风寒多久了？”
　　这话问的陆梓可一怔，于是看向身边小厮，小厮也说不出话来。兜来转去，居然都看向我。我叹了一声，暗想陆沉舟也真是不招人待见：“从新年开始，大概几个月了。”
　　老头肃然摇摇头对陆梓可说：“令郎本来身体就不够强健，风寒拖得太久，已经变成寒疾了。恐怕会留下病根，真是可惜。”陆梓可听了怔了怔，恭声请大夫开了方子。
　　大夫被人送走了，我想想自己也该回去了。于是走过去向陆梓可告辞，陆梓可看了我一会，沉声说：“这番谢谢微雨姑娘。”
　　我摇摇头说不用，转身想要走。陆梓可叫住我，看了一眼还在昏睡着的陆沉舟：“姑娘如果对子齐无意，就不要再见了吧。”
　　我听了好笑，这老头似乎把我当成了洪水猛兽。可是他儿子要不要见我，是我能掌控的么？青楼里有钱的就是大爷，我就得小心地伺候着。颖姨巴不得我抓住了这金主，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可是话真不能这么说：“奴家记住了。只是一件，请陆公子也不要去见我了吧。”
　　话绵里藏针，陆梓可神色不变，似乎根本没听出我的讽刺之意。他只是盯着我看，低声说：“如果我管的了子齐，也不会来求姑娘。”
　　这话讲了让我有点难过。我从小没有父母爱护，看见陆梓可这样为自己的儿子着想，触景伤情。有些怜悯这看起来强大其实对自己儿子无能为力的老人。于是柔声说：“我尽量，但是我不能做保证。”
　　陆梓可听了，对我深深作了个揖。我连忙福身还礼，眼里不知为何有些泪意涌上来。我转身离去，坐上陆家安排的马车回到逸翠楼。颖姨见了我连忙堆笑凑过来问：“如何？”
　　我淡然回了一句：“陆沉舟不会再来了。”一句话说的颖姨脸上变了颜色。她叹了一声，拉住了我说：“小雨，我也是为了你想。你今年八月也要挂牌子了，这第一个恩客总要找个好人。你也知道，第一个恩客和姑娘总有些不同寻常的情分，你有了事盼着他来帮。我有心想要给你找个大树让你来靠，可惜陆公子是靠不上了。”
　　我的心让她说的有些茫茫然。我的事也近在眼前了，再不做筹划，只能听天由命。然而这老天从来待我极是薄情，我恐怕也不能等着老天爷发派一个好人来。说起来我擅长的弹琴和下棋作诗，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的。这是个难题，我难道要等着奇迹出现，叶戎北出现在我面前么？
　　越想越是难过，颖姨的手放下去让我去休息。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觉得问题棘手。第二天早上求了清歌带我，她自然是义不容辞，安慰了我许久。从此我就跟着她四处交际，终于也找到几个似乎对我有些意思的富商小官。我虽然不甘心，也只能如此。
　　转眼就是八月，我再也没见过陆沉舟。一日起床要到颖姨那里听她讲房中之事。这是个敏感的话题，却是非听不可。青楼女子总要有些手段留住客人，所以不得不学这个。我虽然每次都听得面红耳赤，然而却极为认真。
　　走出门的时候，站在门口的是陆沉舟。

　　一别几月，他看着截然不同。我听说他得皇上信任，非常倚重。有传言说皇上有意培养他做下一个重臣，比如宰相。我想这人在朝中呆了许久，大概都有些贵气。然而今日一看，陆沉舟似乎稳重了不少，剩下的却是萧索之气。
　　他看起来消瘦了不少，面色平和，不复惫懒的神色。脊背挺得极直，负手等在那里。看起来极为耐心和诚恳，值得信任和依靠。但是我看他的眼睛，不知为何看到了有些阴影。也许是我们许久不见，都有些沧桑之感。我见了故人，才知道我也是念旧的。高兴之余也有些疑惑，为什么他今日过来见我。
　　他扶住了门，我一眼看见他手上那个伤痕，心里有些酸涩。陆沉舟一双眼睛静静的看着我，并不开口讲话。我迟疑了一下，把他让进来，倒了茶递给他。
　　他接住了茶碗，也握住我的手。熟悉的感觉回来，我顺从的任由他握着我的手。他抬起头看我，目光灼灼：“镇北将军叶戎北回京了，你知道么？”
　　这是个意外之喜，但是我却不敢在陆沉舟面前显出喜色来。他缓缓地对着热茶吹气，我在这厢忐忑不安。蓦然听他用极稳定的声线说：“我是不会让他的，雨儿。”
