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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维亚克斯
生平第一堂课,诺特记得是祖父亲自教授的,所学的是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撒谎必要的时候是允许的,正直有时候要视利益而定,但隐藏情绪不让任何人看透自己是绝对要遵守的。
这是考维亚克斯家族的生存法则。
--全因窥视他们所拥有的权利与力量的人太多,而他们自己也有关乎血脉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必须死守。
当时所学他全做到了,并且很好地应用于坚持亲自入学成为塑能系的一名学生的斡旋与斗争中。这种做法,委身成为一名法师,在家族眼中是人生道路的错误决定,因为家族的秘密将很容易暴露在世人面前,更简单地说就是:导师会发现他继承下的古老血液里蕴含天然魔力!不用熟记、背诵,就能轻松操纵魔法!虽然这种力量很原始、不符合正统的魔法定律,但爆发出的力量同样可怕!要是放在早一个世纪前,这样的人被称为“术士”;再早几个世纪,则被视为龙族和人类混血的后裔;可在当今这个时代,只会被当成最顶级的“魔石”,用作各种新奇的新实验,或者送往大都市的蒸汽燃料厂,在潮湿的地下基地倾尽全部生命力提供能量。
粗蛮的人类认为:魔法即是能源。丝毫不能体会这种神奇力量的微妙与美好,只会没有创造性的消耗和使用。
『恐怕是惧怕才无法接受吧?』
每每想到这儿,他总会露出鄙夷的笑。
“哇~好棒!”
艳羡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发觉自己在不自觉地释放魔力,指尖缭绕出银光,飞舞拨动头顶的枝叶,发出优美旋律,与此同时,芬尼洱跪坐在跟前满脸喜悦仰视魔法之光,绿眼睛闪烁如明亮的宝石。
他赶紧攥拳一握,银光破碎消失。
“这是什么?怎么做到的?是塑能系的法术吗?”
面对一连串的询问,诺特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含糊的笑。这是缓兵之计,他的惯用伎俩。微笑,没有人会不受用。
“啊啊,你老是笑啊笑的,就是不肯说。算了,总有一天我会学到这个法术!别忘了我也是塑能系的学生!”
“呃……是的……”望着那对亮晶晶的绿眼睛,他松了口气。
“不过,你能透露一下这个法术的名字吗?虽然现在的我力量还不够,但可以先研究研究。”
“这……”这根本不是什么法术--但他不能直说。况且关于家族的秘密,外界曾有各种猜想,一度传得沸沸扬扬,保不定这小子别有用意。诺特的眼神不禁变冷。
“不说就不说,干嘛绷起脸这么凶!”芬尼洱不悦地坐回自己那一边,重新捧起书,“我啊,只要按部就班跟德尔斐老师一点点慢慢学习就很满足了。”
显然,这是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在说违心话。诺特“噗嗤”低笑,于是才建起的严峻冷淡的气氛破功了。
“关于红鳞木的传闻很多,但没听说过它能让人放松心情变得安逸。”诺特嘀咕着侧头看芬尼洱。看来害他过于放松的就是这家伙。
“你知不知道安逸是人类的大敌?”只要这家伙一出现,自己的警惕和紧张统统不翼而飞!
男孩张张嘴不太确定地“啊”了一声,表情愈发迷糊。忽然绿眼睛一亮,低且快地问:“原来你能看见这棵树?我听说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它。”
“只有被认可的人才行。”诺特卷起嘴角,重重强调,“感到惊讶的应该是我!”
“认可?被谁?”
“它。”红眸子与赤红色树干彼此相映,“外人不仅看不到它,连树下的你我也看不见。”
“也就是说,逃课躲在这里谁也不会发现!”高兴之余芬尼洱到吸一口凉气,“那么,逃犯的话也……”他捂住嘴巴,闷声闷气解释,“那件事我谁也没说,真的!”
