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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骑兵
李文谦微微笑地凝望我，眸光灼亮迫人，黑夜星辰一般的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喜悦与愧疚。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轻轻伸出手来，一举一动都极尽小心谨慎，好像担心我会被惊跑一般。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喉结上下滚动，柔声道：“绾风，你……终于回来了，你可知道我找得好辛苦。”
一年之后再度见到这张万分熟悉的脸庞，清俊依旧，雍和依旧，只是眼眶微微有些发黑，整个人也消瘦了不少。登上帝位的他，举手投足之间又多了一份从容不迫的帝王之气。
我不禁心潮澎湃，脚下下意识地退后两步，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放下，可以遗忘。可此刻真正重相见了，我才发现我并不像预期希冀的那般平静淡然，我还是耿耿于怀。
我自知今日是如何都出不去的了，但也不愿与他浪费口舌，遂强迫自己用最波澜不惊的声音说道：“你把云飞扬藏在哪儿了？”
他的脚步微微一滞，停在距离我约一丈的地方。我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坦然与他对望。他的目光在闪烁，眼底包含着太多的内容。缄默良久，他勾了勾唇，笑道：“绾风，我们回宫再说好吗？”
我也笑了笑，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绾风。既然你不肯说出云飞扬的所在，那我便自己去找。”
他淡淡摇头道：“你找不到他的。”
我轻哼一声，一掌推开他，径直朝大门走去。推开门，这才发觉殿外已被包围得水泄不通，全副武装的士兵黑压压的站一大片。
我回头看他，笑道：“怎么，想用强？你觉得如今你还困得住我吗？”
李文谦箭步上前，一把搂住我，健硕的双臂将我紧紧箍在怀里。我没有挣扎，只是一个劲的笑，仿佛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声空洞而放肆，在肃穆庄严的皇陵中显得尤为扎耳。
他加重手上的力道，低头附在我耳畔轻声呢喃，火热的声音饱含着深深的歉疚：“对不起，绾风，以前是我误会了你，都是我的错。我夜探粮道大败而归的那天，沈彦私下对我说，有一次他无意之中看见你与慕容清在湖边私会，我当时怒火攻心……以为你与慕容清余情未了，出卖我。对不起，我不该轻信谗言，不该怀疑你，不该逼迫你的。看到你义无反顾地跳下山崖时，那种决绝而淡然的眼神，我就像被万箭穿心。那时才明白，原来自己是彻彻底底的错了。这一年来，我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恐慌和自责中，几乎没有一天能够睡得踏实。我真的很怕失去你，绾风，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李文谦，这件事情真怪不得别人，你若全心全意相信我，任谁挑拨都不管用的。”我止住了笑声，像一个布偶一样被他扯在怀里，故意对他咬耳朵道：“你让我给你机会？那谁给我的孩子机会呢？”
李文谦如被蛇嗜，身子猛地一晃，终究是颓然的放开我。他黯然垂眸，喃喃自语道：“对不起，对不起，那时我并不知道你已经有了孩子，我不知道你……”
我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冷嘲道：“就算知道了又如何？你会放弃那个挫败慕容清的绝好机会吗？李文谦，在你的心里，根本就是江山最重要。”
“不是，不是的。”他矢口否认，目光灼烫如火：“我绝不会以你和孩子为代价去换取胜利的。绾风，江山可以再争，但你是独一无二的啊……”
看着他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般无助，我的心忽然疼了一下。我别过脸，冷冷道：“废话少说，放我走！”
“不，不行。”他缓缓摇头，语意坚决道：“这次我绝不会再放开你了。我的错，我会尽全力去好好弥补。我找了你那么久，如今你终于回来了，我说什么也不会再放你走。”他扬声吩咐：“来人，懿婉皇后游历归来，恭迎皇后娘娘回宫。”
殿前士兵齐齐道是，哗啦啦地跪倒一片，山呼皇后千岁。
