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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断空和冰河搬着物资回到摊位,恰好遇上还在摊子前翻着其他书本的封城。
对上两人的视线,封城点头打了个招呼。
断空将东西放好,直起身,笑容灿烂。
“是夕逢的朋友吗?来参观的?”
封城点点头,“您的画都很漂亮。”
“喜欢的话可以关注下我们的小比赛哦,每天都有不同的限定贴纸。”
“限定奖品,是指旁边这个表吗?”
“对的。”
“最后一天……神秘大奖?”
“哈哈那个先保密。”
“那还真是让人期待。”
“到时候记得来哦。看时间你应该是刚来没多久吧,让夕逢带你转转吧。”
正在整理物资的夕逢不由一怔,有些不解地望向他。
断空回头一笑,
“我和冰河已经顺道逛了一圈了,你也去逛逛吧,今年还挺有趣的。”
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夕逢犹豫了一下,看向封城。
封城想了想,微微颔首,“那就有劳了。”
“碰见有趣的,可以慢慢看,不用急着回来哦。”
“……”
和她刚才几乎一样的话语。
夕逢本还想提醒冰河注意一下,却见对方已经径自坐到角落里,拿着个小方块玩得专心。
压根完全没注意到她的眼神。
她终于放弃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走出摊子。
“那我走啦,社长你不要乱来啊。”
“哎呀,我能怎么乱来呢。”断空眯起眼笑得愈发灿烂。
“……”
看着两人并肩走远,断空终于舒了口气。
“文化节和朋友一起逛逛不是挺好的吗,为啥她看起来这么不情愿。”
冰河凉凉道:“因为宣传板那俩撒花小人吧。”
“那不是很可爱嘛。”
“……”
冰河沉默地垂下视线。
不曾想过,有一日,天望一族和大妖也会被称作朋友。
远远望去,并肩的背影放松而平静。
仿佛那是再平常不过的光景。
明明,还有那么多的血海深仇横亘其间。
“算啦,不管他们了,我们赶紧准备吧,估计再有半小时就扫荡到我们这儿了。”
断空走到桌子前,从纸盒里拿出一个书本大小的方盒子,一侧还竖起了好几根黑色的棍子。
她不由有些困惑,“这是什么?”
“等下你就知道了,待会儿他们过来你来提问可以吗?”
“他们?”
“哦你当时顾着玩没看见,之前在古街上见到的那个白围巾和小机器人来扫荡文化节的摊子了。”
听见白围巾这个形容,冰河不由微微一僵。
一瞬间,眼前又浮起了那片大火与血海。
断空察觉她的异样,拍拍她的肩膀,语气轻快。
“没事,我在呢。他敢吓人我就把他撵出去。”
就像是哄孩子一样的话语。
听着,她却不知为何真的放松了下来。
头顶的横幅轻轻晃动着,贴在宣传板上的传单发出沙沙的声响。
感觉又听见了风声。
二十分钟后,两个熟悉的身影果然来到了摊子前。
或许是时间还早,又或许是学生们早已习惯,一圈扫荡下来,他们身后却并没有跟着什么围观者。
冰河站起身,静静地望向那个围着白围巾的身影。
什么都没有出现。
深秋的风里,依旧是微暖的日光,以及操场上生机勃勃的喧嚷。
她暗暗地吐出一口气,有些生硬地道:“欢迎光临。”
白笑眯眯地问:“小游戏是知识问答吗?”
“是的,参加费两块。”
他掏出两张纸币放进收款箱,回过头,“猫猫,上!”
小猫依言走到摊子前,安静地仰头看着冰河等她发问。
冰河同样面无表情地翻开问题集。
“回答时间为十秒,请问传说中统领西海的神明形象属于以下哪种生物?”
“A蛟龙,B海蛇,C乌龟,D龙虾。”
小猫微微垂下视线,“答案搜索中……”
见状,断空悄悄地将手伸到桌子底下,打开了抽屉里那个盒子的开关。
“连接错误,搜索失败,执行随机算法。”
小猫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语气平板地道:“选C,乌龟。”
断空不禁噗地笑出了声。
冰河面无表情地合上问题集,“很遗憾,回答错误,请再接再厉。”
旁观的白这时已然明白过来,慢悠悠地道:“这还真是准备充分啊。”
断空笑眯眯地怼回去,“谁让你这么怂,没敢第一个拿我们开刀呢。”
“小猫输了,但我可还没下场。”
“我感觉你的正确率不会比随机算法强多少啊。”
白笑容不变,“我再怎么说,也比你多活了几年吧。”
“算了吧,就你那什么都不关心的态度,再多多少年都是白搭。”
“……”
冰河事不关己地听着两人笑眯眯地互呛,“还要再挑战吗,参加费两块。”
白低下头,对上小猫略显茫然的视线,直接又掏出两块钱放进收款箱。
“我来。”
冰河再次翻开问题集,“第一个问题还是和刚才一样,十秒计时开始。”
白微微皱眉努力地回忆着。
“西海那玩意儿我见过,好像是长长的一条,头上还支棱着什么……选A。”
“回答正确,下一题,本地灵山山神的本体是什么?”
