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和的清穿日常

　　乾隆在暖阁休息，坐在炕上倚着小几，手里拿着一道奏折正在阅读。不知是否奏折里有太多的民间疾苦，乾隆眉头深锁，没有丝毫轻松惬意。

　　绮雪恭恭敬敬地行磕头大礼，“皇上万福金安。”

　　乾隆放下奏折，微笑地看着绮雪，缓缓地道：“秋冬交替之际，天气渐冷，宫里许多人都病了。听说你也病了，怎么不好好躺着休息，巴巴地来养心殿求见朕？”

　　绮雪恭谨地道：“奴才自从家里回来，因病躺了几天，不能御前请安，心里甚是愧疚。今天可以出来走走，头一个就想着给皇上请安来了。”

　　明年即是乾隆八十大寿，虽说精神矍烁，身体却已不大健朗。朝政烦重，事事躬亲，越发让这个老人家疲惫倦怠。虽说是为向公主求恩典做铺垫，可也是打从心眼里的担心乾隆。毕竟入宫几年来，虽说是侍候公主陪读的奴才，可在物质方面乾隆却将她当多罗格格级别对待，有好吃的好玩的，也会赏她一份。光这份情，就已让她感恩一生。

　　乾隆笑笑，让鄂罗里帮他挪挪位置，绮雪见状，一时竟忘了还在跪着，上前帮忙，将一个软垫子垫在小几上，好让乾隆的手臂枕着柔软。

　　她的这个举动不止鄂罗里，连乾隆也呆住了。待绮雪重新跪回地上，乾隆忍不住哈哈一笑，吩咐鄂罗里赶快扶绮雪起来。

　　“这丫头着实让人惊喜。”乾隆说。

　　鄂罗里则有些摇头，“在主子面前没规矩，到底不妥。”

　　乾隆笑着说：“虽说明年就要选秀，不过在朕眼里始终是小孩子，正要如此活泼一些，太过刻板，只知按规矩行事，也是不妥。”

　　鄂罗里陪笑着道：“主子说的极是。”

　　听着乾隆夸赞，绮雪倒有些受宠若惊，大概是心里欢喜，加之今天只在早上喝了点粥，肚子竟有些饿了。看到小几上摆着江南风味的点心，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咕地响了几下。绮雪大囧，见乾隆看着她想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在心里叹了口气，打算将卖萌进行到底。

　　“皇上，奴才有点饿了，可不可以……”她望着点心，一副馋嘴的样子。

　　乾隆当即哈哈大笑，积郁在眉间的烦恼似乎也随着笑消失不见，只余那笑起来眯成缝的眼眸，以及舒展开的浓眉。他让鄂罗里把小几上的奏折拿开，又吩咐他再去御膳房弄些点心来，这才对绮雪笑呵呵地道：

　　“敢如此在朕面前放肆的，你还是头一个。”

　　绮雪刚拿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还没来得及闭嘴嚼动，听到乾隆如此说，忍不住张着嘴“啊”了一句。后来想想这动作不雅，又赶紧把点心嚼了咽下去，才敢陪笑着道：“皇上仁厚，疼惜奴才，这也是奴才的造化。可也只敢如此一回，以后是万万不敢再放肆的。”

　　乾隆眯着眼，瞅着绮雪又吃了两块点心，这才问道：“你病还没痊愈，眼巴巴地来找朕，难道说和孝那丫头仍在为指婚的事吵闹不休吗？”

　　绮雪心神一凛，连忙放下点心，往后退了两步，迅速跪在地上，伏首道：“公主机灵聪慧，备受皇上宠爱，如今还给她指了一门好姻缘，公主又怎会吵闹呢。”

　　乾隆微微叹气，看着绮雪恭恭谨谨的样子，说道：“和孝要是像你这般懂事，朕也就不用操心了。”

　　顿了顿，乾隆又道：“你来此，想必不止是给朕请安。说吧，你有何事？”

