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蝴蝶飞不过沧海

　　1

　　萧朗第一次见七月，目瞪口呆。
　　小小瘦瘦的孩子，将一条板凳腿舞出漫天棍影。四个半大小伙抱头鼠窜。

　　萧朗喝停，他们是他的哥们。

　　小孩停手，一双清冽的目光无惧对上他。
　　他问经过，赔礼道歉，另赔偿所有砸烂的水果。小孩是摆水果摊的。

　　这样的良心他并不是时时都有。他的一双拳头在这个城市里已经打出一片天。

　　后来，他知道她的名字，七月，女孩，十二岁。
　　他，也只得十六岁。

　　萧朗的日子一直很恣意。
　　高中二年级，学习年年年级第一，有一帮从小玩到大的哥们，一起打架，一起玩乐，一起走马灯般换女人。每每在大街小巷呼啸而过，似乎整个世界都被握在手心。
　　没人管得了，即使他做□□的父亲，即使他曾是一方重军将军的姥爷。
　　老头宠他，只为这个外孙实在象极年轻时的他，聪敏而坚韧，飞扬而不跋扈。

　　年少当然该荒唐，老头如是说。

　　只是，那天之后，他时时记起那双清澈的黑眸，平静，从容，了然，淡泊。
　　不象一个十二岁女孩子。

　　他千方百计收罗她的点滴，更加不解。
　　连续跳级到高一，成绩平平。缺勤率创学校历史最高记录。
　　家境贫寒，姥姥长年卧床，母亲高龄产下她，严重关节炎，父亲中期肝癌又嗜酒如命。
　　两人的下岗工资能养活四个人已是不易，更别提医药费。
　　只得唯一健康人七月，自己折腾了个水果摊，慢慢扛起这个家。

　　他见过许多饱受生活折磨的穷人，大部分面目模糊不清，脸上是长年愁苦的刻划，眼里是麻木，卑微，了无生气。他们起初还会含着一份希望抱怨命运抱怨国家抱怨别的人，渐渐便沉默绝望极度自卑。再乐观的人也承受不了总是挣扎不出的命运。

　　萧朗看多了，心也麻木了，同情心也淡了。
　　他想，物竞天择，弱肉强食，是这个时代的基本原则了。
　　无情，或许是吧。
　　可这是自然规则，动物植物都在遵守，人怎么会例外？

　　可是，那个孩子居然有那样的眼神，时时嘴角一抹风轻云淡的笑意。

　　2
　　七月低头懒洋洋吃着饭盒，糙米饭，两块红方，几筷子炒青菜。
　　日日吃，也有些烦。
　　明天好换泡的酸豆角。她想。

　　有人看水果，转来转去，她迎过去。
　　做完一笔小生意，她看一眼不远处跨在自行车上往这边打量许久的那个少年。
　　视线相撞，那人居然无比坦然。

　　继续吃饭，直到眼前出现一个人。
　　“梅花糕，刚出炉的。”少年举一个给她，自己吃着一个。
　　“我小时候最爱吃的，没想到今天居然又发现了。”
　　少年自顾自说着，毫无尴尬地举着香气四溢的梅花糕。
　　“谢谢，我正吃饭呢，你自己吃吧。“她淡淡说，不露一丝心情。
　　“饭后吃也一样。”少年笑。
　　“我不习惯一次吃太多。”她没有停止吃自己那盒寒酸的饭。
　　“那，就不勉强了。不过，你很瘦，该多吃。”
　　她没理。不紧不慢吃完饭，喝一口罐头瓶里的凉白开。

　　“我是萧朗，上次打过交道。”一只手伸过来。修长秀气。
　　“我是七月。”她也伸手，轻轻握一下。
　　她记得他，那天那个一脸平静眼底却尽量掩饰好奇的家伙。
　　小孩子的心事都写在脸上，他却已经会藏在眼底，虽然还是孩子，可也道行不浅了。

　　“上次多谢你手下留情。”萧朗明白，那呼呼生风的板凳腿只往不要紧的地方招呼，皮肉之痛而已。
　　“你没出手我已经庆幸。”七月也听多菜场里的八卦，知道□□里有这号人物。
　　“如果我们交手，结果会怎样。”萧朗笑着看她。
　　“我不会选择做你的敌人。”七月只是这样措辞。
　　“做我马子如何。” 笑容未变。一双眼盯紧她的脸。
　　“这个也不是我的选择。”语气表情眼神没有一丝变化，懒懒的，带一丝漫不经心。
　　“给个理由。”萧朗并不意外。
　　“不是每件事情都要附加一个理由的。”

　　萧朗注视着寸长短发下小小苹果脸，眉眼并不出众，只是清清爽爽，干净舒服。
　　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已经知道要好看。她只是件洗的绵软发白的黑吊带棉衫配肥旧改短的绿军裤，脚上几个补丁的白帆布球鞋。却干净整洁。
　　不知为什么，寒酸如此的打扮穿在她身上倒不觉着狷介小气，倒隐隐有几分帅气洒脱。

　　多年以后萧朗已经明白什么是气质。

　　“小孩子，说话不要这样深沉。”他哈哈一笑，挥挥手，跳上自行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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