“A松树,B柏树,C槐树,D枫树。”
“……”
“倒计时开始。”冰河毫不留情地按下秒表。
“那个叶子的形状……应该不是松树,唔……是枫树吗……”
“三,二,一,回答超时。正确数一题。”
她从一旁的箱子里拿出一张小贴纸,“安慰奖,请收下。”
白接过一看,是个很普通的白色小幽灵的贴纸。
断空在一旁幸灾乐祸,“我画的,很像你吧。”
白的笑容微微一沉,淡淡道:“颜色不对。”
“不是很符合你的名字吗?”
断空挑衅地勾起嘴角。
白不知为何沉默下来,静静地看他一眼,拖着小猫转身离去。
看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消失在人潮之中,冰河终于松了口气,放下问题集。
“社长,你做了什么?”
断空把抽屉里地盒子拿出来,“我只是打开了这个。”
“这是啥?”
“信号屏蔽器。”
“……啥?”
“搜索引擎你还记得是什么吧?”
她点点头,“你之前补习讲过。”
断空笑眯眯地道:“对付搜索引擎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断他的网啦。”
“……”
冰河不禁沉默了一下,“所以那个机器人是连不上网了,才搜不出答案了?”
“大概就是这样,这种无关紧要的资料他不可能会存在本地数据库里的。”
“本地……数据库?”
“就是存一些任何时候都要能拿到的比较重要的数据的地方。”
“只能存很少的东西吗?”
“考虑到大小和成本,空间应该不会很大吧。”
“那里面会放着什么?”
断空看了眼安慰奖上那一排排的白色小幽灵,笑了笑,“谁知道呢。”
走出了一段距离,白才有些担心地问:“恢复了吗?”
小猫感觉了一下,点点头。
白松了口气,有些心疼地摸摸他的脑袋。
“那家伙也太狠了,断网会不会很难受啊?”
“不会影响基本功能。”
“也是,重要数据都存在了本地吧,比如地图资料一类。”
小猫摇摇头,“内置实时寻路程序,离线状态无须预载地图数据。”
白有些意外,顺口问道:“那本地数据库都存着些什么啊?”
“歌?”
“嗯?”
“你表演时的歌。”
白微微一怔,“为什么……要存在本地?”
“上传服务器,会被定时清理程序删除。”
“丢了影响也不大吧,我再给你演奏一遍不就好了?”
“每一首,都是不一样的。”
他不禁怔住。
小猫的声音依旧机械而平板,没有装载表情机能的面部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却不知为何,似乎从那简单的话语里听出一丝让人心疼的固执。
小猫没有再说什么,干脆利落地切换到另一个进程。
“刚才,检测到你情绪突然低落。”
他回过神来,苦笑道:“你还没把那个bug程序卸载吗?”
“已根据收集数据进行情绪模型修正。”
小猫停下脚步,仰起头看着他,“提问,你是对我为你设定的称呼感到厌恶吗?”
白愣了两秒,才终于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是因为刚才断空的那句话吗。
他蹲下身,安抚地拍拍他的脑袋,微笑道:“不会啊,反正我本来就没有名字,白还挺好听的。”
小猫取这个名字的理由也很简单,说是因为他的白围巾在人群中特别容易辨认。
听了这许多年,也渐渐地习惯了。
他停了一下,有些调皮地勾起嘴角,“不过啊,一个字作为名字还是感觉有点随便呢。”
“是否要更改为,白白。”
“不是把字数变多就会显得正式的啊……”
“白白的。”
“……”
“白白的围巾。”
“给我停掉你的字符串生成算法……”
小猫眨了眨眼睛,关掉进程,重又仰起头。
“白?”
“嗯,果然还是这个就好了。”
白揉揉他的头发,看着他耳机上慢慢上涨的电量,忽然啪地一下将那个卡通幽灵贴在了电量条上。
小猫伸手摸了摸,“判定为无功能装饰物,不影响机能,忽略不计。”
“这可是我给你赢回来的奖品哦。”
“白,想要奖品吗?”
