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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边三角形
【零】
我有两个幼驯染。
一个是池面,另一个也是池面。
【一】
“你们现在的行为让我觉得,我又被排除在外了!”
我对幼驯染之一大声控诉着。
“又?”
他看起来很意外,重点也完全跑偏了。
但即使明知道话题在跑偏,我还是不受控制地顺着幼驯染跑偏的思维继续偏了下去。
“从小我就知道,等边三角形的三边根本就不相等!”
“……哈??”
【二】
我时常感觉自己被那两个家伙排除在外了。
小时候,围坐在一起时,我和两个幼驯染往往会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
第一次意识到这个等边三角形的三边或许并不相等,是在某天我看看左边的人又看看右边的人,却没和任何一个对上视线的时候。
从那之后,一些相处中细节会时常让我的脑海闪现这种想法,我好像被排除在外了。
但明明是我先来的,明明我才是零的第一个好朋友。
我当然会感到郁闷,因为我看零的时候,零不再看我,而是在看景光。
于是我也开始看景光。
【三】
“把你排除在外?知一,你怎么会这样想?”金发幼驯染这样问我。
“小学的一次数学考试,你和景光都考了满分,只有我考了99分。”我试图用尽量简单的关键词唤醒幼驯染的记忆。
“就因为这个?等等……只差了一分而已,而且只有那一次。”
小学的某次考试里,我的数学破天荒地只考了99分,那一分扣在一道填空题上:有两条边相等的三角形是( )三角形。
我写的答案是等边三角形。
我很喜欢零,我也很喜欢景光。
但是零似乎更喜欢景光,景光似乎也更喜欢零。
他们之间有一套很酷的昵称——“hiro”和“zero”,但是他们对我说“知一就是知一呀”。
我很喜欢我的名字,但是我也想要和他们一样的昵称,而不仅仅是“知一”。
我和幼驯染围坐在一起的时候会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但是我却总觉得,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要比我与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更近。
所以,面对那道填空题时,我坚定地写下了这个答案:有两条边相等的三角形是等边三角形。
在未来的许多年里,我也始终坚信着,只要我平等地喜欢两个幼驯染,那我们三个就是等边三角形。
【四】
“知一,抱歉。”
“hiro的事情,我不能向你透露。”
最终,零还是这么对我说了。
我并不意外,甚至已经开始感到习惯。
满打满算,我差不多有三年没听过景光的消息了。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但是零知道。
就像景光也一定知道零在做什么,而我不知道一样。
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我都会突然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如果当年我也去考了警校,那这个等边三角形是不是会更等边一点?
“连回一条短信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吗?诸伏君已经忙到这种程度了吗?”
我说这句话时有赌气的成分,我承认其实我有点想看景光听到这句话时会是什么反应。
“别这样,知一。hiro知道你这样叫他,他会难过的。”
零的表情看起来比我预想中的景光听到这话的表情还要难过。
我不明白。
“对不起。”我小声说:“零,我只是不明白。”
我明白我的两个幼驯染的工作都艰难且风险重重,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景光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对我单方面断开音讯。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五】
为了让等边三角形的三条边更相等一些,从小到大,我一直在努力更平等地对待两个幼驯染。
给零发了一条短信,那我就一定会给景光也发一条;如果送了景光什么礼物,那零也一定会收到同等的礼物;帮零贴上创可贴时,哪怕景光没受伤,我也一定要递给他一个创可贴。
我可以不在意属于景光和零的那条边比我与他们分别相连的那条边更短,但是与我相连的这两条边,必须是分毫不差的。
我要证明就算只有两条边相等,也可以是等边三角形。
所以,当年面对景光的告白时,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件事绝对不能让零知道。
【六】
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在高中时,我和诸伏景光谈过一段时间恋爱。
