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相忆不相忘

作者:若闻西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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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士诚


      一路冲出徐家,程青淮也不知自己要奔哪儿去,稀里糊涂又走到了竹西路的小亭子边。时间刚过正午,太阳曝晒,程青淮想也不想就进了亭子,这才发现这里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那个假的清哥儿应该不会再来了吧,自己已经被利用过了,根本没有再见的价值。说不定只有被灭口的可能。
      可恨的是楚西凌认定了这件事他是同谋,就算今天没杀他,以后可要怎么相处?还指望着她能把之前的案子解决掉……
      想着想着,忽然觉得口渴起来。抬头一看,经常去的那家茶摊还在,;老板却没了影。
      竹西路接着东城门,来往的马车很多,行人却没几个。程青淮顶着太阳走出来,想去讨杯水喝。快步走到茶摊前,叫了几声老板也没人应。
      茶水摊子其实就是一张很长的桌子,前面摆了三张板凳,四根竹竿一块麻布一撑就算是凉棚。一大壶沏好的凉茶用棉被裹了放在后面,需要现泡的茶则摆在一个小柜子里,柜子后面是个简陋的棚子,老板没生意的时候可以在里面休息一下。
      程青淮只当老板睡着了,便绕进去想要叫他起来。
      刚绕到桌子后面时,程青淮突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本能地把手放在了腰间的剑柄上,放缓了脚步。
      棚子依着一棵大树,树影重重叠叠,看不清里面。程青淮走进了,探手掀起帘子,一股难闻的味道散了出来。
      茶摊老板的尸体仰面向上躺在草席上,还没腐烂,只是干瘪如骷髅,面色惨白如纸。
      程青淮倒退几步,差点呕出来。他仰头看看天,阳光刺眼,并不是在做梦。深吸口气,掩住口鼻,程青淮解下腰间的长剑,再次靠近那具扭曲的尸体。用剑鞘拨弄了尸体几下,程青淮发现了一个可怖的景象。
      尸体已经只剩一层皮的脖子上,赫然有两个硕大的窟窿。

      “没有血,半点也没有,人就这样被吸干了。死了两天了……”仵作跟在长史大人身后,举着本子颤抖着说。
      长史皱着一张脸,看着站在一边的程青淮。
      “你说过这事已经解决了。”
      程青淮脸色比他还差,盯着那具盖上白布的尸体不说话。
      叶陀罗回来了。而且偏偏是这个时候,让人不免产生些联想。难道陷害自己的人就是叶陀罗本人?那为什么不直接把自己杀掉?
      茶摊老板死的时间就是自己那天见过假清哥儿之后,他是被灭口,还是只是倒霉?
      程青淮仔细回想着那天见假清哥儿的情形,把那几句话自习琢磨了一下,忽然就记起来一件事。
      “大人,城里可有一位叫袁士诚的名医?”
      长史见他终于说话,问的却是这个,不免有些来气。但是还是点了点头,说:“确有其人,你找他何事?他虽然医术高明,也不会令死者开口。”
      程青淮全当没听见长史的讽刺之意,恭敬地说:“草民要去找他问些事情,关于这次的命案,他可能知道些什么。”
      程青淮平时记性不算好,可是这个人的名字却奇怪地记了下来。第一次是文峰塔下险些丧命那一晚,陶闻玉带了受伤的清哥儿和容悦找人医治,说的便是袁士诚。第二次便是那忘忧莲的来历,名医袁士诚的宝贝。不管袁大夫是不是疑犯,他总归和这件事有关联,而且,十有八九也不是人类。
      程青淮这辈子办过很多案子,不过这大概是他猜得最快最准的一次了。
      长史心烦意乱地点了点头,挥挥手示意他快去。又转身对城守说:“加强戒备,这几天都给我换双人值岗。”只要能撑到任期结束,他恨不得让全城官兵终日出动。
      程青淮望着长史大人的背影,倒退着离开了现场。

      要找袁士诚并不难,这一带的百姓都知道他。一问起来都是称赞袁大夫如何如何医术高明、乐善好施,华佗再世……几乎成了活菩萨。程青淮有些疑惑,难道这不是妖,或者,至少不是个邪恶的妖?
      跟着农户的牛车七拐八拐,竹林深处隐隐见到了茅舍的一角。
      院子前有几亩菜地,看上去刚收了不少,土色还是新的。农夫调转车头,临走时还嘱咐道:“袁大夫爱清静,进去时不要太鲁莽。”
      程青淮点点头,向农夫拱手致谢。见他走远了,这才深吸口气,踏进了安静的小院。

