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春天呼啸而过

　　打开微信软件，点进贺在顷的对话框，黎夏汝打下一行字，即将发送出去时，又倏然一顿。
　　两秒后，她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将这句问话删掉，退出与对方的聊天界面。

　　然后点开通话记录页面，第三行的信息映入眼帘，黎夏汝看着那串未命名手机号，犹豫。

　　迟疑半分钟后，她咬了咬唇，提着一口气，迅速将其复制，再次打开微信软件，点击右上角添加微信，将复制好的手机号粘贴进去，搜索。

　　下一秒，手机屏幕显示—

　　【由于对方的隐私设置，你无法通过手机号将其添加至通讯录。】

　　提起的那口气瞬间卸掉。
　　黎夏汝唇角露出一抹苦笑，有种哭笑不得的无奈。

　　翻了个身，将脸埋在枕头里，黎夏汝让自己的心情试着平复下来。
　　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对方简单一个隐私设置，就将她的决心击溃。

　　躺在床上的人平复了五分钟后，忽然一个跃起，掀开被子，下床。

　　小费是一定要给的。

　　黎夏汝关上房门，走进电梯，按下负一层。
　　这是一开始就说好的，黎夏汝看着电梯墙壁里的身影，告诉自己。
　　说好了的，她不能反悔。

　　周六下午五点，坐落在市中心的一间间商铺大门打开，顾客人头攒动，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唯有其中一家装潢风格简约冷峻的修车店生意惨淡，一下午都不见人影。

　　黎夏汝从车上下来，走到近前，望着眼前亮漆黑外框门头，以及最上面的一串金色英文店名，越看越觉得潦草，有种这家店明天就会挂上倒闭转让信息的错觉。

　　方诚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打游戏，听到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手上操作未停，头也不抬地说道：
　　“欢迎光临，洗车、喷漆、改装，你想办什么啊？”

　　眼前的男人身材微胖，穿着牛仔背带裤，翘着二郎腿，没个正形，丝毫看不出从事服务行业的气质。
　　从她一进来，眼睛就没抬起来过，一直盯着手机里的游戏，手指飞舞，吵闹的音效声不断回荡在耳边。

　　黎夏汝叹了口气，在店内望了一圈，除了一张黑色长沙发和棕色茶几，以及眼前的男人外，她再没有找到其他死物或活物。

　　“你好，请问周一竞在吗？”

　　“You have been slain！”

　　温软的女声与充满力量的音效声同一时间响起，方诚气恼地关掉游戏，将手机扔到一旁。
　　这才慢悠悠抬眼看向眼前的女人，上下打量过后，不知联想到了什么，眼底划过一丝轻慢，心道又来一个，这还不如上一个呢。

　　“他不在。”
　　“……”

　　黎夏汝嘴唇微动，不去计较他的态度，好脾气地问道：“那他什么过来，我找他有点事。”

　　不知这话触动到了什么，方诚有些气，也有些想笑，末了无奈道，“小姐，进这家店的女的，十个有九个半都是找他有事，其他人好歹还知道找个修车改装的借口，你现在是连装都不装了，明着要人啊！”

　　说罢，他朝空中竖起一个大拇指，“您可真是牛逼啊！”

　　什么意思？
　　黎夏汝被他阴阳怪气的语气以及说话内容搞得莫名其妙。

　　但稍一思索，黎夏汝也大致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周一竞看起来似乎好像很受欢迎，尤其是女人。

　　她不是第一个来找他的，也不是最后一个。

　　拳头攥紧，指甲掐住手心皮肤，她尽量平静说道：“昨天他帮我修过车了，说好的小费我忘记给了，我过来是给他钱的。不然我把钱给你，你转交给他行吗？”

　　方诚叹口气，眼底露出不知是夸赞还是嘲讽的色彩，“小姐，刚还说你不会找借口，没想到学这么快啊。还给小费，你怎么不直接说想包养他呢？”

　　“……有人想要包养他吗？”不知怎的，黎夏汝下意识脱口而出。
　　方城：“……”

　　空气寂静了半分钟，黎夏汝也觉得这话不妥，连忙说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啊？”方诚真是服了，这女的怎么好赖话听不懂，没完了是吧。

　　上门找竞哥的女人多了，眼前这一个，看着漂亮乖巧，实际上最难缠。

　　黎夏汝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到面前的棕色茶几上，“这是昨晚说好的小费，密码是他的生日，麻烦帮忙转交给他，谢谢。”

　　她把该说的话说完，转身离去，可刚放下的银行卡就被方城随手扔了过来。
　　轻微的刺痛，银行卡弹到她的小腿，又唰地落到地面。

　　黎夏汝怔住。

　　“没完没了是吧？”方诚眼底划过一抹厌恶，“侮辱谁呢？最烦你们这些女的了。”
　　“我没有。”

