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色

　　下班的范老师走在昏暗的灯下，想起那个男孩子的眼睛，心里忽然有种疼痛被唤醒了，他像谁？像谁呢？——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曾经的那些往事，已经可以岁月静好，过着平淡的生活，娶到了美丽的女人，有了可爱的孩子，以前的一切，虽然只过去了十几年，却恍若隔世。他忽然意识过来，他只是在催眠自己，让自己忘记过去。

　　范澄当年读的是师范，师范有一个相当杰出的文学社，当时的人们都说那所师范集中了X省最为有才华的男女文艺青年，他们都敏感、纤细，热爱阅读，热爱写作。当时文学社叫莲文学社，方澄是学英文的，但是经常流连在文学社，因为当时的文学社长，中文系才子于小连是他的好友。于小连喜欢阅读和思考，关心这个世界，他喜欢感叹社会，也喜欢关心人间的贫穷和疾苦。
　　于小连经常说范澄像是一株草木，沉默优雅，随风摇摆——范澄几乎从来不去表达自己的喜恶，他觉得什么都不错，世界不太好，但是总会有办法的，有什么事情是黑暗的吗？并不是吧？范澄肯定会沉思着说，世界不会是非黑即白的，总是灰色的地带居多。什么恶人？肯定是有什么难言的难处吧？范澄用商量的口吻对于小连说。于小连说他很多次想要挥拳击向范澄那张俊脸——但是，但是要伤多姑娘的心，“永远不要去惹那些女生”，于小连看着那些以讨论问题为由争相来参观范澄的女生，摇摇头说。
　　他们两人像是两个世界的，但是却那样和睦地当朋友，于小连冲动好辩，范澄安静沉默，两个人在一起却意外地和谐，再加上一个美丽的女生楚红经常像花蝴蝶一样地盘桓在他俩人周围，这样的搭配在文学社总是格外地引人注意。
　　楚红，啊！对，楚红，陷入往事的范澄忽然想起来，楚红今天是不是有去常阿姨家接笑笑。打电话给常阿姨，楚红没来。
　　范澄将在沙发上睡着的笑笑抱起来，常阿姨说她沏了茶，让方澄喝了再走，盛情难却，他重又将笑笑放回沙发，坐到了桌前。
　　常阿姨欲言又止。
　　“没事，常阿姨，您说，是不是楚红说什么了？”，范澄先开口。
　　“楚红前两天来过了，说了点事，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没关系。”
　　“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不好说，但是我当年和你妈妈是那么好的姐妹……”
　　范澄心里想，就算楚红不说，常阿姨也会努力掌握第一首情报的。
　　“这些年受你这么多照顾，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这都算什么，应该的。只是，楚红啊，怕是留不住了……”，常阿姨做出了很无奈的表情，同情地看了范澄一眼，然后叹口气，垂下了眼睛。
　　虽然有心理准备，范澄心里还是有情绪涌动着，但是怎么办呢？他是个冷静理智的男人啊！
　　“好在她给你生了这么招人疼的孩子，以后日子长着呢，还是要好好过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好的”，范澄感觉自己眼神可能有点涣散，他只想赶紧离开，想独处，想想清楚。
　　“还有，之前你说的帮你留心的二手车，我问好了，小文那辆可以过给你，你有辆车，以后接笑笑也方便……”
　　范澄渐渐有点分心，有一句没一句听着，嘴里的茶叶也淡的没有味道。车是楚红要买的，她经常抱怨自己穿着高跟鞋走远路不方便，“都什么年代了？难道你要骑着自行车带老婆孩子？”，楚红泫然着一双美丽的眼睛——
　　他当时多么爱她啊！
　　当年的楚红迷倒多少男孩子，可是她独独喜欢和范澄、于小连玩，范澄总是安静地看着她和于小连斗嘴，他能感觉到楚红看小连的眼神里有光辉，那是他为什么一直安安静静地，只当一个旁观者的原因。楚红真美啊，尤其是当他和小连在一起的时候，格外地具有生命力。
　　楚红，大概是他的初恋吧，范澄想着，想起他看到她落到锁骨上的一缕头发时心里泛起的悸动。
　　当时他到底有没有恨过小连呢？他想不起来了，他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叫夏吕的男孩子，他的一双倔强冷漠的眼睛——他的倔强里藏着敏感和脆弱，像小连。
　　——像小连？这个念头忽然吓了他一跳。
　　为什么？他不恨小连，就算是今天，他也不恨，可能他内心的某个脆弱的时候，将那人的脸藏了起来，封藏起来，藏在他的意识遍寻不见的地方，但是没想到在人生的某一个时候，这扇门被叩响了。
　　“车还算新，到时候你去和小文办一下手续，你要暂时用她的手续也行，看你急不急用车”，常阿姨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车的事情。
　　范澄像是从沉思里回过神来，对啊，他为什么头脑里那么多的有的没的，他是一个有孩子要照顾，有妻子要去关心的男人啊。
　　“让您操心了，我明天或什么时候和小文打个电话吧？”
　　“好的好的，大家都这么熟了，什么都好说，多少钱这种你也多和她说说，车是她的，我也不好说什么” ，常阿姨又叹一声，垂下眼，“我也知道，你有笑笑，也没什么积蓄，小文也是懂事的，虽然她也不太听我这个妈的”，说着她露出了腼腆的笑。
　　“好的，没事没事！该多少就多少“，范澄心里想着，哪怕楚红飞走了，他还有笑笑，他还有……
　　他还有他的生活。
　　夜里的风扑在他的脸上，他将睡着的笑笑抱在怀里，灯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拉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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