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之夏

　　西西再一次坐上了回学校的公交车。

　　炽热的阳光炙烤着公交车，伴随着尖锐悠长的蝉鸣声，他头抵着车窗，在摇摇晃晃中闭上了眼睛。

　　暑假结束了。

　　......

　　天空暗沉，暴雨洗刷了燥热，蒸腾起一片氤氲。
　　西西蓦地醒来。

　　公交车上已空无一人，他在茫然中下了车。

　　巨大的十字路口中站着瘦弱的西西。灰暗的天色下，一切都湿漉漉的，地上遍布的水坑中倒映着窒息的静默。
　　他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把长剑，沉默着熠熠闪光。

　　他仔细地观摩着这把凭空出现的长剑，给它下了个定义：玩具。

　　踏着浅薄的水坑他缓缓行进，观察着四周。仿佛是进入了一个只剩下他的世界，周围静到只有他的脚步声。

　　薄薄的迷雾中，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走入了一个破败的村子。
　　低矮的砖瓦与阴沉的天色融为一体。每一栋的窗户都空着，透露出里面无尽的黑暗，像是上个世纪的老山村。
　　虽然村子里没人，可家家户户门前却摆放着一口崭新的大缸，里面摆放着整整齐齐的钞票。西西上前瞅了瞅，认定这是jia chao。

　　西西紧张得攥紧了手中的剑，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在这诡异的寂静中，他根本不敢出声，就连脚步都是放到最轻，生怕惊动那未知的鬼怪似的。

　　他就这么一直走着。
　　直到走到一处拐角，迎面走来了一人。

　　上身是板正到一丝不苟的白衬衣，下身穿着普通款式的牛仔裤和白色运动鞋。是大学校园里最简单不过的穿搭。
　　干净清爽的头发下是一张帅气的脸庞，清新而没有距离感。他手中也拎着一把和西西一模一样的剑，朝着西西走来。

　　这人跟西西打招呼：“你好，我是声声。”

　　“西西。”他怯生生地应答。

　　看出西西有些害怕，于是声声只是跟他进行了简单的交谈，得知了西西对于这种情况也是一头雾水。
　　简单聊过几句之后，两人算是初步地认识了，于是结伴而行。

　　他们俩其实差不多高，但是西西总觉得声声身上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能让他在这种恐怖的氛围内精神不至于崩溃。

　　没错，西西其实是很害怕的。
　　但是并没有像电影中演绎的那么夸张，甚至他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心脏在疯狂地跳动并且浑身也有些控制不住地抖动。

　　像是觉察到了西西的不安，声声抓住了西西垂在身侧手。
　　他的手是那么的宽大和温热，以至于西西仿佛倦鸟归巢一般，找到了自己的栖息之地。但与此同时，他又因为另一件事而紧张起来——他从来没有跟人距离如此之近，更遑论这种亲密的接触。

　　声声的声音低沉而醇厚，他说：“没事，不用害怕。”

　　于是西西便不再僵硬着半边身体了，然后他就听到了声声的低笑声。西西的脸颊不禁微红。

　　老实说，声声几乎符合一切他对于自己未来恋人的幻想。

　　两人只是沉默地走着，也不说话。

　　没过一会儿，他们就在雷同的街道处遇到了另一伙人。那是一个肥瘦组合，胖子油光满面而瘦子满脸雀斑。这两个人身上也带着跟他们同样的佩剑。
　　肥胖二人组一见到来人，眼中的亮光就控制不住，疯了一般地朝西西和声声扑来。

　　西西出于求生的本能，举起胳膊挡在了身前。只是他忘记了那把玩具剑还在手中。

　　锋利的剑刃划过躲闪不及的胖子，在他的胳膊上划出一条长长的伤痕，殷红的血液也随之喷涌而出。

　　这不是玩具！

　　西西吓坏了，一瞬间愣在了原地。

　　胖子恼羞成怒，也再次挥着手中的剑朝西西砍来。

　　巨大的恐惧笼罩着西西，令他分毫都动弹不得。
　　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没给爸爸妈妈回电话，最近新上映的电影还没来得及去看，他游戏的委托任务甚至还没做......
　　霎时间，这桩桩件件的小事浮现在他的脑中。

