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善人

　　2023.12.7

　　【地狱善人】

　　人死后，会依照生前积攒的功德，选择前往天堂还是地狱。

　　他们会在地狱里面听着地狱判官们细数有关于自己生前记忆当中的罪孽，然后被判断分到十八层地狱当中的哪一个。

　　判官们的判断从未出过错，来到地狱的人也全都罪孽深重，死有余辜。

　　地狱里没有一个善人。
　　***
　　地狱里。
　　五条悟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但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死的，也记不得以前的事情了。

　　他失去了生前的记忆。

　　前面是地狱的判官，他们长相诡异可怖，青面獠牙，现在正大声宣判着死去的人的罪孽。

　　“这个是家暴的贱人！贱人！下油锅地狱！下一个！”

　　“这个是害了很多人性命的纵火犯！罪人！下铜柱地狱！下一个！”

　　“贱人罪人！”

　　“下一个下一个！”

　　最近死亡的人格外的多，前面的人挤挤挨挨的排着队，面上纷纷带着害怕的神情，判官的怒吼声和那些死去的人凄厉的叫喊声在地狱里面久久的回荡着。

　　在轮到了五条悟之后，刚才还尖叫着怒吼着的判官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们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五条悟。

　　久久等不到回应，五条悟疑惑的歪头，“不说说我的罪孽吗？”

　　判官们面面相觑。

　　五条悟好奇：“我是罪人还是贱人？”

　　判官却摇了摇头，“我们不知道。”

　　“我们无法审判失忆的人的罪孽。”判官们给了五条悟一张能够返回人间的车票，“请你回到生者的世界，去寻找你遗落的记忆吧。你可以尽情的评判你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人对‘五条悟’的评判同样也是审判的一环。”

　　“届时，你最终的归处我们自会重新审判。”
　　***
　　于是五条悟莫名其妙的就从地狱里面走了出来，他依照着指示坐上了一辆阴森诡异的大巴车，一路上都非常颠簸，五条悟以为自己在这种糟糕的环境之下会被晃悠的难受，结果没想到他眼睛一闭，便困倦的在车上睡着了。

　　睡了一觉之后，五条悟觉得自己精神了很多。

　　他下了车，因为是个死人，即使在被判官特赦重回人间，也还是处于死亡的幽灵状态，没有人能够看得到他，也没有人能够触碰的到他。

　　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从‘五条悟’这个个体的诞生开始，一路看到了他死亡的终局。

　　他看着自己被族人们侍奉着，捧在了最高处的年幼神子面上无悲无喜，仆从们战战兢兢的侍奉着他的衣食起居，即使他从未发表过什么不满，也还是一副如履薄冰的模样，男孩的一个眼神，一声咳嗽，都能够引发一群人的应激。

　　五条悟评价道：“我是压榨底层仆从们的吸血虫。”

　　他看着长大一些的自己第一次提出想要离开五条家，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的要求。于是仆从们带着他出门走路，那是一个冬季，天上下着小雪，年幼的他被高兴的女仆牵着手，缓步走在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中。
　　随后异变突生，早就盯上了他的性命的诅咒师们从暗中偷袭，一片混乱中，奋力守护他的仆从们和诅咒师们同归于尽，赤红的血液将白雪融化，最终只有他一个人完好无损的回到了五条家。

　　五条悟评价道：“我是致使他们死亡的诱因，是只顾着自己存活的卑劣者。”

　　他看着成长成为少年的自己前往了东京高专，在里面认识了同期，结交了挚友。星浆体事件后，他学会了反转术式，从濒死复活后，他马不停蹄地去找到了伏黑甚尔。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在极端的亢奋当中，就算知道天内理子大可能已经死亡，自己的挚友或许也深受重伤，可他却不感到丝毫的愤怒。
　　相反，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力量的他觉得自己畅快极了。

　　他杀死了伏黑甚尔。

　　五条悟评价道：“我是残忍的杀人犯，是只在乎自己的感受，无法与人共情的冷血生物。”

　　他看着自己又年长了一些，那一年，他的挚友夏油杰叛逃，明明对方先前已经展露出了异常的情绪，可他却丝毫没有过问关心的意思。他完全无法理解对方为什么会叛逃高专，他追赶出去，在新宿和夏油杰大吵了一架，然后对着夏油杰的背影比出了攻击的手施。

　　五条悟评价道：“我是漠视友人情绪，不理解旁人痛苦，只顾着自己发脾气的恶人。”

　　他看着自己成为了一名教师，他总是不正经的笑着，和自己的学生们插科打诨，他总是迟到学生们的课程，不止一次被学生们吐槽不准时，不知道又去哪里鬼混了。

　　五条悟评价道：“我毫无师德，选择了教师这个职业却轻慢学生，生活懒散，是个毫无责任感的庸人。”

　　他看着自己在人口密集的涩谷开领域，之后又被暗算关进了狱门疆，在狱门疆内毫无作为，明明是最强却只能够等待学生拯救，而他的生命也很快迎来了终结，在出了狱门疆之后，他在和两面宿傩的战斗中死亡，走马灯中，他说，这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强者间的战斗。