　　黎夏汝吸口气，从进店一点点积攒的怒火随着银行卡落在地上，再也克制不住。

　　“你不信可以向他求证，我也用不着侮辱谁。”她的嗓音很冷，柔和的神情瞬间变得不可触及，“我对你忍耐，不过是因为你是他的同事，但这不是你随意污蔑欺负我的理由！”

　　“求证就求证，谁怕谁啊！”方诚也被她激起了火气，拿过沙发上的手机，翻出通讯录，飞快拨出一通电话。

　　等待对面接通的时间里，方诚抬起下巴，冲她叫嚣，“你叫什么名字啊，要是没有这回事，以后但凡看见这家店，就给爷乖乖夹起尾巴有多远滚多远！”

　　“黎夏汝。”
　　黎夏汝冷淡报上姓名，仿佛同他杠上一般，一字一字解释，“黎明的黎，夏天的夏，水和女组成的汝。”

　　呵，什么破名字！
　　还黎明，夏天，水和女……
　　谁他妈认识你是谁！新华字典里到底有没有这三个字？
　　黎夏汝、黎夏汝、黎夏汝，全国能有几个黎夏汝……
　　等等，黎夏汝！黎夏汝！黎夏汝！！！

　　终于反应过来这三个字组成了一个什么名字，然后，方诚气冲冲叫嚣的表情瞬间呆住。

　　“喂。”
　　耳边电话恰在此时接通，一道冷淡又清越的声线响起，在安静的背景音里，极有冲击力。

　　方诚久久没有出声，直到电话那边再次喂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句，“……竞哥？”
　　但神情仿若受到了难以描述的震荡，看着黎夏汝，恍惚不定，脸颊肉随着声线一起颤抖，“是你吗？”

　　这是打通了？
　　黎夏汝听到他的说话声，心脏紧缩了一下，只关注他握在耳边的手机，没有注意到他表情的巨变。

　　“……你有病啊？”周一竞不耐烦道，“有事说事，没事挂了，我还有事要忙。”

　　“有事有事。”方诚迭声喊道，成功阻止了周一竞挂断电话的动作。

　　方诚看着黎夏汝，神色微妙，再没有刚才的怒火中烧，不自然地低声道：“那个，竞哥，有人来店里找你了，指名道姓要找你。”
　　“改装车吗？”周一竞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淡声道：“你先接待，记下他的改装要求，再让他留个联系方式，等我晚上回去再说。”

　　“……不是。”方诚哼唧道，“是个女人来找你。”
　　他看了眼冷着脸的黎夏汝，又画蛇添足地“嘿嘿”笑了两声，大声补充道：“还是个大美女。”

　　黎夏汝：“……”
　　这人唱戏法的，变脸怎么变这么快！

　　周一竞：“……你有病就去治，滚！”

　　“别别别，是黎小姐来找你。”方诚赶紧汇报，“是黎明的黎，夏天的夏，水和女组成的汝。”
　　“是这个黎夏汝小姐来找你的哦！这个名字还真好听哈，哈哈！”

　　黎夏汝：“……”
　　见鬼了！
　　周一竞的同事，真的不需要去精神科检查一下吗？

　　电话另一端骤然沉默。
　　方诚疑心电话已经被掐断，但拿过来一看，通话秒数分明还在跳动。

　　方诚重新将手机贴在耳边，对面仍旧悄无声息，这种寂静让人无端生出一股战栗感。方城仿若听到了自己轰鸣的心跳声。

　　一分一秒，都是折磨，就在他忍不下去，准备开口时。
　　忽然，“喵~”
　　猫叫声让方诚猝然尖叫出声。

　　尖叫声回荡在不大的店内，让黎夏汝紧绷的心脏也跟着瞬间失序，她下意识捂住心口。

　　……

　　手机内外，磨人的气氛被瞬间打破，周一竞无语，“你他妈叫什么？”
　　黎夏汝朝他飞来一个白眼。

　　“……没什么，嘿嘿，我活跃一下气氛。那个，黎小姐还在店里。”方诚抓回正题。

　　手机里的猫叫声很快变得遥远，关门声响起后，打火机被擦响，周一竞的语气变得模糊不清。
　　“她来找我做什么？”

　　方诚：“黎小姐说你昨晚帮她修了车，但她没给你小费，所以今天专门来给你送钱。”

　　烟圈从唇间吐出，白雾缭绕中，周一竞的眼底瞬间迸射出冷意，唇线绷直，良久，才从喉腔冷嗤一声。

　　“不要了。”他的上唇抬起，眼神斜睨向阳台上一盆即将枯萎的猫薄荷，“就当是我提前送给她的结婚礼金。”

　　电话挂断。
　　方诚还没反应过来，通话已经结束。

　　“……”

　　见他一直沉默，一直在旁边观察着的黎夏汝轻声问道：“他怎么说，确认好了吗？是有这回事吧。”

　　方诚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对上她平静的眼眸，舔了舔唇，皱着眉支支吾吾，“那个……”

