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飞若扬

　　早上思飞来到学校，刚走进实验楼，远远看见实验室里读医学理学双学位的Paul 在走廊的转弯处停下来，好象在等她。
　　所谓双学位，是指美国研究院的一种特殊的学制，把医学博士和理学博士并在一起，同时完成。好处是不用交一般医学院昂贵的学费，还可以享有理学博士不多也不算太少的奖学金。好几年算下来既学了医又可以省几十万美元，所以比较热门。象宾大这样顶尖医学院的，更不是一般人能进。
　　比如思飞实验室的这位Paul 老兄，就是哈佛的高材生，属于精英一族。不过性格很开朗，和谁都合得来，尤其是爱和思飞抬杠斗嘴。
　　等思飞走近了，Paul 说：“早上好。别人都是先醒过来再上班，怎么看你是相反，先到实验室再慢慢醒。”
　　“有那么明显吗？”思飞觉得自己不过是有点睡眼惺忪，可让Paul 说起来好象梦游似的。
　　Paul 点了点头，不过没有往常的戏谑调侃的神情，倒好象有点关心的样子。
　　“那我是绝对学不了医的。你们作实习的时候，一个星期得工作一百二十小时吧？”
　　“是。不过去年刚改了规定，从今年开始，只有做外科手术的实习生才需要工作一百二十小时，其他专业的只要八十小时就可以了。”
　　“只要八十小时！那也就是说每天至少工作十一...个半小时。一百二十小时的话就是每天十七个小时，我确信我是会疯掉的。”
　　Paul 被思飞夸张的样子逗得直笑：“听起来很恐怖，可不过是两三年的时间，总能熬过去。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话，叫做--‘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你怎么会知道？”
　　Paul 却不解释，只丢给思飞一个调皮的眼神，先一步上了楼。唉，属于精英阶层的人，就是不一样，卖弄也卖弄得像模像样。不管Paul 从哪儿学来的，不但用得很应景，更难得的是还说得字正腔圆，是一般人做得到的吗。

　　每星期三上午是思飞所在的实验室的例行周会。这种全体组员聚集在一起，由一个人报告自己的项目进展，再一起讨论的方式，是美国大学和研究所的通用模式。象思飞所在的这样的大型实验室，本科生研究生再加上博士后技术员有快二十个人，实验室周会是唯一一个大家都聚得齐的场合，也是不多的能见到老板Erica 并聆听其精辟见解的机会之一。
　　今天轮到Paul 做报告。Paul 一向条理清晰。先简要介绍一下课题的背景，总结以前的结果，再阐述最新进展和下一步的设想。实验室里这么多人，每个人的课题都不一样，对彼此的研究有的熟悉，有的陌生。Paul 这种方式，使每个人都能想起整个领域的背景知识，更容易理解报告的内容，从而给予有用的评论。
　　“等一下。" Paul 刚讲完一个新的试验设计，思飞举手提问，“如果你这样设计，就是假设这个基因在调节细胞凋亡的过程中有非常广泛的功能，可是你以前的结果却说明这个基因的功能是专一的，那么你新设计的实验怎么能成功呢？”
　　这种实验室内部的周会是很随意的，谁都可以即兴发言，没有人会计较对错。不过刚开始的时候思飞觉得自己英语不好，见识又浅薄，还是不敢当着太多人的面公开发言。快两年的历练，让她增长了见识的同时脸皮也厚了很多，说错了也不在乎-- 老板那么高段还有错的时候呢，所以经常积极参加讨论。
　　“噢，我没有说清楚，下一步的实验里，细胞生长的条件和以前是不一样的。”
　　没等Paul 继续，Erica 就接口说：“好问题。我们原来是这样理解的。可是最近的研究进展提示着其他的可能。也就是说，这个基因只是在特定条件下才有专一功能，可是在其它条件下它可能有更广泛的功能。这个实验就是要检验这个可能。”
　　原来是这样。思飞觉得很好奇：“那是什么导致它的功能转变呢？”
　　Erica 的笑意更深：“没有人知道。甚至连它的其他功能是什么也不是很清楚。Paul 的实验将是系统研究这个问题的第一步，如果有希望的话还会要做很多很多对照实验。可这样不才有意思吗？以前那么多研究这个基因的论文也许都只是揭示的冰山的一角，真正的意义还埋在水下，没有人知道有多广阔！”
　　说这番话的时候，Erica露出兴奋和期待的神情，好像一个孩子在谈论着向往中的童话世界。本来就秀美的脸上散发着热忱的光芒，更加美丽不可方物。什么是魅力，什么是气质，思飞这下才真正算见识了。她忽然记起不知在哪读过的一段话：着迷的事业让人充满活力，使明天永远令人期待，是青春永驻的源泉。是曾经四获奥斯卡奖的凯瑟琳.赫本说的吗？不管是谁，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斯言至诚。
　　直到周会结束，Erica那一刻超凡脱俗的美丽和无以言喻的神采还印在思飞的脑海中，久久不能忘怀。

　　周会结束了以后，安正毅说：“今天表现不错。”
　　“是因为我问的那个问题吗？”
　　“Sophie，你也太低估自己了吧。你问了不止一个好问题呢。”法国博士后Andre 插进来说。
　　“真的吗？”思飞倒没想到别人对自己的评价还挺高。可转念一想 Andre 这个人说话爱夸张，也许不能太当真，就问，“你是开玩笑吧？”　又转向安正毅，“不是你说的。对Andre 的话要打个问号吗？”
　　另外两个人都笑起来。Andre 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Oh, Sophie, 我说你什么好呢？”
　　看着思飞困惑的样子，安正毅解释：“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怎么对别人的话最起码的判断能力都没有。连Erica 都说你的问题很深刻 --　你没看到她的赞赏的神情吗？其实 Erica 对不只一个人称赞过你，我和Andre 都听到过。”
　　这的确有点出乎思飞的意料。在自己和Erica 的交往中，好像以受批评和教导为主。“我怎么不知道Erica 称赞过我呢？我还以为只有Paul 这种优等生才能得到她的青睐呢。”
　　不管怎么说，能得到老板的称赞还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更重要的是，今天的实验室周会深深地打动了思飞--原来那种叫做‘热爱’的感情能使一个人如此富有魅力；原来科学研究，那关于未知的自然的猜测和探索可以这么让人激动。
　　在思飞从小到大的生长环境里，所有的决定和选择都是围绕着如何生活得更好这一目的而做的冷静的，理智的分析判断的结果。考高中，考大学，报志愿，出国留学，在这么多关于人生方向的选择中，“兴趣爱好”仿佛是外星语言，根本不在人生词典之内，更不要说所谓理想和追求了。今天的事是一个契机，使往日那些点滴渗透和融合终于冲开了一扇门，在她的眼前展现了一个从来没有领略过的世界。仅仅是一瞥，已令人无限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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