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 第三部

　　十八

　　到了猜心园，素还真让照世明灯先不要进入，自己单独前往，心里十分期待与非凡公子的第一次会面。

　　猜心园外的竹林排有阵式，素还真走进去才发觉情形不对，可是进来之前才叫照世明灯不要打扰，此刻向他救援又失了面子，于是索性在地上仔细排布起来。他本对奇门遁甲之术十分精通，无奈又忘了精光，幸而在黑湖无聊时，也看了许多这方面的书，慢慢又唤醒一些记忆。

　　这一番演算下来，花了近一个时辰，非凡公子在他进入竹林便知道有人闯入，可是因为素还真走了一阵也没有再移动过，他只以为是误入的路人，没想到，一个时辰之后，素还真居然渐渐接近猜心园的中心地带，这不寻常让非凡公子警惕起来。

　　素还真一出竹林，便见到一名身着墨绿长衫的贵公子站在一座十分简陋的竹屋前，似乎在迎接他。

　　这就是非凡公子——素还真心想，那周身雍荣的姿态不会令人认错。

　　非凡公子十分俊秀，眉尾高高扬进，斜插入鬓中，双目精华内敛却又隐含高傲之态，审视着面前的闯入者。他鼻梁十分英挺，给过于俊美的面相增添了一分刚硬，嘴唇稍薄，紧抿着，看起来不高兴的样子。

　　除去俊美的容貌，更令素还真印象深刻的是非凡公子浑身散发出来的华贵气质，只有长期居于高位惯于发号施令的人才会有这样淡定、闲适又不动声色的气质，而且傲慢得理所当然。他这副模样与他身后简陋的竹屋形成鲜明的对比，使得他与周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可是非凡公子就这么站着，却又不会让人觉得他站错了地方，而是周围的建筑摆错了位置。

　　看到素还真盯着他看，非凡公子略皱了皱眉，慢条斯理地问：“这位姑娘专程来到猜心园可是有何要事？”他的声音比素还真所想略高，冲淡了一些少年老成的感觉。不过素还真在听到他的称呼时首先愣了一愣，突然想到自己这副模样非凡公子定是没认出来，他弯起了嘴角，心里冒出恶作剧的念头，于是低下头假装着抹了抹眼泪：“我迷路了，能不能请公子送我出去？”

　　迷路？要迷到猜心园核心地带、他的面前来可不容易啊。非凡公子根本不信他的说辞，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小丫头，道：“姑娘回身自可离开，天色不早，请自小心。”

　　好冷淡……

　　素还真自清醒过后还没在别的人面前受过这么冷淡的待遇，心里小小地受伤了一下，他抬起头露出水汪汪的眼睛对着非凡公子，怯生生地说：“我怕。”非凡公子的眉头皱了一皱。老实说，素还真的这个化身十分娇俏可爱，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此时含着泪，更是惹人心怜，纵使非凡公子再冷硬心肠，看到“她”这副如受惊的小兔一般楚楚可怜的表情，心里也略略生起一些负罪感，于是半晌没说话。

　　素还真眨巴眨巴眼睛，正待发挥演技，装得更可怜一些，却又听非凡公子拒绝道：“姑娘，此处多有不便，还请尽速离开。”

　　非凡公子一再拒绝，素还真再装下去也是白费，于是撇撇嘴：“都说我迷路了，怎么离开？”一边说着，一边往非凡公子的方向走去。非凡公子这回没有掩盖他的不快，不耐烦的表情清清楚楚地表现在脸上，只见他扯了扯嘴角，冷哼一声道：“姑娘看来是不肯知难而退，留猜心园一个清静了，那么……”他话还没说话，眼前已经没有了黄衣女子的身影，不由心下一惊。不过他也是经验丰富，这个时候立即往前走了一步。这一步看似迈得很小，却迈过去丈余，然后非凡公子这才转过身来，正见黄衣女子站在他刚刚的位置上。非凡公子还来不及再作动作，女子已步到他面前。女子身量十分娇小，只到非凡公子胸口，这一走过来已扑到他怀里。

　　女子抬起头，对着非凡公子甜甜一笑，非凡公子还来不及感叹她的速度之快，只见女子旋身，转到了非凡背后，更是得寸进尺地双手扶在非凡公子的腰上。非凡公子听她自言自语了一句：“好细。”脸色不由沉了下来。

　　奈何女子的速度实在太快，他刚刚回过身，已再度失去了女子的踪迹。

　　这边素还真戏耍非凡公子正得劲，照世明灯却已经等不及了。素还真进入竹林一个多时辰还未出来，也不知里面是个什么情形。虽然他有信心素还真这个模样没有人可以认得出他的真实身份，可是难免有万分之一的差错，他可担待不起。想到这，便再也坐不住，进入竹林内。

　　猜心园照世明灯过去曾经来过，是以一路进行得十分顺利。待渐渐接近中心，却听到竹林间传来打斗的声音，心里发慌，高声叫道：“环儿！”

　　正被素还真戏弄得狼狈不堪的非凡公子听到熟悉的声音也不由一惊，抽空循声望去，却见着照世明灯正惊讶地看着他们两人。素还真见到照世明灯来了，也不再玩弄非凡，开开心心地拿着刚刚到手的战利品——非凡公子束发的饰物，蹦蹦跳跳地跑到照世明灯身边：“你怎么来了。”

