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江山

　　新元六十五年，楚贺皇长子长孙徽继位，是为惠帝，历法随新元，以示敬祖。惠帝在位十年，正官制改户吏，整农耕修水利，野史将其记为昙花一现的明君。

　　齐博带齐梁进屋，挥袖拂去面前雕花木椅上经年的尘土，齐梁搬了把椅子过来效仿齐博的样子将尘土拂去。两人坐定后齐博将陈年旧事娓娓道来，这楚贺就是大梁的前身了。这段历史齐梁倒是读到过。

　　“新元七十年，惠帝从近臣谏，令长公主长孙璇熙下嫁太史之子，惠帝统治下的楚贺就此开始走向末路。”齐博似是惆怅似是愧疚，看着齐梁的目光更是感慨万千，“这一段开始，是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惠帝在位期间，曾有一位神秘谋士，惠帝对其青睐有佳，甚至所出之策无有不从。惠帝经手之官制改革，产田划分，户吏变动，全部是那位谋士着手策划。近臣一日偶得谋士身份，居然是身居东宫的长公主长孙璇熙！据传璇熙公主一岁能言，五岁赋诗，十岁之后的长孙公主，上通天文下晓地理，辩文论策，嬉笑怒骂皆成文章，门前往来名士更是数不胜数。岁十二有余，如此女子却没了声息，深藏闺阁。世人只道是儿时了了大未必佳，不想这女子却做了长孙徽的神秘太傅，助他夺了帝位，更是化身神秘谋士退居幕后。近臣听闻此事大惊，欲得公主，却被长公主策出楚贺，成了一方诸侯。近臣谋划数次被阻，计公主下嫁。”

　　“太史之子爱慕公主日久，于新元六十七年恩科中榜，师从近臣，对于恩师的好意不加细想便应了。可是来到太史府的长公主却日日寡欢，眉心紧锁，不曾得见欢颜。一日她对太史子道：‘凡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楚贺终衰，愿求一子，此子兼具刚柔之色，固家，立国，阴阳无可阻，乾坤亦无可拦！’闻西域有异术，遂驰往。”

　　“新元七十四年，公主归，不日有孕。新元七十五年，公主得一女，与名，梁。”

　　齐梁一怔，肩头上落下一大手，齐博用力握紧。

　　“梁，木，曲且刚，枢要也。”

　　“同年，近臣策反，长公主进言皆被惠帝驳回，戏言女嫁从夫，妇人当谦惠持家，不可抛头露面。弗听。太史子从公主令，降近臣，为示诚意，献公主之女与近臣为质，长公主不知所踪。叛军抵达京都惊醒惠帝，忠将死守城门，惠帝不知去向，却见公主手持兵刃立城墙之上，为求城内百姓安妥毅然自裁。新元七十五年楚贺亡，建梁，同年，太史子得一子，曰齐忠梁。”

　　心内惊雷滚滚，翻腾不息！为这个名叫长孙璇熙的女人，更为这具身体的来历。

　　长孙璇熙！楚贺第一公主，更是天下第一女子！

　　这段历史齐博虽叙述的简洁，但其中曲折齐梁又怎会不知！自古男尊女卑，女人只是男人锦上之花可有可无，更甚者沦为附属，为示好而互换的活体契约。长孙璇熙以女子之力扶植惠帝上位，又大兴兴国之道，长公主出嫁之后，从一国公主成为男子附属，这期间纵使有心之人的挑拨，但长公主多年的功绩和心力却因是女子身而在短短时日便被惠帝质疑这也是事实。