　　终于说到正题了。

　　绮雪暗暗呼了口气，努力调匀呼吸，强压着心里的紧张。“皇上疼爱公主，给她指婚的额驸必然是千挑万选经过深思熟虑才确定下的人选。皇上既是一国之君，也是公主的阿玛，做阿玛的自然希望女儿能有个好的归宿。”

　　乾隆依旧满脸笑意，眼睛却渐渐眯了起来，语气也比先前严肃许多。“然后呢？”

　　绮雪恭谨地道：“奴才愚钝，公主自是比奴才想的明白。只是皇上虽疼爱公主有加，却忘了一件事。”

　　说到这里，绮雪停了下来。接下来的话很冒险，能不能龙颜不怒，就看乾隆对十公主够不够关心了。

　　“哦，朕忘了一件事？”乾隆依旧淡淡地笑着，眼中神色越发有些凌厉。

　　这是龙颜大怒的前兆，侍候了几十年的鄂罗里岂会不知，着急地瞪了绮雪两眼，暗示她不要太过份。虽说知道了这个绮格格想干嘛，可没想到她大胆地敢说出犯上的话来。

　　绮雪又怎会不怕，只是她现在只有硬着头皮说下去，方有转寰的余地。

　　“不管是汉人还是满人，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烁之言。公主自是明白，绝无违抗皇上的意思。只是公主毕竟是小女儿家，因想着皇上虽说疼爱，却不让她在大婚前先看看未来额驸究竟是何许模样。总担心着万一长得丑陋，或是无才无德，岂不糟糕。故而公主心里有了委屈，觉得皇上并不疼爱公主。”

　　乾隆当是指什么事，听到是公主的小女儿心态，忍不住哈哈一笑。连鄂罗里也跟着笑起来，暗暗地松了口气，生怕绮雪惹出祸事，连累他这个通传的人。

　　“丰绅殷德是朕在所有的王公大臣里头，最中意的一个人选，无论相貌或是才情，俱是最佳。没想到这和孝居然如此想朕，亏朕为了她这个额驸操了不少的心。”

　　绮雪乘机道：“所以奴才斗胆，想替公主向皇上求个恩典。”

　　乾隆摸了摸白花花的胡须，沉吟地道：“说吧，看朕能不能赏你这个恩典。”

　　绮雪小心地道：“既然公主只是想在大婚前明白地知道丰绅公子的模样与才情，皇上何不来一出才子会佳人的恩典，明着是说让公主亲自挑选额驸，实则只是让公主和丰绅公子有个认识。如此一来，既体现了皇上英明神武通情达理的皇阿玛慈父本色，又能够让公主遂心。”

　　“才子会佳人？”乾隆疑惑地看着绮雪。

　　“皇上疼惜公主，不止是她的现在，还有她的未来。皇上自是希望公主婚后能够幸福美满，如今只是走个样子，却能让公主欢欢喜喜地出嫁。”绮雪谨慎地说着，眼睛时不时地瞄着乾隆，观察着他的表情。

　　今天，她可真是豁出小命地来做这样的事，希望是最后一次。在老虎嘴上拔须，借她一百个胆儿她也不敢了。

　　许久，乾隆没再出声，眼睛微微闭着，似在沉思，又似睡着。没有理会绮雪，就任由她一直跪着。
　　去御膳房端来人参乌鸡汤的小太监，在暖阁外探头探脑，见这阵仗哪敢进来。鄂罗里瞅见，连忙轰了出去，斥责着叫在外间等候，还说如果有人来，就让其在外面等着，不许进来通报。

　　又过了许久，绮雪实在跪不住了。身体本就没全好，又跟无上天威的乾隆天子说了这些以下犯上的话，精力早已耗尽。她感觉到头又开始晕了，身体也有些发软，却不敢乱动，双手紧紧地按着地面，支撑着身体的平衡。

