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日，朱门里的小公子施舍了我半盒糕点。

他矜贵苍白，锦衣玉食，在这荒唐的大雪里裹着千金的狐裘，手里还抱着个暖炉。
下马车的时候，他瞥见了蜷在围墙角只吊着半口气的我。
于是那半盒没吃完的糕点，就被他使唤佣人哗啦啦倒在了我的脚边。

他怜悯地远远看我，像怜悯一条落魄的狗。

从此以后我记得了他。

*

我被师父捡走，又被师父扔进死人谷里。
师父说，像你这种贱命的畜牲最好养活，但上天是上天，命都握在你自己手掌里。

他递给我一把袖中刀，让我操刀杀了跟我并行的同伴。
我握进手掌。
温热的鲜血溅到脸上的时候，我想起了那盒冬日里还温热的糕点。

这柄刀被我用来杀了无数人，仇敌目标，师姐师兄，最后刀抹到师父脖子的时候，他望着我温和地笑。

我收拾完他的墓，离开了山谷。

*

很难，但又并不难。
我找到了当年那位小公子。

当年矜贵的人仍然身居高位，俊美又病弱，他病体单薄靠在长榻上，苍白的唇咳嗽吐血，帕子上像是绽开了美艳的花。

他见我半夜三更出现在他的书房里，也未过多惊讶。

“你想要什么？”他问我。

我说，“我可以替你卖命三年，但之后你的命归我。”

他说，“想杀我的人很多。”

我说，“但我能替你先杀了他们。”

他说，“你可以？”

我说，“我可以。”

公子笑了。他笑起来像单薄的灯笼纸，微微倾斜，火苗就会灼烧完木头和花纹，只留下那些纸屑灰烬。

笑完，他又咳嗽起来，艳红的花开了一朵又一朵。
我安静地看着。

他说好。

*

我信守了我的承诺。
三年的期限并不算久。

闲来无事的时候我坐在房顶磨刀，月色银亮如刃，但我的刀比它更锋利。

公子坐在亭下挑灯读卷，半盏灯的光落在他白皙瘦弱的骨节上，像是夜里的萤虫。

他似乎知道我偷他糕点吃。
每次，都会让人备上第二盘。

但自从他发现第二盘也会空空如也，苍白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无奈的笑意。

那一天夜里，他撩眼向我看来，抬袖喂了我吃了一块。

于是一发不可收拾，从此我只吃他手里经过的糕点。

我吃上了他的床。

他的身躯也瘦弱，但羸弱莹白，漂亮得像玉。玉上染上绯色格外动人，让我想起了那块叫做贵妃酿的糕点，无数花瓣被捣碎才做成那小小一块精致的形。

床笫之间，他摸上了我的脸。
他的手很凉，但又很烫，我抓住咬了一口，他打了我一巴掌。

但第二天，第三天，之后无数的夜里，一切周而复始。

他望着我的眼像是昂贵的黑曜石，又像是池塘里落进的月。

他哑声叫我的名字。
叫完，又笑了。

*

三年之期到了。

我的期限结束。公子的夙愿也达成了。

大仇得报那一天，他笑得咳血。
他收拾完一切仇敌，看着那一排头颅高挂城墙，回眸来对擦刀的我笑。

“终于。”他说。
“终于。”我说。

之后的日子便日复一日。
春日里他与我坐马车出游，夏日里我载他去山间乘凉，秋日他靠在躺椅上任我枕膝，抬手摸我的发，一下，一下。

他依旧病弱，美得惊人，却会垂眼看着我温柔地笑。
他唤我的名字。
吻落在我的发顶。

我准备了好久，才终于在那一个漂亮的银装素裹的冬日，亲手杀了他。

千金的狐裘染血。
暖炉倾倒，咕噜噜撞上了围墙边。

袖中刀被我收进鞘里。

他黑曜石的眼涣散地看着我，眼睫上的泪占沾了雪，白茫茫一片。

他的血慢慢地扑洒在我的靴边。
我蹲下身，看了一会儿。

就着雪，我的手指没入雪里挖了一块，将那艳红色尝入口中。

原来并不是同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