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雨流云

　　秘密举行的葬礼早已结束。林烨六天六夜不曾合眼，只是沉默着如同无依的游魂般苍白着一张脸靠坐在床上一遍遍倾听着同伴们在最后那一天再也抵挡不住黑狐一行入侵时留下的遗言。
　　“头儿，我们都不后悔。这么些年，是你一手给了我们这些荣耀的地位。我们都没有什么牵挂。只有扬，他还有一个亡妻留下的六岁的女儿。你毕竟是那个孩子的教父，这个孩子就交给你了！头儿，我们一直最相信你，这一次也一样。不用为我们难过，我们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头儿，不要放过黑狐。”
　　“头儿，是我，扬。莲娜还只有五岁，我只能将她托付给你。请你让她远离我们的世界！孩子，没有必要再背负我们背负的仇恨。没能将老先生安全送离是我们的过失，对不起……”
　　“孩子，你瞒了爸那么多年，爸也一样瞒着你。在你十四岁时爸就知道你在做什么。那时的你，眼中已经有了一个优秀谍报人员的波澜不惊的目光。叶翎，爸不怪你，毕竟造成这一切爸也有责任。但爸还是希望有一天你可以原谅一切，不要再这样偏执……”
　　林烨，呆呆看着墙壁，失去了一切，自己还剩下什么？
　　“叶翎，你一直这样怎么行？”担忧的叹息，孟璠伸手取下林烨的耳机想将林烨拉起。
　　推开孟璠的手，林烨一言不发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将他完全淋湿。无力的用手支撑着墙壁勉强站立，冰凉的水让他清醒了许多。至少，身体上的折磨多少可以缓解精神上的痛苦。
　　见林烨许久没有出来，孟璠眉头一皱，起身冲进了浴室。
　　浴室中一片水声却没有一丝雾气。林烨抱着膝坐在地上，任由冷水冲刷着他的身体，衣服早已湿透。
　　伸手一试水温，孟璠一阵火起。关了水，蹲下身抓住林烨林烨的肩，孟璠恨恨咬牙：“好端端的淋什么人造雨？！你以为你在干什么？！拍电视剧？？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林烨？如果你是银狐，就不要这副样子！！”
　　“银狐？呵呵，你认为银狐应该是什么样子？”林烨低低笑着，低沉的声音带着几丝苦涩与绝望，更多的却是自嘲与悲哀。“什么神话的存在，我，也是个人。呵呵，是个人？人？也许吧？？“
　　“够了！不要再这样下去！！”孟璠忍无可忍打断林烨，“你这样只会让我担心而已！”
　　“你？干你什么事？”林烨漠然抬头看着孟璠。
　　干我什么事？！你居然问得出口！！孟璠捏住林烨的肩大吼：“你说干我什么事？嗯？你把人都当作了什么？！”
　　一把扯住林烨的发强迫他仰头，孟璠低头便强行吻了下去。
　　灼热的唇贴上林烨冰冷的双唇，孟璠狠狠咬了林烨的唇，近乎凶暴的吻着他。知道林烨怕疼，但是看着林烨这样折磨自己孟璠实在难以忍受。
　　惊愕与疼痛让林烨本能地想要挣扎，却被孟璠牢牢束住动弹不得。
　　淡淡的血腥气在唇舌之间弥漫，孟璠略略松开林烨，温柔地轻舔他受伤的唇，叹息：“叶翎，别再伤害自己。我不是说过吗，有我在你身边。叶将军是我的老师，他的死亡我怎么会不难过。但是还有你啊，你仍然承载着你父亲的血脉。你必须好好活下去。为了你的父母的血的承袭。”
　　活着？多少年来我承受所有误解与仇视，面对一切明枪暗箭。到最后却要再次体尝背叛与失去一切的痛苦。爸，我真的错了吗？伊凡，没有想到你还活着。可我，早已不可能向以前那样呆在你的身边了。走上与你相反的道路的那一天就注定了离别的结局。你我只能如清尘与浊水一般，只有分开。伊凡，够了！不要再刺激我！！我的防线，只有你可以轻易击溃。每一次在你面前我总是溃不成军，但是，这只有离别的戏真的该落幕了……
　　侧头，林烨唇畔扬起一丝淡若烟雾的的笑意：“孟璠，交易仍然成立。该交给你的东西我会给你。之后，请送我回看押处吧！我，不想再呆在这儿。伊凡，对不起……”
　　一声不吭将林烨拉回卧室让他换过衣服后用厚实的被子将他包住抱紧，孟璠长长叹息一声：“你就那么烟雾和我呆在一起吗？”
　　“不，只不过……”林烨似乎有些难以开口。