　　良久，乾隆终于睁开眼睛，见绮雪还在地上跪着，微微惊讶，却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表情。

　　“罢了，朕赏你这个恩典。但有一点，绝不可对别人透露半个字，待朕安排好，自会派人去叫你们。介时，只许你陪着公主，无论她对丰绅殷德是否满意，也不许再提，月底一定要大婚。听明白了吗？”

　　绮雪大喜，伏地磕头道：“奴才明白，谢皇上恩典。”

　　没等乾隆开口，绮雪小心地又道：“皇上，奴才还有个不情之请，望皇上能够应允。”

　　鄂罗里“讶”了一声，道：“我说格格，皇上都已经答应你了，你咋又……”

　　乾隆脸上又浮起笑容，说道：“没事，让她说。朕倒想看看，你这丫头还有什么鬼主意？”

　　绮雪明白鄂罗里是在帮她打圆场，她磕了个头，轻脆地说道：“虽说皇上已经应允丰绅公子进宫，可对于即将大婚的二人来说，如此见面似乎有些不妥。奴才斗胆，不若皇上同时可在王公大臣间邀请具有才情的王孙公子一同进宫谈论诗文，明着是皇上想考一考诸位公子的才情，实则是让十公主借此了解丰绅公子一二。”

　　乾隆想了想，望向鄂罗里：“朕记得八旗里那些老王爷，好像他们的子孙就有长得不错诗文也不错的？还有蒙古科尔沁部扎萨克亲王……”

　　鄂罗里打哈哈地笑道：“哟，皇上，科尔沁太远了，您哪舍得让十公主去那么的地方。”

　　“你忘了朕写的诗了‘塞牧虽称远，姻盟向最亲’，满蒙联姻本就祖宗立下的规矩，自太祖爷那时起到雍正朝已不下二十位公主联姻，朕这一朝，自然也是如此。”乾隆呵呵一笑，盯着绮雪的眼眸里似有精光一闪而过。“闹了半天，你是拐着弯的想帮十公主。如果她挑中了别人，不是丰绅殷德，你可就犯了欺君大罪。”

　　事已至此，绮雪也只得挺起胸膛，一字一字地道：“皇上眼光如炬，相信公主也知道谁才是能陪她携手一生的夫君。如果公主最终没有挑选丰绅公子，奴才甘愿任由皇上处置！”

　　看到绮雪小小身板里透出的英勇，乾隆恍惚着想起了病逝多年的容妃，曾经也有个那样的女子在他面前高傲不可侵犯，英姿飒爽地围着他轻笑。

　　乾隆脸色和缓，吩咐鄂罗里：“快扶她起来，跪了半天，还生着病。”

　　“谢皇上。”绮雪磕了个头才敢起身，哪知跪久了起身时腿一软，竟差点跌下去，鄂罗里惊诧地赶紧扶住，望向乾隆：“主子……”

　　乾隆皱了皱眉，“派人用软轿送绮雪回去，另外，再让太医去瞧瞧。”

　　绮雪感动地道：“谢皇上关心，奴才其实已经没事了。”

　　乾隆盯着她，缓缓地道：“你赶紧养病，和孝公主还等着你陪她过这一关呢。”说罢，闭上眼睛，似是想要休息了。

　　绮雪怔怔地望着乾隆苍老的面容，知道他是答应了。心里忽有些不忍心，觉得不该如此来打扰他，她不敢再逗留，恭恭谨谨地福了福，就随着鄂罗里出去了。

　　走到养心殿外，鄂罗里抹了抹汗，喊一旁的小太监抬来软轿，这才微微责怪地对绮雪道：“没想到你居然敢跟皇上如此说话，我让你进去也真是冒大险了。幸好他老人家不跟你计较，否则，绮格格，莫说恩典，你想要这般轻易的出来，可不容易。”