　　照世明灯自然也看到了素还真手上拿的东西，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心说，他才不想来看这两人打情骂俏呢。照世明灯不理素还真，同情地看着非凡公子，一手按在素还真头上，向他道歉道：“孩子太调皮，管教无方，真是不好意思。”

　　“……”非凡公子自然不可能认为这女孩是照世明灯的私生子之类，不过“环儿”这个名字他却不陌生，当初素还真化身为初行雁时，代替他以素还真的身份出现在台面上的少年便唤之为“环儿”。

　　“神农琉璃功？”

　　看到照世明灯的表情，非凡公子知道自己猜对了，内心不由泛起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偏偏素还真十分乖巧地走到他身边拉起他一片衣角，轻轻地叫他：“非凡。”

　　深吸一口气，非凡公子努力地使自己的表情显得不那么僵硬，可是显然不太成功。他看着素还真，扯回被他拉着的衣角，二话不说转身就走，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控制不住已经在失控边缘的情绪。

　　素还真抓抓脑袋，对照世明灯说：“他生气了？”

　　“哈，你说呢？”

　　“呃……我去哄哄他。”说着，素还真已经一路小跑跑了进去，照世明灯本想提醒他先变回去再去找非凡公子，看他这副急迫的样子，心想反正也闹不出什么大事来，干脆就看看热闹好了。

　　照世明灯在屋外转了一圈才进屋，一进屋就看到素还真冲着非凡公子做鬼脸，不由脚步踉跄，一头撞在门板上。好大“砰”地一声，令素还真和非凡公子齐齐转过头来，非凡公子仍绷着脸，却可见眼角的一丝笑意，照世明灯揉着额头，心想，果真让他哄住了，或许他该说一句——果真不愧素还真啊。

　　见到照世明灯进来，素还真终于稍微收敛了形迹，拉着非凡公子走了过来：“今晚我们就宿这儿了。”

　　照世明灯没什么意见，只是看了看这间不过一进、别说床了连门都没有的屋子，十分怀疑要怎么睡。这间屋子简陋得过分，前后都是通的，只用竹廉遮掩。地上铺着榻榻米，房间正中摆着矮几和几片软垫，聊聊几本书则堆在墙角，旁边一张屏风贴墙站着。

　　这真是非凡公子住的地方？照世明灯怀疑，这地方没有一点烟火气，哪里像人住的地方，何况非凡公子也不像个会亲手打理生活的，他怎么独自在此生活的真是个难解之迷。

　　待入了夜，有人送饭菜来，照世明灯总算知道了这么些年非凡公子吃什么。饭菜是外面的酒楼派人送来的，十分丰富，三个人食用也没觉得少，非凡公子不知素还真两人会来因此并没有特意吩咐，可见平日里吃的便是这些。酒菜的味道也还可口，可是非凡公子却没怎么动筷子，照世明灯一问，原来吃腻了。素还真便牵着非凡公子的手，非常爽快地把屈世途卖了。

　　吃完饭把碗筷往门口一扔，不久又有人收了去，照世明灯看得暗地里直摇头，果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照世明灯又看了看素还真，嗯……这个也不差。照世明灯暗暗跟素还真吐槽，素还真“嗯”了一声，道：“大少爷就大少爷吧，又不是养不起。”

　　……都是这人惯的。

　　夜里睡得早，非凡公子将屏风往中间一拉，照世明灯一边，他与素还真一边。晚上的猜心园有些凉，不过这点凉意对他们来说并不算什么，三人也没多说什么就躺下。素还真躺在非凡身边，隔着屏风同照世明灯聊天，白天赶了一天路，没聊一会，照世明灯的声音渐渐下去，便只闻到他浅浅的呼吸。素还真转过头来看着非凡公子，他也已经睡着，夜里朦朦胧胧的光照得一切都如此静谧。

　　一边是好友，一边是爱人，都如此触手可及，素还真觉得很满足。他伸手揽住非凡的腰，也渐渐睡了。

　　梦里，他做了春梦，与看不清面容的人影纠缠，对方黑色的长发从肩上滑落，凌乱地披在背上，衬着雪白的背，格外地诱人。这个梦太真实，汗湿的滑腻，混乱的呼吸，高潮的颤动，都如此栩栩如生。对方左肩上有一金色的印记，可是素还真看不清那印记的模样。印记的光华随着一次次难以克制的撞击而渐渐减弱，最终连印记本身也消失不见了。

　　素还真突然觉得很难过，心里钝钝地疼，他醒过来，发现自己居然在哭。

　　外面还黑，天空被竹林遮得密不透风。素还真觉得心里发闷，转身就搂住非凡公子，似乎想寻求一些安慰。非凡公子被他抱住迷迷糊糊地醒来，望向被屏风隔着的另一端，推了素还真一把：“别这样。”

　　素还真却没有放手，反而将非凡公子搂得更紧，非凡脸上一红，也没有很抗拒，说：“你先变回来，吾不恋童。”说完，便听到身边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喀嚓声，搂着他的手脚慢慢变长了。神农琉璃功虽是魔魁的功夫，非凡公子并没有练，也没见过其他人使是怎么一回事，光听见这声音就觉得头皮发麻。察觉到非凡公子有点分心，素还真在他颈间亲了一口，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河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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