“没有啊。”
“参加游戏,目的未知。”
“这个嘛——”
白歪起头,露出一个孩子般单纯的笑容。
“我就只是想看着你玩呀。”
走了一段,夕逢还是有些不安,“我还是觉得社长又在憋什么坏水。”
封城微微一笑,“那要偷偷绕回去看看吗?”
“算了,估计看见了我也无力阻止。”
夕逢无奈地收回视线,看向他,“不过你也不需要我介绍什么吧,感觉你比我熟悉多了。”
“也可以倒过来,我给你介绍。”
“给我这个人类留点面子吧……”
封城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终于轻轻地开口。
“你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介意我问一下吗?”
夕逢一怔,掩饰似地低下头,“黑眼圈的话,是因为昨晚熬夜做准备啦。”
看着她的反应,封城已然明白过来,但并没有再像上次那样追问下去。
他收回目光,语气依旧温和。
“你年纪还小,要注意休息。”
“……”
虽然被说年纪小有点怪怪的,但在活了千年的大妖面前,十几岁的年纪似乎没啥争辩的意义。
她只得老实地低下头,“谨听教诲。”
“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我小时候也不爱好好睡觉,总是到处跑来跑去。”
“还真是……很难想象。”
尤其是看着他这一副随时都要睡过去的样子。
封城笑了笑,“小妖总是难免精力充沛些,那时雪晓大人相当头疼呢。”
北方雪原的首领雪晓,传闻是一位非常美丽而且安静的冰妖。
夕逢歪头想象了一下,“她会很温柔地哄你睡觉吗?”
“她直接把我冻在了冰雕里,然后对我说,睡吧,等太阳出来冰就化了。”
“……”
“然后我就觉得,其实乖乖睡觉也挺好的。”
“我也觉得……”
封城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放松下来,也没有再提起之前的话题。
他安静地观察着周围人潮涌动的小摊,一件一件数着自己不曾见的新鲜事物。
几百年过去,不知觉间又已是一片崭新的繁华光景。
当他们在封山的大雪之中日复一日地沉睡,人类依旧在忙忙碌碌地搭建着自己的生活。
还真是,热闹啊。
然后,这一切都将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混沌与虚无之中吗。
身旁的夕逢忽然低低地开口,“你觉得,会有无法改变的预见吗?”
他回过神来,想了想,“我不知道。”
“你的那位故人……遇见过吗?”
封城微微一怔,回过头对上她小心翼翼的求证眼神,不由心头微酸。
“他说,只要有意识地去行动,预见都是会一点一点,慢慢地改变的。”
只是,到最终也没能够变成他希望的模样。
夕逢微微垂下了视线,声音一下子低了许多。
“我会……赶不及吗?”
“一切都还未发生,就算看见的光景再怎么真实,那也还是无定的未来。”
只要你,还未放弃。
夕逢若有所思地仰起头看着他。
他温和地笑了笑,轻轻道:“你还有时间。”
夕逢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道:“我是不是,让你想起了难过的事情?”
封城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接过路边的一张传单,问了一个毫无关联的问题。
“你相信,世界正在缓慢地走向灭亡吗?”
夕逢有些疑惑地皱起眉,“灭亡,是指什么呢?”
“就像是,人类故事里提到的大灾难之类的?”
“我并不认为,人类的灾难等同于世界的灾难。”
封城不由一愣,有些意外地眨眨眼,“我还以为,天望是人类的守护者。”
夕逢正色道:“我们守护的并不是人类,而是平衡。”
所以,很多东西都能轻易地舍弃掉。
封城淡淡道:“还真是薄情的家训呢。”
“这是我们一族存在的意义。”
封城静静地看了她一眼。
预见里只会看见挂怀之人的不幸。
如果你所见的那个让你痛苦的未来,会成为你履行职责的阻碍,你又会如何呢?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将这个问题问出口,只是平静地移开了视线。
“真是与神女之名相符的姿态呢。”
夕逢对他的反应感到有些迷惑,迟疑了一下,正想开口。
旁边经过的学生突然激动地一把拉住她,“你是高一三班的夕逢同学吧!”
她被拽得一晃,险些站立不稳,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封城很自然地扶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带她退开了一点,温和地看着来人。
“请问,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那个学生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手,“抱歉,是我太激动了。”
夕逢借力站稳,一秒便已恢复仪态,脸上露出惯常的温柔笑容。
“这位学姐,您认识我吗?”