　　绮雪淡淡地笑了笑，并不多解释，朝鄂罗里福了福，坐上软轿回长宁宫。

　　人前她尚可强装无事，坐在轿里被轿帘一挡，她就再也没力气让自己支撑。回到长宁宫时，她几近昏迷，还是银彩等几个宫女赶紧把她扶进去，之后银彩又急急忙忙的拿了点银两给抬轿的两名小太监，叮嘱他们不要把绮格格身体不好的事说出去。

　　小太监虽不知就里，但凭空白得银两好生喜欢，忙不迭的答应着离去。偏殿暖阁里，绮雪躺在床上，几乎没力气说话，她朝银彩招了招手。

　　银彩知绮雪想说什么，连忙让宫女全都出去，这才到床边说道：“绮格格只管放心，奴婢已叮嘱那两个小太监，他们不会将格格生病的事说出去。”顿了顿，银彩低声道：“嘉王爷更不会知道。”

　　绮雪点点头，此时此刻，她绝不要永琰认为她故意用生病来得到他的关注。“我离开的这两个时辰，有谁来找过我吗？”银彩摇摇头，过了会儿，忽又想起来道：“咸福宫的宫女莲儿来过，听说格格不在，就走了。问她是有何事，她又不说，现在想来，好生奇怪。”

　　绮雪微微一笑，心里反倒放下心来，不再纠结着难受。“公主的事我办好了，等她回来，你就告诉她，让她等好消息。我现在累了，想要睡会儿，如果没什么事，别来吵醒我。”

　　银彩是十公主贴身宫女，自是知道十公主烦恼什么。听到绮雪说有好消息，她心里也高兴。帮绮雪拢了拢被子，答应着出去，关好门，嘱咐两名小宫女在门口守着听候绮格格使唤，这才欢欢喜喜地去永和宫见十公主。

　　到了晚间，十公主陪着惇妃吃过晚膳，就急急忙忙地回来看绮雪。哪知正巧乾隆派来诊治的太医正在里头看病，十公主轻手轻脚地进去，等候了好一会儿，太医才起身离开。关于医嘱自有银彩等宫女听吩咐，十公主欢喜地坐在床边，拉着绮雪的手，只感激地笑着，并不说话。

　　绮雪虚弱地回了她一个笑容，便闭上眼睛休息。这一睡，又是一日，直至第二天下午方才醒转。精神好了很多，胃口也大开，吃了小半碗米饭，又喝了乾隆让人送来的人参炖燕窝，待到两天后的才子进宫公主择夫的环节时，绮雪基本上已经无恙。

　　既然是她起的头，乾隆自是希望她全程参与，十公主更希望她能在一旁提提意见，派来的太医可说是太医院最高级别的院长大人，又人参燕窝的送来，再加上十公主彻夜不眠的守候，她想再病两天都不行。

　　但有一点，她心里明白，能好这么快，也因为她心里已不再有疙瘩。

　　莲儿虽是咸福宫的宫女，却是青瑜身边的贴身宫女杜娟的表妹，平时并不往来的莲儿突然来长宁宫看她，自是受人嘱托，而能使唤她的那个人除了永琰再无旁人。

　　想必他也听说她病了，这几日缠绵病榻，又为十公主的婚事操心，实则已感觉到很累，累得没心思再去思考永琰究竟爱不爱她，爱她有多深。永琰住在宫外，自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意出入后宫，能去的也就他的额娘令贵妃处。令贵妃年纪也大了，近几日着了风寒一直在宫里休养，后宫之事也不大过问。永琰去看望额娘，再顺便让翠儿来看看她，这是极妥的安排。

　　只要他有心就行了，能不能见上一面也无所谓。至于那天为何不跟她说一声就急忙搬出宫去，她也懒得追究了。自从去了趟养心殿，回来后她就只有一个念头，伴君如伴虎，指不定哪一日飞到她头上的不是恩典，是祸事。

　　故而，人能好好活着便好，误会也好，思念也罢，终有机会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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