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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千年风雅
由玉佩所示的东南一隅,百里之外。
越过这片藏有秘密的古老参天巨木山脉,再过数十里绵延丘陵,后方天然生有一处月牙小湖,伴着水源,这里才有了些许人烟。
下午时分。
蓝天白云倒映在湖水当中,湖如明镜。
湖岸边缘,有前人在此留下过一座小小石亭,虽然简陋但位置甚佳,正好可以一览湖中倒影。
石亭栏杆上,今日被人放置了一盆水仙。
金釉玉胎的瓷盆供着,亭亭翠绿细叶挺拔,纤细柔美的白花宛如临水仙子,在碧绿澄净的湖水中,随着波涛细纹轻浣着柔白的轻纱。
“金玉璞明翠袖擎,雪月花染独自清,满将春色盛仙佩,不许冬雪沐碧倾。”
清雅的吟诵声随风而起,余音袅袅,竟是这乱世中难得一见的闲适。
背对斜阳,有人正在亭中独自作画,画得正是盆中那一株碧玉临水仙姿;但见素白衣袖拖曳下,随着笔尖同在纸面游走,本应穿着整齐的浅蓝墨绘绸衣,此时半披半坠在肩头左臂之上,一派闲雅。
这人黑发披散并未着冠,仅以一根墨蓝绸带松松束起,微微抬头看向栏杆水仙之时,隐见遮额发丝下眉斜飞入鬓,眼漆黑如墨,薄唇微勾似笑非笑,当真是好一副俊雅风流之相貌。“唉呀……“他正端详绘在纸面上的那株自然生长在湖岸边的水仙花:
“……还是稍差了些许。”
他左手向后一抹,取下斜插在衣领上的纸扇,打开轻扬;之后稍作沉思,右手起笔,正要点染些许朱砂。
天外一道清朗音调,自云上传出:“孤桐百尺枝无叶,不覆疏阴草弱风。沐道甘泽秋几度,历春依旧绽芳丛。”
正是诗号。
白纸之上,朱笔正好往水仙花下一点,仿若波涛细纹当中,便飘零落下几点桃花。
云中墨影落地,伴随几点绯红散开之后,显出单手拎着童子一路匆匆飙风赶来的儒者身影。
但见杜芳霖束发墨簪轻微歪去,银色发丝略显凌乱,墨色儒衫依旧沾染着之前在山林里蹭下的灰尘,最外层轻如月色的纱衣上甚至还留着未曾摘去的枯草。
跑得太快,来不及整理仪容,而且被丢在一边的青貉当场扶住了一棵无辜小树,“呕……”
“耶~~~”
亭中人长身而起,左手马上挥动折扇,改变了迎面而来的风向:“你们这一来,可真是辜负了我的这张画。”
杜芳霖沉然上前道:“……金子陵。”其实亭子里的人除了那张脸,无论是着装还是略显张扬的气质,都距离他记忆中叫同一个名字的“先天人”相去甚远。
但是,他没认错,百里之外通过玉佩把人喊过来的,的的确确就是金子陵。
也很正常。
此时的名剑铸手才刚刚踏入江湖没多久,除了被卷起西武林的那一场超难副本,整个人并未经历太多世事沉淀,一身闲逸不过是另一种对“自信”的伪装。在杜芳霖的眼中,金子陵刚刚在亭中作画时,起笔转折的每一点动作,都带有剑者所独有的锐气潜藏,细微,却纤毫毕露。
多年反思,杜芳霖总觉得自己当年的莫名自信,在中原能够一定在终于找到名剑铸手之行踪这件事,实在是让人又奇怪又庆幸。
他当时人生地不熟(真的),是循着偶遇的一位用剑者喊出的“名剑铸手”的名号,才一路找上了其实还不是“寂山静庐”的寂山静庐。
结果这处地方的名字是从他的口中道出,当时才刚刚在这里打下铸剑炉的“名剑铸手”看中直接采纳……天知道相遇的时候,那处本该无名的小山坡,到底是不是原剧的寂山静庐。
杜芳霖其实也没办法确定自己所在的年代,到底距离所熟悉的那些“剧情”有多远,并不清楚记忆中的“名剑铸手”到底活了多少年,但为什么茫然踏入中原时,却会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地确定在这个年代就有“金子陵”的存在?
就是一种冥冥中的直觉。
是他进入苦境之后,才因此而诞生的“天命”?
