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雨始入泽

　　甄助理开车，蔡雯泽带着另外两位同事，一起向博瑞公司驶去。
　　在路上，蔡雯泽一直在回想着中午与甄喜仁的对话。
　　嘴上说是不敢想，难道心里就不想了吗？蔡雯泽默默闭上眼睛，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依赖汪宣振，有多需要汪宣振，甚至是被下药的那天夜里，她梦中的清晰得忘不掉挥不去消不散的人是谁……
　　可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蔡雯泽不是小年轻了，也没有虎口夺食的勇气。光是想想跟白清琪一起吃的那顿饭，已经足够让人心悸了。再说汪宣振专情一人多年，轻易也不可能因为另一个人就割舍了这份感情，她不愿自讨没趣，只要还能跟汪宣振做个好朋友，哪怕自己忍耐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没注意到的是，甄喜仁时不时看看她，眼中满是担忧。
　　走了一会神的功夫，已经到目的地了。一行人在秘书的领导下，到了会议室，坐定。不一会，博瑞负责接洽的人进来了，热情地打招呼:
　　“蔡总监，你好你好……哎呀，小甄也来了！……来来来，先坐先坐。”负责人引他们坐下，爽朗地笑着:“听说兢兢业业这么多年的蔡总监被停职察看了，哈哈哈，我们还以为你们公司有另一个蔡总监呢！”
　　“王主管太看得起我了，都怪我工作的时候开了个小差，停了我一人不说，还得连累到咱们的进度，等咱广告弄完，我一定请客，好好犒劳犒劳大家！”
　　“这不用说，蔡总监给咱尽心尽力帮忙，这顿饭不用你请，咱也得吃啊，哈哈哈哈……”
　　谈判的气氛热络了一些，也比较好进入主题。他们这次来先对合同起草的细节做了确认，然后讨论了争议的条款。其实双方争执不下的最主要的还是价格方面，博瑞虽然是大公司，却抠得很，一点也不愿让步。蔡总监脸都要笑僵了，还是没能商讨出个好结果。
　　“真是老狐狸！那么抠！一个主管拿了什么好处啊，就顾着给公司省钱了。”回程的路上，蔡雯泽脱了高跟鞋，光脚踩在座位上气愤地说。这次谈判失败，双方约定三天后修改方案再次会晤。
　　“别生气了总监，其实想想拿下这次广告能给咱们公司带来的知名度，价钱低一些也值了。”甄喜仁边开车边宽慰她。
　　两位同事也连声附和。
　　“不行！价格已经很实惠了，咱们创意部的人不能受一点委屈！”蔡雯泽揉了揉被冻的通红的脚，大冬天穿高跟鞋实在是太折磨人了。从下午谈到华灯初上，她很清楚这次广告代表着什么，拿下它，创意部每个员工的年终奖至少能再多拿五千，但是博瑞给的价格实在太低了，根本就不在能接受的范围内。说来也怪，博瑞几位负责人虽然一直咬定这个价格，态度却有点像是故意刁难。蔡雯泽能敏锐捕捉到好几次这样的感觉，应该不是错觉。蔡雯泽在业界小有名气，更何况这次建立合作关系是她牵头的，博瑞应该不至于做到这样啊。难道停职察看了一会，世界就变天了？

　　车子停在公司楼下，已是八点。两位同事打了个招呼就走了，蔡雯泽打开车门：“小甄，我回趟办公室，你也赶紧回去吧。”
　　“总监，我陪你一起回去吧，不早了已经。”甄喜仁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没事没事，咱公司这个点加班的还算少吗？我就回去收拾一下今天的材料，你赶紧回去吃饭。”
　　“总监，我不放心你。”
　　蔡雯泽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啊，早点回去啦，听话。”说着就下了车。
　　“总监！”甄喜仁喊住她，“那你别忘了吃饭，工作明天再做也行……”
　　“知道了，谢谢你，小甄。”蔡雯泽拍拍他的肩膀。
　　她走进公司，感觉有一道视线一直黏在她的后背。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甄喜仁正靠着车门往这边望。
　　他一身黑西装融入了茫茫夜色，唯有五官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出深深浅浅的阴影。
　　怪了。蔡雯泽边走，心里边嘀咕，最近我身上怎么这么多桃花。
　　部门的人全都走光了，整个办公区域都静静的，偶尔能听见别的部门说话的声音。蔡雯泽打开音响，翻开记得乱七八糟的笔记。跟蔡雯泽暴脾气不相称的是，她喜欢蓝调和爵士。虽然收入水平不低，但蔡雯泽平常过得很节俭，唯独在听音乐这件事上舍得花钱，光是办公室这套音响就要几万块。整个人浸润在温柔的音乐里，是她得以享受孤独的时刻。有人陪伴固然很好，可是工作这事，她还是愿意一人承担。
　　三个小时很快过去了，蔡雯泽关掉电脑，看了一眼手表。这时候汪工应该还没下班，不如去找他诉个苦蹭个饭吧。她这么想着，便收拾好东西来到了技术部。
　　“哎，小李，汪工在吗？”