　　“怎么了？”黎夏汝声音发紧。

　　方诚的表情很疑惑，也很烦躁，更有种“怎么能发生这种事”的不甘心。
　　再看向黎夏汝时，他没有刚开始的愤怒，但多了一抹排斥，“你有男朋友了啊？还准备结婚啊？”

　　“……什么？”黎夏汝没听懂。

　　下一秒，“叮咚”，方城微信来了一条新消息，他望着手机屏幕最下方的一行字，忽然顿住。

　　【竞哥】：叫她自己联系我。

　　“……”

　　黎夏汝离开之前，没忍住，还是回头问道：“他工作是不是很辛苦啊？”

　　方诚右手拉开玻璃门，左手摩挲着下巴。
　　竞哥既要给客人改装车，还要管理俱乐部，有时还要十天半个月受邀给选手特训，这应该算得上很辛苦吧。

　　他点头，老实道：“特别辛苦！”

　　黎夏汝抿了抿唇，抬眸看着眼前这个不大却空荡荡的店面，“店里平时是不是也没客人啊？”

　　这个店才刚开没多久，还没对外宣传过，熟人一般直接去俱乐部，这里自然没什么客人过来。

　　方诚坦白：“是啊。”

　　黎夏汝的心往下沉了沉，“他一直干这个吗？”

　　“当然。”方诚毫不犹豫点头。

　　竞哥在这行干多少年了，圈里谁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敢打包票，在机车圈子里，竞哥要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响当当的领军人物，不知道是多少人的偶像。

　　黎夏汝觉得鼻腔没来由地微酸，“……他很缺钱吗？”

　　这个？
　　方诚想起前两天竞哥刚以俱乐部的名义给山区贫困儿童捐了一大笔钱。
　　虽然那笔钱过不了多久就能赚回来，但好歹是一笔巨款。

　　“现在挺缺的。”他老实说道。

　　黎夏汝吸了口气，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那他……”
　　是不是过得很不好？

　　话到嘴边，她嗫嚅着，却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
　　黎夏汝垂下眼，她想得到什么答案呢？

　　听见他过得不好，她要怎么办呢？

　　当初分手，是希望他能有一个美好又灿烂的未来。
　　可为什么，等她回来后，却看到的是这样一个结果。

　　“没事了。”黎夏汝勉强笑道，“我先走了，再见。”

　　“哦，再见。”方诚对她的异样情绪有些不明所以，但想到一件事，又连忙问道：“你知道竞哥的联系方式吧？”

　　“我知道，我有他的手机号。”黎夏汝晃了晃手机。
　　“那你干嘛不直接给他打电话？”方诚奇怪道。

　　“……”
　　当然是担心他拒绝接听，毕竟，微信设置了隐私限制，黎夏汝并不确定，他是否将她的电话号码也已拉黑。

　　“他的微信设置了隐私限制。”黎夏汝迟疑问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哦，你说那个。”方诚不假思索说道，“干我们这行的，手机号没法不留给客人用来沟通联系。但微信号就比较私密了，竞哥不爱加陌生人微信，要是关系熟络，两人见面时就扫码留微信了。”

　　说罢，他看着黎夏汝，一副“你懂得”的表情，摇头无奈道，“毕竟，真的有太多陌生女人干这干那的，竞哥也没办法。”

　　黎夏汝：“……”

　　的确，她深有体会。
　　毕竟她亲眼目睹过一场邂逅搭讪。

　　琼北市，某家宠物医院。

　　周一竞发完那条信息，又在外面等烟味散尽后，才折返回去。

　　推开玻璃门，戴着口罩的医生抬眼看向走进来的身影，“你的猫没什么大事，就是吃得太多，你得给它减减肥了。”

　　周一竞皱眉，走向操作台，将趴在床上的猫咪抱起，“她还在长身体，这么小减什么肥。”

　　闻言，刚才说话的医生被噎住，其他医生慢一拍后，全都闷笑出声。

　　医生被气笑，指着他怀里那摊橘色与白色夹杂着的庞然大物，语带讽刺，“你管这叫小？”

　　“不然呢？”周一竞一脸的理所应当，摸摸猫咪的下巴，被抚弄的猫咪立刻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又娇声“喵”了下。

　　“你看，她也同意不减肥。”周一竞挑眉看向医生。

　　医生：“……”

　　你在得意什么？
　　宠溺孩子还有理了是吧？
　　纵子如杀子，这话你听过没？

　　懒得理会这种睁眼说瞎话的主人，要不是看在他长得帅的份上，医生早就要破口大骂了。

　　“随便吧，你要是想让它早点去喵星，就什么都给它吃！”
　　“……”

　　一句顶一万句。
　　杀伤力极强，足有让反驳理由胎死腹中。

　　周一竞垂眼，修长指骨顺了顺猫咪被养育得极漂亮的毛发，“算了，那还是减肥吧。”

　　他低语道：“阿拉蕾，咱们得活的久一点。”
　　“喵~”阿拉蕾应和他。

　　那个人已经回来了。
　　我们要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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