　　“如果是因为刚才的事，那么我可以道歉。我并不想伤你。我之前不是说过吗，我不会让你有机会从那儿逃离的。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永远不让你靠近那儿。”
　　“很聪明的想法。”林烨的话语不乏讽刺。
　　“叶翎！”孟璠皱眉，将手覆上林烨的眼，“现在说什么都还太早。你睡一会儿，醒了再谈。”
　　黑暗与眼上传来的温度让林烨无由地安心，几天以来积攒的困倦突然袭来。林烨很快便坠入了梦中。守在林烨身边直至他睡着后孟璠才起身悄悄走出了卧室。
　　刚走下楼手机便不失时机的响起。接起，左约欲哭无泪的声音传来——
　　“孟璠，林烨难伺候吗？”
　　“嗯？？”孟璠顿时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会？他一向很安定。确切来说我省了不少麻烦。你问这个做什么？”
　　“唉，我开始羡慕你了。艾莉大小姐实在太难伺候！我没有被她折腾出精神分裂症已经是奇迹。真是个恐怖的女人，长得那么漂亮但是个性实在不敢恭维。说话刻薄又喜欢指使我。最近又疯了似的要求见林烨。我已经向上级提出申请了，你应该会在晚上收到传真。就请你带林烨过来一趟吧！”左约唉声叹气的说道。
　　孟璠不由大乐，能让左约如此痛苦，不愧是林烨教出来的人！忍住笑意，孟璠嗯了一声：“知道了，没有意外的话我会按照上级的指使带林烨过来。”
　　“好！！”听声音左约以快要感激涕零。
　　让他见艾莉应该不会有问题。而且那个女孩很依恋林烨，至少可以让他打起精神。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
　　想了想，孟璠带上磁盘回到卧室将那张录音磁盘进行了拷贝。虽然不会有太多有价值的资料，但多了解一些总是好的。
　　—— ——
　　“烨！！”一见到林烨，艾莉开心地大叫一声不顾有人在场便扑进了林烨怀中，笑着亲了亲林烨的面颊。
　　“艾莉，怎么还像个孩子？”抱了抱艾莉，宠溺地一点她的鼻尖，林烨终于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烨，这么长时间，你……”艾莉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询问。失败，对于一向骄傲的银狐——林烨而言，是锥心之痛吧！
　　“艾莉，现在没有必要问我什么。有一件事你听好了，黑狐反水，我们都被他卖了！幸存的只有你和我以及代替我留在公司的替身。”
　　“什么？！”艾莉脸色骤沉，“他向谁反水？”
　　林烨打了个手势，并不言语。
　　“那么，烨，你打算怎样做？”艾莉皱了皱眉，若在平时林烨绝不会如此狼狈。但现在受制于人的林烨就如同一只被束缚住利爪拔出了尖牙的小狐狸，全无半点施展能力。
　　“艾莉，那么多年，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我的父亲和同伴都死在他的手中，你认为我会怎样做？”林烨唇角带笑，眼中的目光却狠唳异常。“我会所过的话必定会成为现实。艾莉，你对黑狐的理解绝不比我少。你知道该做什么。”
　　“烨，我明白了。”艾莉毅然点头。
　　“看你的样子，你很快就可以结束治疗了。”林烨用食指压住唇浅浅一笑，“艾莉，你懂我的意思。”
　　“呵呵，”艾莉调皮的一笑，样子倒与林烨有几分相仿。随即收敛了笑容陷入了沉思。
　　下午五点，孟璠正坐在阳台上看书，林烨突然将一张光盘丢在了他怀中。
　　“所有经由我手带走的你们的情报以及和它们等价的情报数据全部在这儿了。那么，现在请让我走。”林烨斜倚在阳台护栏上看着楼下。
　　看看表，孟璠挑起唇角：“该做晚饭了。”
　　“……”林烨顿时无语，看了孟璠片刻，认命地叹了口气走向了厨房 。
　　自小，只要是伊凡笑着提出的要求自己就只有乖乖点头的份，难不成到现在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想起孟璠之前对着一堆白菜头痛晚餐的事，林烨的唇角不自觉地浮起一抹浅笑。
