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人间事

　　晨雨的心彻底绝望了，她无数次的拨打着那个她小心翼翼要到的电话，她以为自己记错了，所以一遍一遍的拨打。直到最终电话的那头传来了一个陌生女孩的声音。

　　“你是谁啊？找我对象干什么？”

　　对象，他有对象了吗？他不接自己的电话，是因为他有了别的女人？她小心翼翼的在给妈妈打电话的时候问了一嘴，他结婚了。庆西村和庆东村几乎都已经成了一个村，本来就相隔的很近，两个村里各种事情往来也多。谁家有点事，都是瞬间两个村就传遍了，尤其是婚丧嫁娶这等大事。

　　“有个女的找你。”

　　“打错了。”

　　许文皓“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转身就离开了屋子。他害怕自己掉落眼泪。他不是怕吃苦才放弃上大学的，他是被妈妈“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逼迫之下才放弃的，同时他也真的害怕失去了丈夫的妈妈孤苦无依。他不是自己想结婚才结婚的，是他的妈妈以死相逼他才结婚的。可是无论怎样，自己结婚了。因为经常被妈妈在耳边唠叨，他也觉得晨雨去了外面上大学，毕业了就是大学生，跟自己这个高中毕业的钢厂打工仔根本不是一个世界。人各有命，要各安各命，不能坏了规矩。现在，无论是被逼迫还是自愿，他都已经结婚了。妈妈让他赶紧给她生孙子，死了男人，儿子又在外面工作，她觉得自己一个人活不下去，她需要有个念想支撑着她活下去。

　　“你喝醉了。”新娘子扶着摇晃的许文皓，把他搀扶到炕上。醉着的他觉得自己是在梦中，梦中他的新娘是那个不爱笑，却身上透着灵气的聪明姑娘。

　　晨风的看世界的生活以纸厂的破产而宣告终结，再次回到了这个养育她的小乡村。如今她也已经二十三岁了，在农村这个年纪基本上都开始找婆家了，杨怡和李长青都希望她能留在身边，而且最令杨怡欣慰的就是女儿回来的时候告诉她，她已经跟男朋友分手了。杨怡承认自己夹杂着私心，毕竟四个女儿中其余三个的学习成绩都很好，杨怡知道她们会上大学，甚至还会深造，读研究生。她们有很大的可能会留在外面的世界，甚至杨怡希望她们将来是留在外面的世界的，外面的天地更为宽广，她不想她的孩子走出去过，再回到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可是农村人固有的观念中“养儿为防老”，他们没有儿子，他们终有一天会老去，她希望大女儿可以留在身边。可是眼前的杨怡却不得不面对着焦头烂额的生活，晨风因为对异地的水土不服，现在患了严重的肾结石，她必须亲自照顾她，而李长青因为开始了自己包工头事业几乎已经顾不上家了，况且他们两个最近除了争吵几乎没有了对话。

　　李长青仍然在忙，他没有时间照顾女儿，但是他在外面见的人多，也在四处的帮忙打听治疗肾结石的偏方。肾结石这病，主要是疼起来的时候要命。杨怡看着在床上疼的大汗淋漓的女儿，多希望此刻李长青能和自己一起照顾着她。可是，他不在。

　　“小风啊，你等着，妈给你叫大夫，啊。”杨怡已经眼泪打转了，她心疼女儿，可是她没有任何办法。她着急的给村大夫张井文打了电话，便再次把晨风抱在了怀里，她多希望此刻自己可以代替自己的女儿受这份苦。

　　张井文的能力是有限的，况且肾结石这种病只能靠激光碎石将石头打小，然后靠运动，经常蹦跳，多喝水，让那些碎小的石头随着尿液排出去，此外除非做手术，可是晨风肾里面的石头不多，而且做手术伤身，没有这个必要，最好的仍然是保守治疗。医学上的原则，能不对身体产生破坏的就不要破坏身体。但是，这个病疼起来的，的确是要命的，为此，晨风已经不知道吃过多少的止疼药。

　　张井文看着晨风，她是他的病人，现在自己能做的就是为她做一些止痛的治疗。

　　“她今天吃过止疼药了吗？”

　　“吃过了两片止疼药。”杨怡回应着。张井文已经开始准备止痛的针剂，他觉得两片的药片计量并不是太多。况且，药物进入胃中还要消化吸收，进入血液，浓度也没有那么大了。希望这剂止痛剂能够缓解她的痛苦吧。张井文缓缓地将药液注射到晨风的体内，然后就赶紧赶往下一个病人的家里，这在他这个医生这里不过是个微小的病例，这个医疗并不发达的乡镇上还有那么多的人在等待这他这个医生去缓解病痛。