　　我一怔，低头看向他。他已经仰头看了我许久，有些阴恻的看着我。我的手放在他掌心里，不知为何觉得非常的冷。然而我不敢说话，只是静静的蹲下来，将手放在他膝上。他平定了一下心神，淡然开口说：“不如我们打一个赌，看我会不会赢他，赢得你。”
　　我心里一紧，笑容满面：“陆沉舟，你输定了。”
　　我其实根本不能确定，连叶戎北会不会来都不知道。然而我却受不了陆沉舟的阴鸷，我有些怀念那个长安纨绔公子，至少他看起来不会心有芥蒂。陆沉舟的手下意识抓紧了我的手，他缓缓地笑起来，眼中阴影愈发浓重：“那么，我们拭目以待。”
　　他站起身来似乎要走，我却提前一步堵住他的路。我凝视他的眼睛，轻声说：“陆沉舟，你怎么了？”
　　他似乎对我问出这个问题一点也不感到惊讶，然而我却在那一刻看到曾经那个对我温柔如许的陆沉舟回来。他挨近我，拉住我的手，柔声说：“对于你，我永远都不会残忍。可是，如果让我对对手温和，绝不可能。”
　　我听着他讲话，里面仿佛有千年的寒冰一样的冷。我摇了摇头，几乎带了恳求说：“陆沉舟，你真的爱我么？还是因为你太一帆风顺，所以容不得自己得不到想要的？其实我根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要吧？你为什么不放了我？”
　　“哈！”陆沉舟轻笑了一声，盯住了我的眼睛：“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到底有多么爱你么？还是你根本就知道，只是装作毫不知情呢？”
　　他变得锐利了，从前他根本不会揭穿我的伪装。我只是觉得自己非常的狼狈，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陆沉舟将我的下巴抬起来，他的眼睛里有春水荡漾，我却莫名的觉得寒冷。直到他握住我的肩膀，把我拉近，在我耳边悄声说：“不要怕。”
　　这个人向来有看穿我心事的本事。我知道自己根本说不过他，我也没办法让他改变他的心意。于是我只能握紧了他的手，低声的恳求他：“不要伤了别人，好么？陆沉舟，你在我眼里，一直是非常善良的人。不要这样，你会伤了我的心。”
　　他呼吸一窒，闷声笑起来：“你还是那么聪明，雨儿。明知道我舍不得你伤心，所以就拿这个来威胁我，是么？可惜我看得透，却始终拒绝不了你。我还是不够狠心，不是么？”
　　我感觉他握着我的手松了，他的目光突然如同寒夜里的星子：“可是雨儿，我要告诉你：我决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机会得到你的心，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说完，他从发呆的我身边施施然走开。颖姨已到了门口，目瞪口呆的看着陆沉舟走出去，兴奋的过来揽住我的肩膀：“小雨，陆公子今日来了，你可是有救了！”
　　说的我好像是病入膏肓的垂死之人，只等着陆沉舟来医治我。我虽然知道如果叶戎北不来，陆沉舟会是绝佳的人选。然而此时的陆沉舟却让我不自觉的害怕，因为他有一种孤掷一注的狠绝，仿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突然怀念起以前那个会陪我看江雪的风流公子，现在的陆沉舟虽然是为了我，却也把我逼得无路可退。
　　叶戎北，你究竟会不会来？我的心里满满的都是你，我望穿秋水的等着你，你究竟知不知道？我从未如此恳切的祈求上天让你出现在我面前，我愿意用一切来交换我们的重逢。如果你还记得那个月色下为你流泪的女子，如果你还有一点点对我的情意，请你到我的面前来。
　　相思也许美好。如同一场赌局，心如同骰子不停的翻转，有悲有喜。相思太久，却不如相逢。离人远行归来时的一笑，就宽慰了煎心衔泪的苦楚。只因为情根深种，相思附骨。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