　　托着腮看着以风卷残云的速度猛吃的孟璠，林烨叹了口气，叼着筷子翻了个白眼。算了吧，看他这个样子只怕自己一走他又得泡在白菜堆里，长此以往不得胃病才怪。
　　幸福而满足的喝了口茶，孟璠扭头看看坐在一旁敲打着电脑的林烨。尽管电脑与外界的连线已被掐断，但林烨仍然乐于成天呆在电脑旁，乐此不疲。
　　“Great！”林烨一点回车键，叫了一声。
　　“什么东西？”孟璠好奇的探过头，下一秒却僵在了当场，脸色变得格外难看。拉过电脑，孟璠眉头不自觉地皱紧，“你怎么会画出这么恶心的东西？”
　　林烨看看电脑上的标记——白色的骷髅中火红的铁线蛇盘绕而出，蛇的后方却是一个半裸的女子——埃及神话中与亲兄长结合的女神艾希斯。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的确有些恶心。死亡与歹毒和□□之禁忌，正是人人避之不及的。
　　“我的组织的标记。”林烨取回电脑，一脸理所当然，“怎么，有什么看法？”
　　“没有。对了，叶翎，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晚上一点之前我还没有回来的话就不用帮我准备早餐了。再见！”一跃起身抓过电脑，孟璠已经冲到了玄关处。留下目瞪口呆的林烨。
　　—— ——
　　一夜辛苦，孟璠顶着一对黑眼圈走进了总指挥室。
　　“部长。”
　　“孟璠？你现在应该在想办法说服林烨而不是在这儿乱晃！”杨宏岩不满的提醒。
　　“部长，这是林烨交给我的数据。所有经由他的走的情报以及和它们等价的情报数据全部在这儿了。”孟璠将光盘放在桌上。年轻的脸上有着无法掩饰的倦意与压抑。
　　杨宏岩显然很意外：“他肯交出这些？那么，孟璠，让他完全回到我们这一边来。”
　　“我明白。部长，你还记得二十年前的事件吗？对，我一直在调查这一件事，但是一直有盲点。对方做得太过完美，以至于我竟然无法找到多少有价值的证据。但是昨天，托那只小狐狸的福，我找到了一个我一直在找而没有找到的证据。将军你还记得这个图标吗？”孟璠将昨夜林烨完成的图标递给杨宏岩。
　　“是他们！！！”杨宏岩惊讶不已，手一抖，“孟璠，如果真像真的是这样的话，对那孩子而言就太过残酷。”
　　“是的。但是，就已我个人对他的了解而言，与其对他撒谎不如让他知道事实。叶翎，毕竟是个成年男子，不会那么脆弱。”孟璠一脸坚定，“将军，这是让他回到我们这边的好机会，我不能不利用。”
　　杨宏岩思索了片刻，点头：“你自己看着办。我只有一个要求，让他回来，不计代价！一旦他死心塌地，以他身为银狐的能力是可以为我们带来很大作用的。”
　　…… ……
　　回到家时已是次日的下午两点。孟璠解下领带丢到一旁跌坐回沙发中疲倦的呼出一口气。
　　将一杯热茶放在几上，林烨打量着看上去极其疲惫的孟璠。以他的聪明，多少明白孟璠现在的疲态与昨天晚上自己画的图标有关。
　　抬眼看看林烨，孟璠突然伸手将他紧紧抱住，埋首在林烨颈间：“叶翎。”
　　察觉到孟璠的极度疲累，林烨没有推开他，只是轻轻回抱住孟璠，安抚地搂着他的脖颈。让孟璠平静了片刻，林烨低声问道：“你昨夜一宿没睡吗？”
　　点头，孟璠仍然抱着林烨不撒手。
　　林烨皱皱眉，思索着什么。孟璠的反常让他有些隐隐不安。图标中有什么会让孟璠变成这样？？
　　“二十年，我一直在追查”“我会给你一个完美的答案”“这是什么？”“你怎么会画那么恶心的东西”孟璠说过的每一句话在心中回响。自幼，自己对组织的图标就一直有种莫名的抗拒感，原因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难道竟是因为……大火中的一切为什么自己只记得母亲的泪与坚定的目光和父亲的决绝？自己并不是忘了，而是可以忽略的东西难道，就是事实的真像？？？不！！不会！！这一次，林烨第一次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孟璠沉默着。他察觉到林烨的呼吸有些微微急促便明白他以多少猜到了一些什么。对于林烨的聪慧他现在佩服之余也有些不安，如此聪明的林烨可以忍受自己被蒙骗了二十年么？自己该如何开口？