一股无名怒火冲上头顶，怎么事到如今他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我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剑锋凛凛，泛着如霜般的寒芒。我提起剑，徐徐指过殿前一众，轻笑道：“李文谦，你是想找我还是想找湛泸，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不是绾风，但我可以跟你做个交易。我现在只要云飞扬，你把他放了，我把湛泸剑还给你。现在云飞扬手无寸兵，等同于废人，对你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你留着他也没有用。如果你今天要强留我，湛泸剑就会立马在人间消失。你可想清楚了，这笔买卖划得来。”
李文谦眼内一黑，仿佛最深沉的夜色碎裂在其中。他淡然一笑，固执摇头道：“我不要湛泸剑，我只要你。”
“那好。”我冷笑一声，手中剑锋一转：“三师兄，师妹若萱向你讨教。”语毕，手腕猛然用力，剑尖微颤，直直朝他刺去。
身后的士兵见状，皆是大吃一惊，纷纷亮出兵器，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试探着踏进殿内。
李文谦竟毫不躲闪，负手安然站在原地，唇畔含着一丝煦暖的笑意，视线牢牢锁住我。他的脸上没有惊慌，没有恼怒，只有浓到化不开去的愧疚和自责。
眼看剑尖离他的咽喉只有几寸距离了，我心中一紧，忙不迭地偏转剑锋，却为时已晚，生生在他的颈项上划开一道口子。嫣红的鲜血汩汩而出，沾染在天青色的衣衫上，蕴开深深浅浅的一片。
意念一动，我转身立到他身侧，用剑逼着他，对士兵喊话道：“让我走，不然我杀了他！”
李文谦摸了摸颈间的伤口，对我道：“你下不了手的，绾风。”
我气笑：“我为什么下不了手？”
“如果你存心要杀我，刚刚为什么要临阵收势呢？”他微微叹一口气，继续说：“原来是师父他老人家救了你，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你够了没有。”我打断他，狠心地将剑尖又逼进几寸，切齿道：“我没有兴趣跟你再废口舌。你刚刚得偿所愿坐上龙椅，不想这么快就驾鹤归去吧？我可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摆弄的没用公主，别以为我下不了手。我告诉你，今天你愿意放我得放，不愿意放也得放。”我复对士兵道：“还不赶紧给我让开！”
士兵们左右为难，想动又不敢动，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李文谦，听候他的命令。我估摸着一炷香的时间应该已经到了，便索性豁出去，挟着李文谦一步一步向殿外走去。
李文谦没有反抗，他顺从地跟随我朝前走。士兵连忙让开一条路，手上的兵器有隐隐欲出之势，似是等候时机将我一举擒拿。
李文谦柔声劝道：“绾风，我知道你一时半会消不了气，你跟我回宫，我一定会用我余下的人生好好补偿你的。我们的孩子，我会追封他为太子。你不是要见云飞扬吗？只要你肯跟我走，我马上让你见他，好不好？”
我沉默地拉着他缓缓走出守心殿，脑中飞速地盘算着他说的话，心中反复权衡思忖。
如果我跟他走，他当真会放了云飞扬吗？就算他说话算话，凭云飞扬的性子，一定会再闹个天翻地覆的。不过，龙脉地图在他手上，我或许可以借机盗取地图。
可转念一想，若我当真进了宫，日后想要出来更是难上加难了。况且，李文谦应该没有得到全部地图，我若只着眼于皇宫中的那几幅，那余下的地图可就不容易取了。
我动了动唇，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位将领模样的人急匆匆地赶来。他刚想说话，见此情形，不由得一愣。李文谦微微抬手，示意他有话直说，他便抱拳道：“启禀皇上，大事不妙！有一支来路不明的白衣骑兵杀了进来，小的……小的挡不住啊！”
白衣骑兵？我忽然想到了白天在茶肆看到的那几个少年。我侧过脸，李文谦的脸隐在夜色之中，看不清楚他面上的表情。
半晌，只听他从容不迫地吩咐道：“传朕旨意，调集皇陵附近所有的守卫，配上弓箭。不要赶尽杀绝，要留活口。”
“小的遵旨。”那人迅速退了下去。
眼见面前的士兵们丝毫没有要前去支援意思，我心中暗道，虽然那支白衣骑兵不知是敌是友，但与其在这里跟他们耗时间，不如趁乱杀出去。若说单打独斗，我一定不是李文谦的对手，但论轻功，他却未必能胜过我。
我不动声色地四顾而望，电光火石之间，已然灵巧地收回软剑，手心倏然一发力，猛地推离李文谦，一个闪身就跃到了不远处一座不高不低的假山上。