　　他咬紧了牙关。

　　五条悟评价道：“我是不顾及普通民众死活的罪人，是愧对最强称号，理想和强者战斗的武痴，像是我这样的人，即使死亡了，也没有人有时间意愿去为我哀悼，我是一个不值得的人。”

　　五条悟看完了自己的一生，又坐着诡异的大巴回去了。

　　路上还是很颠簸，他又闭上了眼睛，却担忧的怎么都睡不着了。

　　他回到了地狱里，那边的判官们早就在等待着五条悟的回来了。

　　判官们也和五条悟一起，观看完了‘五条悟’的一生。

　　“您觉得您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一位判官收敛起面上威胁恐吓亡灵们的时候，习惯性凶神恶煞的表情，他的语气尊敬。

　　五条悟对着他们细细道来了他的评价，他的罪孽。

　　最后，五条悟问道：“那么恶行罄竹难书的我，最后应该去哪个地狱呢？”

　　判官们沉默了。

　　五条悟又问：“是拔舌地狱吗？毕竟在最后一战，明明和学生们希望我能够获得胜利，我也承诺了好。可我食言了。”

　　“......”

　　“那么是枉死地狱吗？涉谷车站，里面有那么多的普通人，可我还是为了效率选择了开领域，我伤害了那么多的人，也曾经杀死过那么多的人，是不珍惜生命的人，我会因为这个去那里吗？”

　　“......”

　　“为什么你们都不说话？”

　　判官们再一次面面相觑，然后纷纷叹了一口气。

　　他们回忆着五条悟刚才一条条说出的，有关于自己的罪行。

　　新宿最终决战，五条悟为了守护自己尚未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的学生，不让他们在过分年轻的年纪被毫无人性的诅咒夺走性命，因为想要守护，因为内心温柔，他以一人之力顶起了所有的压力，揽下了所有的危机，选择独自前往战场孤身战斗。

　　被关狱门疆内，五条悟想尽了一切办法试图出来，他强行在脑内运转了千年的时间，忍受着千年的寂静黑暗，他在毫无时间概念的囚笼当中痛苦漂泊，这是非人类的折磨，就算在里面自戕死去也无人怪罪，可他还是坚持了下来。
　　漫长到令人崩溃的孤寂并未打败五条悟，因为担心尚在狱门疆外面的同伴们，他惦念着，记挂着，所以他一次又一次拼尽全力的想要离开狱门疆。

　　在涩谷一战，普通人和改造人混在一起，但凡迟上一秒钟都有可能产生伤亡，只有开领域是最优解。为了能够减少对普通民众的伤害，五条悟只开了零点二秒的领域，在关闭领域之后，他又只花费了二九九秒便将车站内的一千个改造人全部杀死。
　　五条悟和那些普通人之间分明是毫无瓜葛的，以他的实力和威望，就算是对普通民众救一半杀一半，也完全无人敢怪罪，这样于他而言也更为轻松，可他却为了那些素不相识的人们，拼命的奔跑着，压榨自己的极限。
　　疲惫像是火焰一般灼烧着他的气管，在结束后，五条悟匀了很久的气息也未能完全缓过神来。

　　五条悟的梦想是更替腐朽的咒术界，这是一个理想化的，温柔的梦想，也是一个很难实现的梦想，可他依旧像是看不见前方困难的道路一般，一直一直向前走着。
　　他选择了以教育的方式，对每一个学生倾尽心血，他希望自己能够培养出很多很多强大可靠的伙伴，然后不论遇到了什么事情，他们都能够相互照应，明明是被人敬畏远离的咒术界最强者，内心的愿望却柔软到像是洁白纯粹的花。

　　五条悟不想自己的学生们重蹈他年轻时的覆辙，在学生们的羽翼尚未丰满前，他会说着‘妄图夺走年轻人青春的家伙是不可饶恕的’，然后一声不吭的，默默的顶上沉重的负担和责任。

　　百鬼夜行，五条悟被逼无奈杀死了夏油杰，随后隐藏了所有的痛苦赶去祝贺乙骨忧太解咒成功，没有让任何人看出端倪，只有家入硝子知道在处理夏油杰遗体这件事情上，他是有多偏执，握紧了家入硝子的手是不是颤抖着，压抑着，他请求她保密，将遗体交给自己。

　　五条悟和高层周旋，他一刻不停的做任务，为此每天只能睡不到四小时，在第二天一不小心睡过头了几分钟，起床赶去上学生们的课被埋怨的时候，也只是会笑着说下次一定不会，成熟的将一切都藏在了黑暗当中，而不会将自己的苦难和少年人们倾诉，即使他那样做也不可能有人指责他的疲惫不堪。

　　五条悟细心体贴，隐晦的关心着自己的每一个学生，在看到性格较为沉默的伏黑惠落了队，会悄悄放缓脚步和对方走在一起，不落下任何一个学生。

　　五条悟喜欢和学生们嬉闹，有他在的地方，大家总是会被他闹腾得没有空闲思考那些沉重繁琐的事情，反倒是会下意识的放下情绪，聚在一起吐槽起五条悟来。

　　五条悟也会有冲动的时候，也会有失落的时候，在虎杖悠仁被高层暗算死亡的那一段时间内，他不止一次想着要不过去直接杀死全部高层为自己的学生报仇，但在每一次这么想的时候，他都会克制住自己，直到感性和理性相互拉扯，将他折磨的心力交瘁。