　　他可以死，但不是现在。
　　现在他还不想死。

　　可是......他不得不死。

　　剧烈的哽噎感堵在嗓子口，西西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眼看胖子的剑朝着西西劈来，声声猛地拉了西西一把，把西西拉出了危险区域。

　　西西睁开眼，在一片迷雾之中看着声声。

　　声声用力握紧了他的手，对他说道：“走！”

　　于是，声声拉着西西就奔跑在这街巷之中，直到二人都气喘吁吁，胖子和瘦子的身影已经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两人靠在低矮的围墙上，弯腰大口地喘着粗气。
　　过了一会儿，气息渐渐平定，西西突兀地开口了，他有些语无伦次：“我......我没想伤他。真的，我不知道这是真剑，我以为这是玩具。而且，而且是他先朝我扑过来的，我害怕。真的，我就是害怕。”
　　说到后面，他哽咽起来，然后不知所措地埋头小声啜泣。

　　直到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背上，隔着一层单薄的布料传递着声声的体温。

　　西西听到他说：“我知道，我知道的。”

　　他瞬间又回到了他的栖息之地。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刚刚的行为触发了某种“游戏规定”，接下来的路上，他们开始断断续续地遇到了很多人。
　　但是，这些人无一例外，见到他们的反应都是举着那把同样的剑上前要与他们厮杀。

　　刚开始，他们只知道跑。
　　可这些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转瞬间就成了乌压的一片。

　　他们被逼到了死胡同里。

　　西西攥紧了手中的长剑，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这时，声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逃不掉的时候，伤害他人并不是你的错。求生是生物的本能。”
　　说着，声声挥剑刺穿了上前来的一人，回头看向瑟缩的西西，像是对他无声的鼓励。

　　于是西西深吸一口气，坚定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一阵厮杀，血流成河。

　　杀红眼的西西不停地把剑捅向已经死透的尸体中，直到声声轻轻地托起了他的下巴。

　　西西眼眶通红，有害怕有后悔也有愤怒。

　　声声温柔地看着他。
　　西西觉得那眼神甚至温柔到如同母亲，那深邃的瞳孔中浮着浅浅的一层泪水，如同养育胎儿的羊水。

　　他仿佛在轻轻地对西西说：回来吧，回到我的怀中，我的孩子。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滴在西西的身体上。
　　可他不觉得冷，他只觉得温暖。

　　渐渐地，渐渐地，西西融入了声声的怀抱中。

　　眼泪顿时夺眶而出，他觉得自己回到了母亲的身体中去。子宫中温暖而湿润，可以包容他的身体，也可以包容他的杀戮，包容他的一切。
　　而他，也会溶解在羊水之中，从此一直与之一体。

　　“太好啦！这里还有幸存者！”一道兴奋的女声打断了这片刻宁静。

　　西西毫不犹豫，甚至看都没看，举剑刺穿了那个女孩儿。他对声声说道：“我不能确定她是否要伤害我，所以我杀了她。我什么也不用思考，这是我的本能，是我的身体命令我这么做的，我没错，对吗？”

　　声声只是揉着西西的头，还是那样的平和：“我知道的，你没错。”
　　说完后，他缓步走到那家家户户门口都摆着的大水缸前，拿起其中的纸币，问西西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jia chao？”

　　声声摇了摇头：“不，这是美元。”

　　西西心头猛地一惊。

　　下一刻，声声举起了长剑，剑身亮到要穿透天际。
　　他面无表情地刺向了自己的胸口。

　　西西目瞪口呆，一股巨大的悲伤涌上心头——羊水破了，他要出生了。

　　他与母体的联系，断了。

　　隔着血液和迷雾，他听到声声对他说道：“我爱你。”

　　不！

　　西西疯狂地超前扑去，但是却扑了空。

　　他视线环顾着四周，发现这里已经是学校的大门口了。门口值班的男生上前担忧道：“同学，你脸色不太好看。”

　　西西面色苍白，他看着自己颤抖不止的双手，上面沾满了血迹——这是声声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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