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何所望

　　枝叶被披开的声音。还有草被掠过的风吹动的碎响，哗啦啦地呼应着悠长的鹤鸣。
　　然后在不远处传来凝重的脚步声。
　　雾气间隐约现出一道云纹袍袖，撩起几缕墨色发丝，一只清瘦修长的手挑起垂枝，飘渺的雾竟也遮不住那手指尖的浅白。
　　“白凤。”
　　沉静平缓的声音，像满林白雾一般显出薄凉，令人想起波澜不惊的一池碧水。
　　“是那个仙人来了吧。”君望偏头对楼雨淮舒眉一笑，“我们不用上去了。”
　　薄雾给那人的面容做了很好的掩饰，遮盖得几乎辨不清轮廓，待到那人总算走到面前来，楼雨淮才看清所谓的仙人的模样是如何。
　　没料到是这样年轻的一个男子。
　　不过二十三四岁上下的年纪，一身云纹宽裾长袍，腰间垂下几串碧色琉璃串成的珠链，乌眉墨发，细细长长的眼眸幽深如夜，眉目虽俊美如画却缺乏表情，此时更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两人。
　　“你们是。”目光淡淡地扫过他们的眉眼，不知是不是错觉，楼雨淮好像看见那仙人的目光落在君望脸上时微微动了一下。
　　“我们是来给他治伤的。”君望指指楼雨淮，粲然一笑，“听说这座山上有仙人。”
　　那人眸光微沉，眼底略略一暗，缓声道，“我不是仙人。”
　　“啊。”君望一怔，“那谁是仙人？”
　　“仙人？”男子看不出表情的脸上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低笑，显出几分嘲讽的意思，“真正的仙人几千年前就走了。我只不过是给他看着这座山的。”
　　“不是。”君望摇头，“你身上有神仙的味道。”
　　“你！”男子浑身一颤，双眸瞬间睁大，苍白的指尖狠狠掐紧，几乎是咬牙挤出一句话来，“你竟看得出来。”
　　“我不知道。”君望舒缓了眉眼笑着说，“那么你还是仙人了，带我们上去好不好。”
　　男子重重地抿了抿唇，微闭了细眸，转过身去，腰间琉璃串珠飞起流转的眩光，“我为什么要带你们去。”
　　“阿淮受伤了啊。”君望理所当然一般说道，“仙人不是应该救死扶伤的吗？”
　　“我可没那么好心。”冷冷地张眸瞥了君望一眼，像是极不想看见他的脸一般迅速别过了脸去，“你们怎么样与我无关。”
　　“话不能这么说吧！”楼雨淮有些憋不住了，开口大声说道，“我们都到这里来了，你把我们赶下去未免太不够意思了。”
　　“那又怎么样？”男子讥讽一般轻笑，“我不是什么救死扶伤的好仙人。”
　　楼雨淮眉头皱得更紧，正想再说却被君望扯住了衣袖，微愣着看向君望，却见他淡笑着说，“阿淮，我们接着走。”
　　“好。”楼雨淮狠狠瞪了男子一眼，那只仙鹤却不舍地衔住君望袍袖，用力扯了几下。
　　“抱歉。”君望微弯着眉眼，唇边浮起淡如柳烟的一缕笑，“你主人不想带我们上去。”
　　仙鹤却仍是不肯松开，反将君望重重地扯向男子的方向，力道间带着不容他离去的坚决。男子垂眸看着仙鹤，沉默半晌，突然开口说，“我不是白凤的主人。”
　　“它叫白凤？”君望说，“很好听，但不像鹤的名字。”
　　男子却不答，只是回身，深黑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映上琉璃珠眩转的流光，反更显出清冷冰凉的意味。
　　“跟我来吧。”