　　收紧手臂，林烨微微咬紧了牙关。既然你不肯说，那么，由我问你吧！
　　“孟璠，你第一次看到那个图表示在什么时候？”林烨冷静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
　　“大火后的废墟中，在墙上。”
　　“之后呢”
　　“车祸中。我唯一的记忆。”孟璠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那一天的记忆是他多年来不愿回想起的。“之后在调查中又见过多次，但是没有结果。直到你昨天说出口。”
　　困难地咽了口水，孟璠直起身与林烨对视：“叶翎，二十年来，你一直被他们欺骗。杀了你父母的人是他们。就算他们是被人收买，但是杀了你父母的人是他们！”将一份资料递给林烨，孟璠苦涩地叹息：“叶翎，你……”
　　愕然抬头却看到林烨露出若有若无的笑容。孟璠一阵恶寒，难道林烨受到了过重的刺激了么？
　　看了一眼手中的资料与光盘，林烨似笑非笑：“看来我猜对了？呵呵，可惜竟然晚了二十年！！二十年！！看来救下一息尚存的爸爸和还活着的我只是为了那个原因吧。嘻嘻，他们还真是物尽其用。可惜啊，我自以为聪明却被瞒了整整二十年。”
　　“那个原因？”孟璠不解。
　　“孟璠，你们都不知道吧。我对外是父亲最失败的一点——没有继承父亲的能力。但是，这只是父亲为了保护我放出的谣言而已。自幼我就一直接受父亲的单独教育。就能力而言，只要假以时日我必定会超越我的父亲！看来，这件事还是被人知道了。”林烨夹起一页资料，唇边的笑容满是不屑与嘲讽，“不过，他们毕竟赢了，至少，在这个组织仍然以一个整体存在的时候他们一直都是赢家。”
　　弹开资料看着纸页在半空中飞舞，飘落，林烨笑意渐渐隐去：“坐庄的人应该是我了。这一场赌局没有赢家或输家。只有一个结果而已。”
　　“叶翎，你……”孟璠打了个冷战，林烨的样子，比疯狂还要让人感到恐惧。
　　推开孟璠回到卧室反锁上门，林烨如同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颓然坐倒在地。久违的泪水再一次滑落，死死抱紧自己的肩，林烨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爸——！！！！！！”痛呼出声，指尖陷入肉中，心已痛得近乎麻木。二十年来的一切就这样在刹那之间被完全否认，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次日，看着脸色苍白，眼中布满血丝却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摸样的林烨，孟璠心中揪紧。这，正是他最怕看到的。
　　“呼，对不起。”按住林烨的肩，孟璠苦笑，“或许，是我多事了。”
　　林烨掀起眼帘看了一眼孟璠，耸耸肩。孟璠，你错了，你并不是多事。或许，这样反而给了我留下的理由。你知道吗，当初选择罗晗只是因为他的某些方面和你留存在我记忆中的影子是那样相似而已。但是，替身终究只是替身。你以为我喜欢男子是因为谁？在记忆深处，从来都没有遗忘过你啊！甚至在不知道你的身份之前，我对你的关注就已到了让我自己都惊讶的地步，其中更多的并非怀疑，而是让当时的自己不安的亲近感。
　　伊凡，我爱的人你以为是谁？
　　“叶翎？翎？”抓住林烨的肩孟璠不安地唤着突然开始走神的林烨。
　　“嗯？”猛然回过神，林烨带着几分茫然地看向孟璠。
　　“你……”孟璠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吗？也不过能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而已。询问？也只不过会让林烨再度面对一个已让他几近崩溃的现实而已。
　　林烨微微眯起眼，什么也不说，孟璠的想法，他大致是明白的，只不过，没有必要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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