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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篇.十
当路灯如星点般亮起的时候,安骑着黑马锅底疲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刚刚陪着锦阅完军回来,她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
前面黑压压的围着几个人,不知在看着些什么,冷漠的眼神里裹着些复杂的情绪,厌恶、好奇、无奈……或是些别的什么。
安抬头望了望四周,高挺的围墙上竖着雕刻华美的铁栅栏,绵延向前,一时竟难望尽头。好气派的宅第,应该是极显赫的人家。下了马缓步上前,人们低喃着的议论声随风刮进了耳里:
“是个娃娃吧,你瞧她的头发。”
“看上去才死没多久啊……”
“你还不知道吗?昨天的琉璃酒会出大事啦。听说这个娃娃把酒泼到了侯爵泽的衣服上……”
“那叫什么大事?大不了打一顿,赶出去。哪里至于活活打死。”
“真只是这样倒好了。坏就坏在公爵析的那个零号娃娃,不知哪里吃的豹子胆,竟然上前阻拦。侯爵的性格你还不知道吗?公爵析的娃娃他碰不得,那一肚子气还不就只能撒在这个娃娃的身上!”
“啧啧……这娃娃可真是倒霉。可他干吗不把这死人搬走?就让她死在自家墙头下,可有多晦气。”
“这还不懂吗?侯爵这是在甩脸子给公爵看呢!这娃娃在这儿一死,街头巷尾的这么一传,公爵析哪还能放得过那零号的娃娃!”
“那娃娃可要五百金呢!公爵他舍得下手?一条疤可就是一金币啊!”
“再贵,她也就是个娃娃。前几年侯爵的爱犬撞碎了皇后赏的花瓶,不就当夜给炖了丢贫民区了嘛,何况娃娃呢!”
安听着耳旁喃喃的议论,双眼落在那张年轻苍白,再无生气的脸上,喉头犹如哽了块硬石,疼得透不过气来。
纵上马背,她负着不知哪来的一股怒气,直奔宏的宅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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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人们有些诧异地望着她气急败坏的直奔书房而去,脑中记着主人的吩咐,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询问阻拦。
来到书房前,拍了拍房门听不见里面传来的回音,安一脚就踹了开去。
“嘭”地一声巨响,门开后,宏坐在书桌前正一脸愕然地望着她。
“我要告一个人,你授不授理?”
宏哑然失笑,放下书凝视着她气得微红的脸,平静地问:“写了诉状没?”
安一愕,仍然理直气壮地说:“你少给我来虚的!我就知道你会包庇他们!”
“‘他们’?”
“公爵、侯爵,那些了不起的贵族们!”
宏想了想,问:“是不是锦将军那儿又受气了?”
“跟他有什么关系!别有事没事就把我们扯在一起!”
“安,你今天的脾气发得有些奇怪。我想我现在也许什么都不应该说,让你独自冷静一下。等你冷静下来了,再把事情的原委说给我听吧。”宏说完,低下了头去继续看书,真的任由她大发雷霆,也不再抬起头来看她一眼了。
从她断断续续的抱怨中,宏慢慢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低着头,望着手中始终停留在那一页的书,微微抿起了唇。
终于,安用尽了力气,一屁股瘫倒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沉默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喃喃着说道:“宏,如果我真的去法院告侯爵草菅人命,你们一定不会授理的,对不对?”
宏沉吟了一会儿,说“不会。因为娃娃在法律上根本不受任何保护。”
“可是……娃娃也一样是人,不是么?”
“帝国的法律……并不这样认为。”
“说得真冷静啊。我怎么忘了,你也是个大贵族,又怎么可能理解……”
“我当然理解。”宏说,他的声音总是像海一样,温柔平静,却又深邃难测,“可法律就是法律,纵使不公正,我们也一样只能依循着它生活。”
“宏,你有时候真是理智得让我想发火。”
宏笑了笑,说:“你发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发了。”
“没力气了。改天补吧……”安一边说着,一边闭上了眼睛。
宏慢慢的敛了笑,像是在对安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你知道法律为什么不公正么?因为最初制定它的人,本来就没想要公正。安……当一个东西已经坏到无可救药的地部时,我们到底是应该试着去改造它,还是干脆摧毁它呢?”