　　齐梁大叹，女子何其悲载！更遑论古时的女子！

　　齐梁在为长孙璇熙喝彩的同时，内心又涌出一股深深的无力。她震撼她怜惜她不愤！

　　“父王”齐梁抬眼，脱离齐博厚实的掌心。掀开袍角行跪拜大礼。

　　“这是在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齐博大惊，他万没有想到齐梁会是这种反应。

　　“父王是觉得梁没有资格一拜？”她需要的，从来都是平等的对待，一种没有偏差的尊重。齐博看懂了那眼里的坚持，也懂了齐梁没有道出的言外之意。

　　“谢父王对母亲的尊重。”一拜。

　　这个年代，女人的尊严向来得之不易。

　　“谢父王对母亲的信任。”再拜。

　　这个年代，对女人的信任，向来乏善可陈。

　　“谢父王对孩儿的维护。”三拜。

　　梁氏江山既定，这个男人竟还为了一句承诺，掩护自己这犹如炸弹一般的身份，十余年虽有纳妾却从无子嗣，为的是确保这痴傻孩儿的存活。而他所做的一切对于齐博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来说实属不易。

　　就在齐博大有‘吾子初长成’的欣慰之时，齐梁突然展颜一笑，眼里满是算计。

　　“父王，这一拜，是要父王原谅孩儿将要做的混帐事儿。”

　　齐博一愣，想阻止已经晚了，人家小孩已经拜完了。

　　“你……你……”齐博手指齐梁，哆嗦着说不出话来，那厮却摸着脑袋嘿嘿的笑着。

　　看着眼前的女儿从方才的严肃认真到现在这般顽皮无赖的模样，虽说是心里的气火好似有个瓶塞忽上忽下的，可想了半天也发作不得，最后齐博大叹一声“罢”，从袖里掏出个物件来啪的拍在了桌上。

　　“你也不必去问木知不知了，拿着这个，自己去向周先生和历猽问去吧。途径给你了，怎么用自己看着办。”

　　齐梁闻言一怔愣，她是没想到贤王会这么爽快。毕竟是抓在手中近二十载的力量了，身为一方位高权重的王爷，他应该是十分清楚这些力量对他而言是有多么重要，如今竟然如此轻易的脱手而出。

　　“父王……这……可有些使不得。”齐梁踟蹰的答。

　　齐博看自己女儿这番思虑重重，原本的气焰被堵住的样子突然感觉有些畅快了。

　　“你以为，会轻易得到这些人的忠诚？”

　　齐梁倏然抬头，看到齐博目光里满是戏谑，不由心里一松。诚然……要得到认可，恐怕得下好一番功夫。齐梁抬眼看去，只见桌子上是枚玉佩样的东西，不禁有些诧异，“玉佩？”

　　“怎么？”

　　“不是，梁以为会是令牌什么的，不是有什么‘令牌一出，如吾亲临’什么的吗，多威风。”想通了以后齐梁又开始满嘴跑火车了。

　　“臭小子，”齐博笑骂着，一个暴栗敲上齐梁的脑袋。

　　“唔……”齐梁摸了摸脑袋，然后从桌子上拎起来那枚玉佩。此时天色早已暗下来了，齐博与齐梁所在的这间屋子犹为简陋，因为银色的月辉是直接透门而入的，而齐梁手中的那枚浅碧色玉佩就在这样些微的月辉下犹如活了一般，里面的玉色纹样似乎在缓缓游动。莫名的，这触手的温润让齐梁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在哪里见过呢？

　　逆着月光的那个孩子打眼看去真如芝兰般的少年，玉色瑗姿，有着仿若她一般的傲骨，不，或许，这个孩子比自己想象的更加优秀。但是……过刚则易折，过犹则不及……无碍，自己还从没有体会到做父亲的天伦之乐呢。齐博希望着有那么一天，自己的女儿能够像普通女孩子一样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对自己撒娇，伤心的时候靠着自己哭一哭，开心的时候好好的笑一场，而不是如今的隐忍伪装，连一举一动一个表情都像是算计好了一般。想到此，他目光落到那枚玉佩上，齐博放柔了眼神：“这是你娘的东西。”

　　那个女子的？齐梁收敛神色面上一肃，郑重的收好。

　　“好了，明个儿准备下，跟父王去面圣。”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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