      院子里收拾的很干净,地面不是寻常的夯土,而是铺了一层灰白的细沙。院角一株桃树枝繁叶茂,仿佛像要张开怀抱,把那小小的农舍拥在怀里一般。虽然画面温馨,但程青淮看得出,那桃树已然成精,再过个十年八年,就可化作人形。这袁士诚果然不是普通人类,看来要小心为妙了。
      桃树对面的院墙地下,摆着四层高的架子,上面种满了各种花草,程青淮扫了一圈,几乎没有认识的。想来都是珍贵的药材吧,那什么忘忧莲说不定也在其中。
      茅舍外墙和柱子虽然简陋,窗子以下却是整齐的青砖砌缝。这家主人绝不是清贫之辈,倒有点隐士之风。
      程青淮对这环境生出些好感来,说话的语气也放轻松了许多。
      “袁先生在家吗?”
      木制得房门吱呀一声朝外打开,一张睡眼惺忪的脸出现在门后。
      “什么事啊?”无辜的大眼睛带着一层朦胧的水汽,一眨一眨地看着程青淮。
      程青淮一瞬间失了神,在他的预想中,袁士诚应该是个仙风道骨的老人,至少也是个性情古怪的中年人……谁能料想竟是一个比自己矮半头的青年。
      “可是……袁大夫?”程青淮平复了一下心情,心想难道只是个家仆?
      “是我啊,你是来看病的?”青年露齿一笑,神色如孩童般顽皮。
      程青淮又恍惚了一下,点点头:“在下程青淮,只是个普通的教书先生。今天来是想向先生问些事。”
      袁士诚上下打量了程青淮一阵,忽然凑近了,在他身上闻了闻。程青淮唬了一跳,后退了半步,不知这古怪的名医要做什么事。
      “你身上……有我讨厌的味道。”袁士诚揉揉鼻子,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不过没关系,我喜欢的人也不多。说吧,是什么事?”
      程青淮也借着机会看清了袁士诚的身份,难怪会觉得心神不宁,狐妖魅惑人心的本能不论男女都一样。
      “袁先生可知道忘忧莲的事?”
      袁士诚笑意褪去,皱眉道:“怎么?有谁用了忘忧莲么?”
      程青淮知道自己找对人了,他果然知道。
      “前些天有人说从先生这里得到了这东西,却是要拿去害人。在下只想问先生,那人是谁?”
      袁士诚摇头叹气道:“三天前我这里失了窃,什么都在,唯独一株忘忧莲丢了一颗嫩芽。”说着径直走到那一排花架前,指着一个瓷罐子让程青淮看。程青淮探身过去,发现罐子很深,满满盛了一罐水,水面上漂浮着几多小儿巴掌大的莲叶,中间还有几株拇指大的莲花花苞。俨然一个缩小了的莲花池。
      袁士诚接着说:“这东西说是能教人忘掉忧愁,其实并非如此。若没有完整的药引辅以引导之术,只会使人记忆错乱,甚是能想起前世种种。”他顿了顿,看了看程青淮,“先生想必是知道用给谁了吧?”
      程青淮盯着那莲池看了半晌,说:“用了就会记起前世么?”
      袁士诚耸耸肩:“也不见得,看运气了。”
      程青淮脑中闪过昨天楚西凌那张冷漠的脸,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陌生感。
      他果断地转身对袁士诚鞠了一躬,说:“多谢袁先生提点,程某告辞!”
      袁士诚也不拦他,笑呵呵地跟他挥手告别,临了还高声喊道:“路上小心,山里贼人多!”

      程青淮几乎是跑到涵璧馆前的。除了要替自己辩解之外,他还要让楚西凌知道叶陀罗回来了。
      可是当他推开院门时,迎上的却是青鸢平静的脸。
      “先生不在家。”
      程青淮一愣,脱口而出:“去哪儿了?”
      青鸢犹豫了一下,说:“去找陶公子了。”
      程青淮回忆起那座陶家老宅,正要夺门而出,青鸢却拦住了他。
      “你找不到他们的,他们刚走,是要去办很重要的事,你还是不要去找的好。”
      程青淮只好停下,焦急的心情渐渐都写在了脸上。他只好拉着青鸢哀求:“可我有很重要的事找她,你知道她会去哪儿吗?”
      青鸢低下头,含糊地说:“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程青淮摇头:“不不不,你一定要让我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否则我不会走的!”
      青鸢先是露出惊讶的神色,接着不禁笑了出来:“先生这是在威胁我么?”
      程青淮又急又气:“火烧眉毛了你还笑!快点说你家主子去哪儿了!”
      青鸢叹口气,抬手往北一指,低声说:“袁。”
      程青淮还想问,青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回房里,伸手把门关上了。
      城北,袁……程青淮一拍大腿,恨不得骂一声娘。
      他都能想到袁士诚,楚西凌更是不用脑子都能想得到。

      小小的农舍此刻一片狼藉,花架翻了,桃树折了,连屋顶的茅草也一团糟。袁士诚蹲在折断的桃树前,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楚西凌抄手立在他身后,冷冷地说:“谁拿走了忘忧莲?”
      沉默了很久,袁士诚才咬牙道:“说了不知道!”
      楚西凌冷笑一声:“不是我抬举你,这扬州城里,能从你这偷东西还不被发觉的,我还真不知道能有谁。就是我,也只能抢不能偷。你说你东西丢了完全不知情,也就骗骗那傻秀才,想骗我,你还不够资格!”

