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玉簪

　　（终章）

　　“你想见她？”
　　“是。”
　　幽姬站在黑衣男人面前，大胆地抬头，直述自己的请求。
　　“见她又能怎样？反正都是要死人了。何况，将她抓回的人，是你，不是吗？”
　　“无论如何……至少，她骗了我一次，我也骗了她一次。”

　　……

　　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提出这样的请求呢？
　　“我想再见她一次。”
　　天知道说出这句话耗费了幽姬多大气力。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希望自己的请求被准许，还是被拒绝。
　　然而，毕竟是获准了。
　　该高兴吗？还是该犹豫要怎样面对影呢？

　　……

　　“就是这里了。”随着身旁声音的响起，遮眼的黑布被取下了。阳光洒下来，有些刺眼。
　　幽姬也是第一次踏入这组织的禁地。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这里戒备之森严还是令她惊讶。领路的人已走到一扇门前，示意幽姬跟上。
　　踏入门内，幽姬发现那里竟有一道通往地下的阶梯。
　　不容多想，幽姬紧跟着领路者向地下走去，
　　一道不断向下、不断扭转的阶梯，每向下一段路便会有一道水平的，通向两端的走廊。两边有数个房间，关押着各种身份的人——不听话的高官、贵族，其他帮派的重要人物，组织内政治斗争的失败者，犯了重错的组织人员，以及，背叛者。
　　这里便是组织的地牢之一。
　　时不时会遇到不停用警惕与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四周的巡逻者。除距离很远才能见到一处的挂在墙上的火把，以及巡逻者手里提着的火烛之外，没有任何光源；除了脚步声与呼吸声外听不到任何声音。这里静寂，压抑，阴暗，还有刺骨的寒冷。
　　幽姬有些想念地面上那虽有些刺眼，却无比温暖的阳光。
　　领路者终于不再向下，转到旁边的一处长廊上。幽姬转身前又顺着阶梯向下望了望。
　　深不见底。
　　有些想知道那漆黑的一片究竟能有多深。不过这不是幽姬能过问的事。
　　领路人在一扇牢门前停下，“咔”的一声打开了锁，示意幽姬。
　　感激地向对方点点头，便轻轻推了那扇牢门。
　　“吱呀——”的一声，在安静的地牢中反复回声，显得十分阴森。
　　这扇门后几米处还有第二扇牢门，紧紧锁着。幽姬看到影安静地坐在第二扇门的后面，听到声音她却连头都没抬。
　　幽姬走到第二扇门前，停住。看着影如孩子一般地抱着双膝，低着头。
　　是了，她本就只是个孩子。幽姬心里轻叹，却没做声，只是安静地望着影。被她亲手送进这地牢的影。
　　或许是长久未听到其他声音，影终于缓缓地抬起头，带了困惑与迷茫的神色。
　　然后，看清了来人是谁。影愣了愣，便又恢复了往常的表情。
　　如初见一般，幽姬还是看不懂影的表情。
　　两人对视着，谁也不曾开口。
　　门外有巡逻者持着火走过。影一瞬间因为逆光看不清幽姬，只能看到暗淡的火光勾勒出幽姬身体的轮廓，然后慢慢变淡，幽姬清丽的脸庞又逐渐重新清晰。只有最后一丝光线顺着幽姬插在黑发上的银簪反射，跳跃了最后一次，然后消失。一切重归黑暗。
　　影想起了那支与幽姬初识时，幽姬插着的那只翠玉簪子。如今已不知在何处。
　　两人依旧沉默着，对视着。谁也不知对方究竟在想些什么，与这些时日的相处一样。谁也不知对方在想些什么。
　　没有人问为什么。没有人说抱歉。
　　其实也不必问，不必说。有些事大家心里都明白。都太明白。
　　不知就这样对视了多久。终于，幽姬望了影最后一眼，转身，向门口走去。
　　只走了几步，终于听到了身后浅浅的声线，带了些许犹豫。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最后一定会是这样。可是……”
　　没有后文。不必有后文。
　　幽姬停住脚步，却未回头。
　　停了停，未置一词便又向前走去，直至一只脚踏到了牢门外，才又停住，轻轻开口道：
　　“我也是，一直都知道终究会是如此……”
　　然后继续向前走去。走入了黑暗之中。
　　谁也没有再开过口。

　　……

　　两日后。立冬。
　　傍晚，幽姬在自己的床上悠然转醒。房间里还残留着昨夜客人留下的酒味。
　　皱眉。做了一天的梦，一直葬身火海的蛾子不断出现在幽姬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只在火焰中挣扎的蛾子，还有那只持着簪子却最终没有施救的手。
　　幽姬不懂究竟哪样对那只蛾子才是最好。
　　叹口气，开始穿戴、梳妆。脑海中的蛾子却开始和另一个身影交织在一起。——另一只，甚至未曾靠近火焰，便被捕杀于黑暗中的蛾子。
　　幽姬心里轻叹。她不是不能理解影的选择。在这阴冷黑暗中活一辈子，与那温暖和光明的一瞬间相比真的难以抉择。
　　可影有勇气尝试，而幽姬只能带着羡慕默默地躲在安全的黑暗里看着。
　　她不认命，而她认命。
　　将桌下的火盆烧得更旺些，幽姬坐在窗前，轻轻喝了口茶。
　　窗外，两个春阁中的女子聊着天经过。幽姬听出她们也是组织的人。
　　“哎，你听说了吗？昨夜，夜阁第一高手影夜被处死了。”
　　有只言片语顺着风从窗口飘了进来。
　　幽姬的手颤抖了一下，茶水险些从杯口泼出来。
　　她不知自己该有怎样的反应，怎样的表情。

　　忽然，她想起了那只被她偷偷留下的，影的那只盒子。她一直忘了看看里面放了什么。
　　是什么让影那样珍惜地随身带着，却在遗失后面无表情的说出“不重要”来。
　　从床下拿出那只细长轻巧的小盒子，幽姬轻轻打开，一抹熟悉的翠绿跃入幽姬视线。
　　愣住，缓缓将那抹绿色拿出——那是她的簪子，影说已经丢失的翠玉簪。
　　她默默地望着那只簪子发呆。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线缓缓洒入房间，和着火盆中的火光，给房间添了一抹暖色——然后逐渐消失不见。
　　华灯初放，春阁开始开门营业了。
　　不远处，婉娘的声音响起：“幽姬，快来看看谁来看你来啦——”
　　幽姬这才惊醒，留恋地又看了看那枚纤细精致的玉簪，苦笑了一下，便双手将簪子折断，随手抛入火盆，头也未回，一边用娇柔的声音说着“哎，来啦”，一边开门，向着婉娘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碎裂的簪子与铜质的火盆相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然后寂静无声。翠绿的玉很快被炭火熏黑，逐渐看不出它清澈的本色。
　　但，火，终究烧不毁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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