　　在夏油杰叛逃前，五条悟察觉到了对方的不对劲，年仅十五岁的少年不懂得应该如何安慰对方，也不想强行挖掘友人内心的烦闷，他尊重夏油杰的决定，等待着夏油杰自己开口，在看不下去的时候，他总是拉扯着夏油杰花样展示自己新学习的能力，照顾自尊心强，不愿意轻易示弱的夏油杰，试图呼喊着，‘别想那么多啦，再多看看我吧？’

　　夏油杰叛逃后，他很自责，也很内疚，握紧的拳头流着血，滴滴答答的滴落在地板上，溅起片片血花。
　　在新宿大吵一架后，他有想过直接杀死夏油杰，可他到底是舍不得，放不下，最后他放下了手，放了夏油杰离开。没有人知道他是不是安静的流过泪，在夏油杰叛逃之后，他还是照常上课，照常吃饭，照常欺负歌姬，只有家入硝子知道，表面上那么云淡风轻的少年是不是曾无数次询问她。

　　‘我做对了吗？’

　　星浆体事件，被捅坏了脑子近乎是死而复生的五条悟被迫进入不正常的亢奋状态，认为是自己救活了主人的大脑狂欢着，不受控制的疯狂分泌着肾上腺素和多巴胺，这种强烈的欢愉足以将一个腼腆文静的人变成在大街上高声笑着跳脱衣舞的疯子，比磕了药的人还要疯狂。
　　可即使被亢奋充填了全身，五条悟也还是会在内心抱歉，向着天内理子和夏油杰说对不起，理智的批判着自己不合时宜的糟糕情绪。

　　五条悟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是被众人加注了强大的‘原罪’诞生的孩子，他从小只被当作是六眼，是五条家的神子，仆从们喊着他悟大人，看着他的时候，却不是在看五条悟，因为‘原罪’，五条悟的人格被无限制的压低忽略了。

　　他承受着众人对他扭曲的情感，生长在扭曲的环境当中，他本应该漠视生命，漠视一切，可在看到了用向往的眼神望着窗外的小女仆的时候，他提出了想要出去的愿望，并在一众强壮的仆从当中，选中了毫无战斗力，本没有资格和五条悟一起出门，保护五条悟安全的女仆作为自己的其中一个随行人员。

　　最后，他在赤红的雪地里面蹲下身，没有开启无下限阻隔脏污的血迹，白嫩的小手轻轻的抚上了女仆大睁着的眼睛，将其阖上了。

　　五条悟还在询问着：“我应该下地狱吗？”

　　“不。”第一次，判官拒绝让一个出现在地狱里的人类的灵魂下地狱。

　　地狱里没有一个善人。

　　可五条悟不一样，他富有同理心，绝不是什么压榨底层仆从们的吸血虫，逐渐被他的人格魅力吸引的，亲近他的，跟着他一起出门的仆从全都是自愿为了守护年幼的五条悟而死。

　　他不应该为旁人的贪欲背上罪孽，也不应该为别人情谊深厚的牺牲而被泼脏水。年幼的孩子本就应该被守护，活着不应该是罪孽。

　　他尊重友人，总是用笨拙的手段期望友人能够对他倾诉心结，如果夏油杰真的选择和他坦白心思，他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他努力工作，被其他特级所不理解，认为他根本没有必要这么拼命。他的每一天都被课程任务出差消耗的干净，休息的时间稀罕的像是盲盒隐藏款。

　　他富有责任感，懂得生命的可贵，担忧自己死亡后学生们又应该何去何从，担忧咒术界未来的不稳定，遗憾自己未能实现理想就死在战场上。

　　咒术师不存在毫无悔恨的死亡。

　　五条悟也是一样。

　　他悔恨的要死，恨不得立刻原地复活，继续去和两面宿傩厮杀，过分激荡的情绪撕扯着人类脆弱的灵魂，于是他失忆了，一路走走停停，跌跌撞撞的误入了地狱。

　　“五条先生，你善良，勇敢，温柔且强大，你有责任感，富有同理心，关爱年轻学生，为了伟大的理想，一刻不停的在发光发热，哪怕透支了自己的生命。”判官道，“在你死后，你的学生们，你的同伴们没有一刻是不在为你的死亡而悲伤痛苦的。”

　　“而你值得被这样郑重对待。”

　　这一回轮到五条悟沉默了。

　　判官又道：“五条先生，请离开这里吧，向着这个方向一直向上走，您就能够去往宁静祥和的天堂。”

　　这一回，五条悟没有再问自己到底应该去什么地狱。

　　他对着判官道：“谢谢。”

　　白发男人的身影逐渐远去了，地狱的判官们注视着这个因为失忆误入了地狱的亡灵，直到再也看不见对方的身影。

　　判官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因为在此之前，地狱里没有一个善人。

　　但那也是曾经的事情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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