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是否撒谎,诺特很容易就能判断--这家伙没有撒谎,但言辞闪烁--看着他,他想,这就是不会隐藏情绪的最好例子,失败的范例。但不知为什么,他感到很生气,期望值过高然后落空的那种生气。
仔细打量芬尼洱。真的有十五岁?看起来好像才满十三,说他是发育不良的孩子都不为过。特别是露在领口外的脖颈,白皙纤细,怎么看怎么觉得脆弱。法师袍套在他身上如一只空壳,里面的部分仿佛随时会被挤出来似的,真想把他的衣领锁紧……越看越觉得生气,诺特站起身:“快去申请一件小号法师袍。”说着捡起长枪走开。
他不能让『安逸』轻易侵蚀。
诺特的背挺得笔直,这回看起来比过去任何一刻都更高不可攀,芬尼洱一时忘了松气,心莫名揪紧的滋味更无法解释。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在大陆魔石矿脉被发现的同时,术士的辉煌时代宣告终结,紧随其后,迫害开始了。在那个黑暗的年代,靠血脉继承魔力的古老家族逐一消亡,考维亚克斯一族能延续下的唯一原因,就是这座学校--隐藏在法师身份之下苟且偷生。他也不知道,考维亚克斯家族只有诺特一个真正成为法师,其他人只是名义上的入学,然后进入禁卫队以另一种身份继续维护家族利益,这也是为什么多洛雷斯选拔不公开对外的原因。
“他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当然~”
呓语般的声音在空气中传播,一道涟漪划破如镜的水面,里头芬尼洱在校区走动的倒影打散了,平静之后,水面映出诺特的脸,俊美的眉头微锁着,银发因为低头而被水沾湿。
“迟早会知道的,那时他会怎样?你又会怎样?”
声音又一次响起,每个音节听起来都那么费力迟缓,说话人使用的好像不是嗓音,而是生命。
那个人是诺特的长兄,有一头和弟弟一样的银白色长发,可是没有光泽可言,在他憔悴的紫色眼睛周围是干燥紧绷的皮肤,双颊微红,并不是光润的红晕,而是病态的血丝,密布于几近透明的皮肤之下。尽管虚弱到不行他还保持一丝不苟的端坐姿态,坐在带滚轮的椅子里。
很讽刺,厌恶魔石动力的考维亚克斯家的人,不得不坐在新工艺新科技制造出的轮椅里。他们所能做的是不使用魔石运转这把多功能椅子,将它的用途只消减为代步上。没这把椅子,兄长就没法自由行动,事实上,最近半年他还没离开过房间。
“未来的事情难以预料,哥哥。你为什么不躺一会儿,我帮你。”
“不用。”病者立刻拒绝,“我不管你交结什么样的朋友,但只有这点是我的坚持,不能变。”
哥哥总是要求端坐,象一家之长那样。诺特把此理解为是最后的尊严,但只要见到那副虚弱的身躯硬是被挺直,心就会发酸。可是这种情绪不能表露出来。
他把轮椅推到窗边。拉开窗帘,一道缝隙,半扇窗的程度,并且只拉开里层遮光的部分,留下灰白色的纱帘。这么做好让阳光不至于过强,兄长的身体吃不消那种光线。其实整扇落地窗是狭长形的,仅左右对半,闷热的夏天可以适当地通风,寒冷的冬日能透进适度的阳光--一切都是为兄长而设。
一道缝隙的程度,刚好挽留住他仅有的一丝生命。
诺特曾不解,兄长怎么能忍受的了,甚至还在这种憋屈的地方挺直脊背,可也正是因此,他才学会了“适度”的重要。现在只要走进这间房间,他也会跟着把背挺得更直、肩放得更平。
拴在楼下冬青旁边的战马发出嘶鸣。
“去吧,夜着急了。”兄长说。
“前阵子很忙我一直没来,所以今天想待久一点。”
关于芬尼洱的话题被搁置一边,诺特给哥哥讲了最近校内发生的事,还有巡逻中遇到的事,还有学习魔法的事。
兄长对他在防护系学习的课程比较感兴趣。
“人类很少能有精力选择双学派,”他说,“那个自负的野精灵雷欧蒙德还在研究不可能的魔法吗?”
“是的,还是老样子。”诺特笑了,“他现在有了室友,就是芬尼洱。”
“呵呵,我知道。是狡猾的德尔斐刻意安排的,虽然我不出去,但我全知道。”
这话让诺特忍不住回眸看桌上那盆水。
“因为我很担心你,诺特。”兄长举起手艰难地拍在诺特肩上,这个动作让他呼吸加重,但他还坚持往下说,“你是全家最后的血脉。荣耀--”
“荣耀重归考维亚克斯!我一直都牢记家族箴言。请放心。”
“我相信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来吻我,然后和夜一起去吧。它又在叫了。”
“可是我还有很多有趣的事没有讲。”
“什么事能逃出我的眼睛?”
“说得也是。”又看看那盆水,诺特就此打住,弯腰吻了吻兄长没有血色的嘴唇,“好好休息,过两天再来看你。”
诺特知道,苍白的笑容一直目送他跨上战马,离开别院。除了躲在红鳞木下,不管到哪,都会有双眼睛深深注视着自己,紫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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