“绾风！”李文谦一惊，连忙动身追过来。我扯了扯嘴角，脚尖轻轻一点，随即又飞身停在一棵大桑树上。果然不出所料，他虽身手不凡，却也跟不上我的速度，没过多久，便被我远远甩在身后。
还没到正门，便听见阵阵打斗声随风传来。我凝神一看，只见那支白衣骑兵所骑的战马已悉数被射杀，身着月色长袍的少年们浴血而战，挥奋不顾身地剑杀退一波又一波涌上来的皇陵守卫。他们的人数并不算多，初步估计也就一二百人，远远望去，已有不少身负重伤。许是因为年少气盛，在敌众我寡的情形下，依然越战越勇，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兵刃交接的冷硬声响此起彼伏，伴着嘶嘶的血肉撕裂声，如同一柄柄利剑，直直刺入耳内。
剑啸风吟，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在空中，有隐隐杀戮之意沉浮在宁静肃穆的秋夜之中。
皇陵周围已被大批弓箭手层层包围，箭在弦上，似是下一刻就要飞射而出。
蓦地，我在白衣少年中发现了秦照宇和徐离襄的身影，他们二人正并肩作战。一黑一白，招式之间竟然无比默契。盈盈月辉下，鲜红粘稠的血液飞溅而出，在二人身周流动，依稀构成了一幅诡谲妖异的画面。
我回望身后，李文谦大声呼唤我，正迅速向这边赶来。我翻墙而下，敏捷地躲过了几个欲擒拿我的守卫，与白衣骑兵们一同作战。
秦照宇见是我，一剑挡去一个挥刀砍来的守卫，冲我喊道：“师妹，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被捉住了呢！云世子呢？”
我剑招跳跃，晃得对手睁不开眼，我眼疾手快地划伤了那人的胸膛，他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我心下暗笑，只不过是皮外伤而已。一路且战且退，我慢慢朝秦照宇靠去：“我们中计了，飞扬哥哥不在这里。”
只听徐离襄道：“末将奉二公子之命，前来营救公主。今日就算拼掉一条性命，也要救公主离开这里。”那些白衣骑兵齐齐应声，少年意气风发的呐喊冲破寂寥的夜空。
“第一，我不是公主。第二，我的事我自会解决，不需要你慕容氏插手。”我朝皇陵内望一眼，急道：“你们快走吧，李文谦就要追出来了。”
徐离襄不听劝，执意道：“末将誓与公主同进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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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茶肆》和《白衣骑兵》中间牵涉到了一些典故在此说明一下。
其实本来可以不要这样设计的，但我还是很不甘心地借用了历史。
清月上战场不穿战袍这个细节是取典于五胡乱华时期一个很有名的美人——慕容冲。说慕容冲上阵不穿战袍其实是人们对史书的误解，晋书上有这么一句话“（杨）定果勇善战，（慕容）冲深惮之，遂穿马埳以自固”。其实并不是慕容冲遭遇杨定以后才穿战甲的，“穿马埳”的意思是挖陷马坑。虽然这个典故是源自于误解，但我特别喜欢，所以就用了。
既然说到这里了，我就顺便解释一下清月与慕容清的来由。
可能大家已经不记得了，我在之前的文里面有提到过，清月和瑜妃的皮肤都是“白于常人”。文中提到的“宣州慕容”仍是以五胡乱华时期的“鲜卑慕容”为原型。
历史上的鲜卑慕容氏原是胡人，拥有白种人的血统。而且鲜卑慕容向来是盛产美人的民族，不论男女，都可以美的倾国倾城。慕容冲和他的姐姐清河公主就是最好例子。用现在的话说，鲜卑慕容都是标标准准的混血儿，能不美吗？
然后“清”这个单名，是源于这个乱世系列的另一篇尚未开坑的穿越故事，在那个故事里，男主单名“澈”。其实一开始我是想给清月取名为“佑”的，但想想，这个名字真是非常尴尬，怎么听都像是吆喝对吧。所以就想着，反正都是一个系列，一个叫澈，一个就叫清算了。反正两个女主一个叫风一个叫月。清澈，风月。如此甚好啊。
在这章《白衣骑兵》里面，我还用到了白衣骑兵这个典故，这个就是真是的历史事件了。南朝梁武帝在位时期，南朝出现的唯一一支骑兵是大将陈庆之的白衣骑兵。一般而言，南方是没有骑兵的，但陈庆之的这支白衣骑兵偏偏是个例外，而且骁勇异常，所向披靡，常令北朝骑兵闻风丧胆。民间有这样一句歌谣“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兵万马避白袍”。白袍就是指的白衣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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