　　“嗨蔡姐，汪工刚走。”接待处的小李神秘地凑上来，压低声音，“我们正议论呢，他前女友来找他了，在办公室呆了好久，我看俩人好像吵了一架，然后一块出去了。蔡姐，你知不知道什么一手的八卦？”
　　“我刚下班，哪来什么一手八卦，不过，等我给你问问去。谢谢你啊小李。”蔡雯泽笑了笑，不行，这么一出好戏必须得去凑热闹。她匆匆下楼，仔细搜寻着汪工的身影，终于，在公司外的广场上一个角落看到了他们俩。
　　不怪我偷听啊，汪工。还是怪你太显眼，一下子就能找到。她悄悄靠近，借着夜色的掩护，坐在了他们身后的长椅上，把西装外套披在头上装路人。
　　“……振振，你一点都不念旧情吗？”白清琪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以为我在你身边呆了这么长时间，已经算是念旧情了。”汪宣振道，“我们现在不是情侣，你来公司找我又算什么？我早跟你说过小蔡只是我的一个同事，你还要想方设法把她牵扯进来。”在偷听的蔡雯泽躺枪，不由得吐吐舌头。汪宣振继续说道：“白清琪，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我都不知道我挂念那么长时间的究竟是你，还是我记忆中十年前的那个你。”
　　“十年前的我，十年后的我，不都是我吗？我就只想知道你爱的是不是我，仅此而已。除了我，你总是跟她一起吃饭，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害怕，振振，害怕你不是我的了。”白清琪抓住了汪宣振的袖子，“我知道我一直以来都又矫情又作，可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会包容我。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们也都累了，振振，你原谅我好不好？”
　　“……”汪宣振沉默了好长时间。
　　“振振，”白清琪扯着他的袖子，声音不断颤抖着，“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只要你一句话，我保证以后不再疯了，安安心心待在你身边，好不好？求你了……”
　　蔡雯泽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胃部，起身离开了座位。
　　她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也不需要再听了。
　　唉，汪工，我太饿了，就不等你啦，可能……也等不着你了。
　　她真的没想到自己这么乌鸦嘴，中午刚提了这个老头子肯定耐不住寂寞要脱单的事，晚上人家就有美人投怀送抱了。
　　早知道刚刚甄喜仁想留下，就留他一块儿了。起码现在这种虐狗的时刻，虐的就不光是她自己了。
　　蔡雯泽转身回了地下车库，发动起车子，再开车出来的时候，两个人影已经变成了一个人影。
　　那个高大的、沉默的男人，正紧紧拥抱着娇小的女人。
　　真他妈不爽。蔡雯泽悄悄骂了一句，本来以为单身就够惨了，这单身加失恋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咦，视线突然模糊了……眼眶也热热的……
　　蔡雯泽把车停到路边，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她以为她可以控制住自己，本本分分待在汪宣振身边，甚至以后要当他孩子的干妈，两家也要一直交好，可是亲眼见证这个场景，就好像一直铁壁铜墙防备着的心好不容易打算打开门休息一下，却被狠狠地刺穿了，还被按在地上来回摩擦，血溅三尺。
　　她打开手机，翻开汪宣振的朋友圈，里面只有三条内容，最新的一条距现在也有一年了。刚复合，可能还没来得及发朋友圈庆祝……他会发什么内容呢？要不要点个赞？该评论什么呢？恭喜汪工喜提女朋友？百年好合长长久久？这么大的喜事，她请他俩吃个饭总没错吧，毕竟之前还弄脏了白清琪的衣服……可是他们在一起了带上她一个电灯泡不太好吧？还是算了，就发个红包吧，他们想吃什么就去吃……可以去之前那家雪花肥牛，反正都怪她搅和，上次他们也没有吃好饭……
　　“汪宣振……你怎么能这么快就复合……你让我以后怎么办啊……”蔡雯泽把收音机开到最大，伏在方向盘上大哭，电台的声音掩盖着哭声，把她跟车外的一切隔绝开来。“找什么女朋友不好，偏偏找个那么作的，你上次不是还说自己只是看不得她堕落只是想拉她一把吗！你这个大骗子……你是不是受虐狂，是不是圣母病……”
　　“我也想叫你振振，我也想抱着你……我也想……”
　　夜色渐浓。整个城市流光璀璨，一片繁荣景象。在这片天空下，足以使蔡雯泽内心世界崩塌的悲伤，越发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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