      楚西凌就在程青淮走的时候来到了袁士诚家门口,她刻意避开了老秀才,不想再见到他。忘忧莲的事让她异常愤怒,除了被骗带来的怒火之外,还有一种被人发现了弱点的挫败感。
      除了青鸢,没人知道那天夜里发生的事。
      她拿了程青淮带来的忘忧莲,该死的好奇心和莫名的信任感让她打开了瓶塞。那妖物像活过来一样在爬出瓶口的一瞬间钻进了她的额头,她能感觉到那东西一接触她的血脉就消散的无影无踪。
      那一瞬间她真的慌了,以为会死。
      但是冷静下来之后,她明白过来这不过是一种寄生。经过半夜的运气调整,混着血的寄生物终于被她从手上逼了出来。一刻不敢耽搁,马上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她重新调养了一下,发现元气丝毫未伤,算是幸运。这么多年来虽然也在鬼门关前挣扎过,但是这般大意危及性命的却是头一次。
      她合上眼反省了半刻,觉得自己是太信任人类了。
      程青淮刚来的时候明明口口声声叫她妖孽的,怎么就对他没了戒心?
      一想起程青淮过去的种种,不知为什么更加火冒三丈。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陶闻玉站在离楚西凌一步左右的地方看着袁士诚,他不太明白这只老狐狸的想法。明明一心隐居,为什么偏偏要和楚西凌过不去?
      楚西凌抬起右手,把那个洞亮给袁士诚看。
      “你几乎成功了。”她透过那个洞一脸阴森地看着袁士诚的背影,那股恶毒即使是背对着,也让袁士诚一阵发冷,“不是要杀我,而是要控制我,你野心很大嘛。”
      那个洞比之前有所减小,但离愈合还有很大一段距离。陶闻玉看着那一圈黑红,心跟着抽搐起来。
      楚西凌一跨进袁士诚家门,就不由分说把眼之所见全都化成了废墟。袁士诚开始还阻拦了几下,看到后面还跟着陶闻玉,便不再挣扎,只是自保。
      当他看见楚西凌手上的伤口时,居然开心地笑了。
      “我和你又没有仇怨,当然不想杀你。”袁士诚站起来,缓缓转过身,“你脾气这么坏,哪个男人受得了你。”转过来时,居然一脸轻松。
      楚西凌抬起左手眼看要隔空抽一耳光过去,却被陶闻玉拉住了。
      “你不能再动气了。”陶闻玉低声说,“伤口会恶化的。”
      袁士诚看了一眼陶闻玉,一脸说不出的嫌恶。陶闻玉明白,他和袁士诚这回算是真的翻脸了。
      “你想起来了吗?”袁士诚盯着那个洞,心不在焉地问。
      楚西凌一怔,忘了回答。
      袁士诚幽幽地说:“你生我气倒也没错,不过我是没什么恶意的。有人拜托我这么做,只是希望你早一点想起前尘旧事。”他又恢复之前天真慵懒的表情,“你记性特别差,对吧?”
      楚西凌眼里寒光一闪,被陶闻玉拉着的左手动了动,终究没挣脱。
      “谁?”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袁士诚别过脸:“你若真记起来,便会知道是谁了。”
      楚西凌冷笑一声:“可惜我没记起,这损失谁来赔我?”
      袁士诚一直轻松的面上忽然现出一丝凄苦之色:“我这条命,本就无甚价值,若能拿去抵了你的怒火,便拿去吧。只不过楚先生,事到如今我还要劝你一句,莫要不知天高地厚,就算你一直受人庇护,却也无法横行三界。这乖戾之气,只怕还是收敛了好。”
      楚西凌听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表面上却冷笑着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居然会突然替我考虑。不过若是要我收下你这份关心,只有拿你的命做陪礼了。”
      袁士诚只是苦笑,却不再说话。
      楚西凌左手干净利落抬了起来,银色光芒在她手中暴涨。陶闻玉顿时大惊,她这是使出了炼化真火,要将袁士诚的魂魄也炼化殆尽。楚西凌这一手段不知从何习得,与佛家三昧真火不同,她这一招旨在毁去一切,却无半点普度之心。倒像是修罗地狱的惩罚。
      “闻玉……”袁士诚忽然开口,陶闻玉才发现自己满脸惊恐,一行眼泪流了下来。
      “若你是为我悲伤,那太好了。”
      陶闻玉眨眨眼,想说些什么,却只见银光泄地,光芒淹没了全世界,袁士诚释然的微笑一瞬间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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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袁士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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