　　杨怡见打完药剂的晨风开始不在那么折腾了，也或许是已经折腾的没有力气了吧。她慢慢的安稳了下来，杨怡便开始准备去外面给她煮一些玉米须的水喝。这是他们从外面听来的偏方，玉米须的水可以治疗肾结石，让石头更容易碎掉。人都是病急乱投医的，尤其在这个文明并不是那么发达的农村，他们更愿意相信老人的经验。即使那经验无从验证，哪怕是为了碰运气，带着那侥幸的心理，他们也都愿意为了自己爱的人尝试。

　　“晨风，来把玉米须得水喝了吧。”当杨怡端着自己煮好了大玉米须水进屋的时候，她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丢掉了半条命。

　　“妈，妈。”晨风正睁大眼睛，嘴里却发不出声音的叫自己，她厚重的喘着粗气，却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

　　杨怡手中的碗一下子被摔在了地上，她跑过去抱起晨风，大声的喊叫了。

　　“小风，小风。”

　　“妈，妈。”她的嘴型中仍然在如此喊着自己。

　　“小风，妈在呢。来人啊，救命啊。”杨怡一边回应着女儿，一边发疯似的喊叫着。这个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看着喘不上气的女儿，除了着急和心疼，是那么的手足无措。

　　“妈，我，出不来，气。”晨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说完了这句话，然后眼睛就开始瞪的很大，看着杨怡，她的手抓着杨怡的手。杨怡读懂了女儿的每个动作，她在让自己救她。

　　“救命啊，来人啊。”杨怡一边疯狂的喊叫着，一边用手给晨风在胸口顺气，她一下都不敢停下，她努力的用尽所有的力气帮她顺气，希望她能出气顺畅一下。

　　隔壁的杨凤云听见了这不同寻常的喊叫，也被吓坏了，赶紧的跑了过来。看见母女两个人抱在一起，一个喘着粗气，一个一边帮忙顺气，一边吓的已经眼泪汹涌了。

　　“这是怎么了。”

　　“三婶，叫大夫，叫大夫。”杨怡那坚定而求救的语气中，每一处都是一个母亲对于孩子的揪心。

　　杨凤云赶紧拿起电话给张井文打了电话，说了眼前急切的情况，让他赶紧赶过来。

　　“三婶，救护车，叫救护车。”杨怡虽然着急，但是她努力让自己镇定着，现在她不能慌，她要是慌了自己的女儿就能马上没命了。

　　“妈......”晨风已经半天才发出来这一个声。

　　“小风啊，你努力出气啊，妈给你叫大夫了，大夫马上来。”杨怡努力安慰着女儿，她希望她能靠自己的毅力挺着，如果现在她不努力挺着，自己什么办法都没有，她不是医生，她不知道该如何救她，如果她这口气喘不上来，她很可能就永远的失去了喘息的机会。

　　“妈，我，不想死。”晨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妈妈都已经开始哭泣了，自己真的要死了吗？自己才二十几岁，她还有那么美好的未来在期待着，为什么，现在老天爷要让自己死吗？

　　“不会的，妈不让你死，你别说话，你慢慢喘气啊，妈给你叫大夫了。”她的手从看见女儿的瞬间，便一直在给她顺气，一秒钟都没有停下来，此刻她的手已经麻木，这闷热的六月天里，紧张和劳累早已经让汗水湿透了她的每一片衣襟，可是她没有顾及到这些，现在她满脑子里只有一个信念，要让自己的女儿活下去。

　　杨凤云打完两个重要的电话，马上又给李长青打电话，幸好这次李长青很快的接了电话，她又叫来了好几个邻居，人多总归是办法多的，大家一起帮忙给晨风理顺着气息，希望能够等到大夫到来，等到救护车到来。是的，所有的邻居都在手脚并用的希望自己帮上忙，只有许金花一脸平静的看着，隔着两个人的距离。

　　即便这么多人都在帮忙，晨风的气息还是越来越弱了。刚开始她还能发出声来跟杨怡说话，现在，她只能瞪大眼睛，盯着杨怡，已经大半天都没说过一句话了。

　　“小风，你使劲出气啊，大夫马上就来了，你使劲啊。”杨怡的眼泪，鼻涕，伴随着她的话语一起落下来。晨风从来没有见过妈妈如此哭过，她看着妈妈，第一次发现妈妈真好看，可是自己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她，现在，自己真的是要死了吗？老天爷在让自己最后看看自己的妈妈？她想起了那个被自己打掉的孩子，是老天爷给自己的报应吗？是那个孩子在召唤自己吗？她的耳边渐渐听不见妈妈的声音了，她的眼睛也不在那么瞪的大大的了，她好累啊，她呼吸好困难啊，她好困啊。

　　“小风。”杨怡看见晨风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光芒，她要闭眼，她的呼吸也越来越弱了，她不再努力的喘气了。

　　“小风。”

　　“老大。”

　　“晨风。”

　　整个屋子都是声嘶力竭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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