“我是民乐社的社长,你们班合唱比赛的时候来借过乐器。”
女生飞快地解释了一下,随即两眼发光地看着她。
“你那时候在台上表演的琵琶实在是太惊艳了,能不能请你到我们摊子去再表演一曲?”
夕逢不由有些为难,“我正在带朋友参观……”
“这位也可以一起来啊,我们摊子还提供很多其他乐器体验。”
她仰头看向封城,“你想去看看吗?”
封城笑了笑,“你若是感兴趣,便去吧。”
“哎呀这位帅哥真体贴,那我们走吧!”
女生已不由分说地给两人塞了几张传单,转头兴奋地在前面带路。
被这么一打岔,到了嘴边的话又落回腹中。
看着他将两人手里乱糟糟的传单慢慢地展平,而后整齐地折起收好,她终还是沉默下来。
民乐社的摊子人并不多,只有几个社员在无聊地守着一旁陈列的乐器。
见社长兴冲冲地带着两个人跑回来,他们都吓了一跳。
“社长你这是直接去把客人绑回来了吗?”
“胡说什么呢,这是请回来给你们做示范的!高一三班的夕逢同学还记得吧。”
“哦哦,是合唱比赛弹琵琶的那位女生啊……”
原本还是咸鱼一样的几人立时也跟着兴奋起来。
社长抱过一面琵琶,飞快地道:“已经调好音了,你旁边这位是要一起上,还是另外再体验?”
她一怔,未及开口,封城已给出了回答。
“我可以一起上,请给我一把古琴就好。”
社长的眼神一下子更亮了,转头开心地去检查古琴的音准了。
夕逢欲言又止地看向他的右手,“……没关系吗?”
封城淡淡一笑,“虽然学艺不精,但还是可以给你伴奏的。”
“你的只会一点我再也不会信了……”
两人被安排到体验区的凳子上,其他社员干脆也搬了凳子围着坐了一圈。
本来他们的项目就只有乐器体验和表演,完全不需要有人去看着只有传单的摊子。
被一圈闪闪发亮的眼神看得有些紧张,夕逢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试了几个音,然后看了眼封城。
只见他把琴放在腿上,右手依旧一动不动地垂着,但左手很娴熟地奏出了一串流水般的音符。
确认他也已准备完毕,她闭上眼想了想,便流利地开始弹奏起来。
旋律响起,封城不由微微睁大了眼。
选的是一首宁神静心的古曲,清凉的琴音犹如细雨轻轻地打在池塘的荷叶上。
闭上眼,仿佛能见一片夏日幽凉宁静的绿意。
连带着那些疲惫与不安,也宛若浮叶般静静沉入水底。
即使不断地看着那些或许发生的悲剧与不幸,即使守着那样无情的家训长大。
她也依旧还是一个温柔的孩子。
他微不可察地勾起嘴角,山涧般宁静柔和的琴声不着痕迹地和入琵琶的旋律。
周遭的喧嚣仿佛不知觉间被隔绝开来,空灵的乐曲细流般温柔地抚平心绪。
民乐社的人一个个听得出了神,直到合奏结束,都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夕逢抱着琵琶,声音很轻,“对不起,我不该问你那个奇怪的问题。”
封城轻轻地放下古琴,站起身,“不,我很高兴你能给我机会去回答。”
让我能够说出那些曾经没能出口的话。
夕逢有些不解地仰起头,未及开口,民乐社的人已然一下子围了上来。
“实在是太精彩了,听得我整个人都木了!”
“夕逢同学,你真的不考虑下来民乐社吗?”
“还有这位大哥,你是专业的吧,那音色实在是太美了。”
夕逢小心地放好琵琶,起身主动地迎了上去,只几句便将围拢的人都吸引到了自己的周围。
封城适时地悄悄退出包围,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回头看向人群里的她。
夕逢有条不紊地应对着各种加入表演的邀约,脸上依旧很好地保持着礼貌温柔的笑容。
“表演的话真的没有办法,我们神话社人太少了。”
“指导练习的话若是时间充裕,我们文化节后可以商量一下。”
“是的,民乐社的乐器质量都相当高呢……”
婉拒的间隙,她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外围,想要确认封城是否已经安全离开。
搜寻的目光却恰好对上了那双微蓝的眼睛。
封城微微一笑,无声地张了张嘴。
谢谢。
而后,那银白的身影便转身消失在人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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