　　果然是仙人。
　　楼雨淮在心里这样说道。
　　那男子像是捻了个什么咒诀，他只觉眼前雾气弥漫，等到散去时已经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
　　周身都种满了茂盛的青竹，翠色欲滴，密密匝匝地簇拥着中间一幢竹构骨架的小楼。绕楼漫布不知名的冷色花朵，掩映出几分茕茕孑立的寥落感。
　　“原来神仙是住在这种地方的啊……”楼雨淮十分感兴趣地喃喃道。
　　“不用叫我神仙。”男子皱眉转身，迈开步子离去，淡淡地说道，“你们先住在这里。”
　　“你叫什么名字？”君望追上几步问。
　　男子却连身也没有回，腰间琉璃珠链被风带起，碰撞出清亮的低响。
　　那双深黑细长的眼睛轻轻眯了眯，从眼底透出静水一般淡漠平缓的凉意，薄薄的唇以毫无起伏的语气吐出两个字。
　　“玄鬓。”
　　君望微怔，“不怎么像个神仙的名字。”
　　深目而玄鬓，泪注而鳶肩。
　　太过薄凉的名字了。

　　整幢小楼里都弥漫着很浓的青竹味，走动时有种仿佛还滞留在林间的错觉，草木的香气渗透进肺腑，淡淡的凉意一直熨帖到胸腔里，如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这里的感觉和那个叫玄鬓的神仙还真像。”楼雨淮撇撇嘴。
　　“阿淮，你说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君望四下里找了个地方坐下，半趴在桌子上双手托着下颔问，通透的琉璃眼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青翠的竹叶。
　　“神仙可都是很忙的。”楼雨淮耸耸肩，“他说不定要去参加哪座仙山上哪位仙人的宴会，说不定忙着斩妖除魔维护正义，说不定赶着去人间哪座庙显显灵，哪有时间管我们啊。”
　　“啊。”君望淡淡应了声，默然道，“阿淮，我饿了。”
　　“……”楼雨淮摇头说，“等他回来再说。神仙可不是好惹的。”
　　“我们去吃烤蘑菇好不好。”
　　“……”楼雨淮大少爷的额上顿时爆出了青筋，“老子最讨厌吃烤蘑菇！”
　　“可是我有带火镰火筒过来……”君望眨眨眼笑得天真纯善，“而且竹林很潮湿，应该会有很多蘑菇……”
　　“你能不能不要提蘑菇……”楼雨淮咬牙狠狠地道。
　　“但是这里应该没有榛子，番茄也没有，只能吃蘑菇。”
　　“这个不是重点吧？！”
　　“本来番茄也很好吃啊，可是山上应该没有吧……如果有的话问玄鬓他要一个碗就可以做番茄汤了。”
　　“够了！”
　　“但是阿淮你知不知道番茄可不可以用来烤啊，我觉得番茄串烧听起来很有趣呢。”
　　“……”
　　楼雨淮大少爷现在已经濒临抓狂中。对面的罪魁祸首却还在一脸认真地考虑番茄能不能和蘑菇一起烤的问题……

　　大概是午时的时候，玄鬓回来了。
　　“我饿了。”
　　首先看到的是趴在桌子上睁着圆圆的琉璃眼看着自己的君望，有点哀怨的语气让玄鬓不动声色地颤抖了一下。
　　“你们来这里，不会只是为了吃饭的吧。”玄鬓略略低眸，带些嘲讽意味地冷声说道。
　　“你要给阿淮治伤吗？”听到这话君望吃力地从桌子上爬起来，把一旁无聊地睡着的楼雨淮摇醒，“阿淮，他要带你去治伤了。”
　　“不是我要带你去。”玄鬓不置可否地摇摇头，转身淡淡地瞥了眼君望的眉眼，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治伤的话，山上有更好的东西。”
　　“啊。”君望怔了怔。
　　“你不去问我是什么吗？”玄鬓沉声道。
　　“你会说的啊。”君望理所当然一般地笑弯了眉眼，“不然的话你为什么要提呢？”
　　“……”玄鬓一噎，垂眸转身，云纹袍袖间露出细长苍白的手指，轻轻地掐上腰间垂下的琉璃珠，犹疑了一阵，终是顿声道，“莲池。
　　“山间莲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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