一边想着有的没的,杜芳霖淡然向前走两步,察觉童子没跟上,微微斜视向后,发现青貉扶着树吐完了,正盯着一滩不可描述,面如锅底。
他家这童子资质上乘,感知敏锐,一定也听到了方才石亭里轻描淡写飘过来的那一句话……自尊心强的小孩子难受了。
貌似都是我的错。
杜芳霖脚下一顿,触地的一瞬间,一股轻微力道向后传递。
青貉的表情肉眼可见地起了变化,就见那“不可描述”瞬间跟着泥土一同翻转,又有附近的草叶倒来一掩,完美掩藏。
……太多事了。
青貉心想,一扭头抱紧了包裹,一路哒哒哒小跑跟上。
杜芳霖已经走到了石亭中,并且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青貉想要抬脚上台阶,金子陵背对二人,折扇随手背往身后,却有一股轻柔的风向外吹过,阻止了童子的脚步。
青貉愣了愣,看看近在咫尺却好似远在天边的杜芳霖,一时心中泛起难过滋味,却不知道为什么。
“啪”地一声,不知何时被金子陵卷好的画轴,又从亭中而来,稳稳地落在了青貉怀中包裹上。
接着被一起丢出来的,还有同样来自金子陵的小半包糕点,纸包敞开,糕点已被人掰去了一半。
金子陵道:“大人说话,童子旁边玩去吧。”
亭中有石桌。
石桌上放着一只温热的茶壶。
杜芳霖起手翻开一只茶盏给自己倒了一杯润润喉,然后没等金子陵反应过来,一手持杯,一手直接就将整个壶丢了出去。
啪,茶壶叠加在糕点之上,青貉一个踉跄差点没捧住。
金子陵:“……”报仇啊这家伙。
杜芳霖转头向青貉平静一挥手道:
“去喝茶,(用糕点)磨磨牙。”
青貉恍恍惚惚,捧着一堆东西走了。
现在石亭里,杜芳霖得了画,金子陵没水喝。
气氛沉重了。
金子陵慢慢转头注视,手持折扇,忽而扇后失笑,合拢扇子又插回衣领上。
“我新铸了一支剑……”
没有敏锐的青貉在场,有些话两人就可以放心交流。身为铸剑者,金子陵当然还是例行以剑开场。
“没兴趣。”
“莫要拒绝得这样快,如今诸人皆在想办法。荒漠刀皇借地中阴脉稳住被束在你那方灵器中数万牺牲者,和尚遍寻宝刹寻找合适的弥合超度之法,其余几位也皆回去于典籍中寻觅解决之道……“金子陵顿了顿,“商清逸还似乎有意帮你炼制几味生发丸。”
“免!”
草,杜芳霖心道,我头发白了但是我没秃啊。
金子陵的眼神:大家都认为,操劳过度迟早的事。
“至于我,也只好勉强再开一炉,试试帮你你弥补因此失去的武器了。”
但是名剑铸手只想铸剑。
抱歉你能适应一下吗?
杜芳霖声音里透着无奈:“你们非要我承认自己剑法不精么?“
金子陵道:“当日魔神掌下证明,你只是不爱用剑,并非不擅用剑,虽然以你之剑招,时间久了或许当真需要多服生发丸……”
秃吧!
——这到底是什么来自损友的诅咒?
紧接着不容抗拒的一招,金子陵并指划空,后方水仙花盆之下骤然化出一柄形如修长细叶的长剑。
剑脊镶嵌以灵石翠玉,足以用来引导术法。
杜芳霖两根指头已搭上了石桌,四面风起,水仙花动,刹那形成风之屏障,而他本人向后想跑。
没跑掉。
相处六年,金子陵太了解这个人的滑溜本性了。
并指之时,他预先埋在凳下的剑气已然启动,锐利无匹的剑气瞬间将石桌分成四瓣,让无形风障之术力失去依附之凭依。
剑一瞬已破空来到杜芳霖眼前。
曾经习剑时被训出来的条件反射,让他抬手握剑,继而眼前已是一片剑光纵横——刚刚斩断石桌的剑气并未消失,而是以天罗地网之势,刹那充盈了整个石亭。
……不想试,也得试。
原本趁手的灵器“板砖”被用去装数万破碎灵魂了,杜芳霖现今的能力,启用术法仍然太慢。
哪怕是如今位列尊位的凤儒映霜清,在真正以术法与人对敌时,若是空手仍然需要提前做准备。
剑走轻灵……没什么应敌的速度能比剑更快。在金子陵眼中是这样,在九鼎其他人眼中,亦是这样。
何况,杜芳霖真的不是完全不懂剑。
一刹那宛如风吹湖面,临水之仙叶影轻颤,其翠叶倒影应和着湖水波澜——而在杜芳霖右手握剑的那一刻,便已将漫空剑气视为湖中涟漪,而手中细长如叶的剑便是翠叶倒影。
风如何吹,叶如何应,几乎顷刻之间,出自金子陵手中的层层剑气已被重重剑影所抵消,竟是没有一丝一缕能再伤及石亭其他部位,也没有任何一道剑意能逃出这座小亭。
不是“天衣无缝”。
没有执着之剑心,以及一定的贡献,杜芳霖在德风古道中学不到“天衣无缝”的运行诀窍。(反正试过了,不是记忆里剧中被人编出来的那口诀。)
他完全是依靠一瞬间过人的心算能力,以及极为敏锐的感知,强行模拟出“天衣无缝”的效果,在刹那算出每一道剑气运行之方位,代入自己总结的规律后,在持剑之顷刻间计算出剑所需要的角度。
一剑破一,以一破二,二之三,三之无数……其中所需要耗费的心力,实际上常人难以承受。
不过,他本来就是有点偏向靠脑子吃饭的。
风平浪静。
所以,秃嘛……
一根白色发丝幽幽地从杜芳霖肩膀的位置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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