“谁知道呢……”低喃的话语,安不知是在回应他,还是正说着梦话。
宏望着她疲惫的睡容平静地笑了笑,取下衣架上挂着的天鹅绒的长袍,轻轻为她盖上。
安的身子微微一动,却并没有醒来,反是躺得更舒服了些,睡得更沉了。在梦中似乎有什么正烦恼着她,她抿着唇,不时的皱一下皱。丢开了醒着时强装的笑,原来她的心中也有这样沉重的东西存在。
“原来你,也戴着面具呢……”宏轻声的叹息,食指顺着她眉间的纹路划下,逗留在她唇间微微一顿……最终笑着摇头,以指腹轻轻的一点。
里侧的书架不合时宜的传出轻响,短短的三声,几不可闻,可在宏听来,却如同是直接扣在他耳膜上一般的清晰。
起身来到书架前,他回头望了一眼,扣下一本看似厚重的法典,一扇窄窄的暗门身书架后无声的移出,极快的闪身而入后,暗门便消失了。
“什么事?”宏问。他没有刻意的放低声线,这间暗室的隔音有多完美,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的考验了。
“听说,子爵利杀人案子,你判了他败诉赔钱?”慎依着墙,明亮的眼眸里满是取笑的神情,斜倪着他。
“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宏吐出一口气,回想着那些来自下层的恳情和来自上层的威压,淡淡一笑,便顺手丢出了心中。这样的事何止出现过一次两次?他努力支撑着帝国法典中最后的一点公正,虽然赢得了国王的支持和信任,但却在贵族间积尽了埋怨。
“判子爵败诉不难,难的是执法。那笔赔偿能否顺利送达起诉方的手中,还要看你的治安军了。”
“不好意思,子爵已经把那笔赔款往上加了三倍,塞进我和手下那帮人的口袋了。我们已经答应人家把这事往下压了。”
“那就没有办法了。”宏没有丝毫的意外,一副“早就料到”的模样。贵族永远都是这样的,情愿多花几倍的钱来喂那些贪得无厌的治安军,也不愿放下身架,让平民得到赔偿。
“派谁去,小七?”
“用不着。十五去就行了。”
“你该不会还在怪他上次差点杀了安吧?”
“不会。”宏知道慎在取笑他,淡淡一笑,不予置评,“对了,还有一个人,让小四去吧。”
“谁?”
“岳泽。”
“岳泽?”慎瞪了瞪眼,微微有些变色,“那个男爵泽?宏,他是皇后的侄子啊,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吗?小四他一个人,恐怕不行。”
“小四十三岁就开始暗杀了,他十七岁当上审判团第四的位置,你以为他凭的是什么。”宏淡淡的说,不是争执,却有一股说不清的力量,让慎无法再反对下去。
“可是……”他想了想,只好问,“可是,为什么?”
“岳泽昨天,打死了一个娃娃。”
“娃娃?”
“你知道,这件事根本构不成罪。那些女孩子,其实要比平民们更可怜,琉璃街这种地方,远要比清贫街更适合‘蛆虫聚集地’的称号,发展到如今,也应该受点警告了。”
“琉璃街的事也要管?我们究竟说是太忙了,还是太闲了?”
宏淡淡的一笑:“是帝国太脏了。”
“宏,你的正义太纯粹了。”
“这是很高的褒奖呢,慎。”
慎望着他,在那张总是温柔笑着的脸上,却有一双让人看了想哭的眼睛。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沉默着离去了。
从一开始,慎就知道这个男人无法创造出奇迹。他太慈悲了,他的恨、他的怒、他的决绝、他的杀戮,都源于那颗悲悯的心。这样的人,是无法改变早已盘根错节的帝国的。
但慎还是决定追随他。因为他是慎自安的父亲之后,遇见的第一个希望。
“‘追随着希望而行,哪怕到最后跟着它一起灭亡,对男人来说,也是一件帅得掉渣的事情’,对不对,老师?”秘道尽头,阳光猛地耀眼,慎用手遮在眼前,抬头望着指缝间的天空,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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