很多年前,零和景光刚刚成为朋友时,我经常会循着零的视线去看景光。
时间久了,直接看向景光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我偶尔也会与诸伏景光对上视线。
那双清澈明朗的蓝色眸子,仿佛可以让心底催生出无限的柔软。
所以在被那双眸子注视时,舌头像是打了结一样说不出拒绝的话,或许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但最终真正让我把婉拒的话咽回肚子里的是恋爱邀请之后的又一句话——
“知一,三角形的结构很稳定,哪怕哪条边稍微短一点,也依然是三角形。”
我也这么觉得。
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想的。
于是,在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我开始和诸伏景光谈恋爱。
在我们共同的幼驯染降谷零不知道的情况下。
【七】
对于这段有些突然的恋爱关系,我只提出了一个要求:
不可以被零知道。
景光答应了,没有问原因,但是我觉得他一定明白。
毕竟他懂我对等边三角形的执念。
但是这段恋爱带来的影响远比我预想中要大。
简单来说,虽然景光才是我的恋爱对象,但是恋爱后我反而开始更加关注零。
偷偷和景光恋爱这件事让我对零生出了一种诡异的愧疚感,我对维持住这个至少有两条边相等的等边三角形的执念也愈发严重。
有两条边相等的三角形也可以是等边三角形,但如果三条边都不等了,那也谈不上什么等边不等边的了。
和景光的恋爱是暗地里进行的,所以明面上对零的关注增加后,属于我们的等边三角形的表层框架看起来就有些扭曲。
但是这段恋爱带来的影响还不止于此。
【八】
我戴上口罩和墨镜,准备离开幼驯染正在打工的咖啡店。
“真的不来做我的助手吗?”我还是不太死心,转身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谢谢,但还是算了吧。”
零笑着说:“我的乐理水平可不够到你那边工作啊,知一。”
我看着那双含着笑意的紫色眸子,叹了口气。
“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就随时联系我,只要你愿意来,我这边总有适合你的位置的。”
这一次,零没再说什么推拒的话。
我背对着幼驯染挥挥手,推开咖啡店的门。
“知一,你的新歌我听了,很好听。”
身后再度传来的声音让我脚步一顿。
“谢谢。”
我微微转头,墨镜让零的神色看起来有点模糊,但他应该还是笑着的。
“如果你们两个都这么觉得,那就更好了。”
挂在门上的风铃响起,随着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我说:“不过……景光应该没时间听我的歌吧。”
毕竟他连回一条短信的三秒钟都吝啬分给我,更何逞是听一首三分钟的歌。
“如果他有意向的话,我的工作室也随时欢迎他。请帮我转达给他,麻烦了。”
我没说名字,但是我们都知道那个“他”是谁。
【九】
学生时代,零、景光还有我,我们三个经常一起在天台吃午饭。
恋爱之前,如果景光夹了什么菜给我,我都会开心地吃掉。
但是在恋爱后,景光再给我分享什么好吃的菜,我都会一个人莫名其妙地手忙脚乱一会儿,然后下意识地瞄一眼零。
直到景光也向零分享了便当,我才能松了口气一般地把菜吃下去。
吃完午饭,我一般喜欢留在天台小憩,顺便听听歌。
和景光恋爱以后,我开始痛恨起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没有有三条线的耳机。
其实景光平常也会对我说今天听的是什么歌他可不可以听听看之类的话,每次他这样问,我都很乐意分给他一只耳机。
但是在成为恋人后,我却没法像过去那样随意向他分享耳机了。
随手摘下一只耳机递过去时,我的目光会停留在另一双紫色的眸子上。
世上或许真的有有三条线的耳机,但是我没买到。
所以,在我和诸伏景光谈恋爱时,戴着我的耳机倚靠在一起听歌的往往是诸伏景光和降谷零。
望着那两条弯曲的白色耳机线,我会想起属于我们的等边三角形的某两条边。
虽然并不平直,但足够等长。
【十】
我必须承认,我没能尽到一个恋人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绝大多数时候,虽然冠以恋人之名,但是我和诸伏景光的相处看起来和恋爱之前根本没有区别。
不过在某些限定时刻,也还是能让我清晰地认知到,那个有着清澈明朗的蓝色眸子的同龄人已经不仅仅是我的幼驯染,还是我的恋爱对象。
牵手、拥抱、亲吻,以及不经意间突然就冒出来的情话,似乎都变得理所当然和理直气壮起来。
对于从小一起长大的景光,在我眼里,会和他牵手和拥抱只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但亲吻是不同的,就算是再粗神经的家伙,也没办法把这种行为同化成朋友间的亲昵。
接吻时,我的眼睛总是忍不住看着天台的入口,生怕零下一秒就会撞破我和景光破坏三角形稳定的现场。
和景光近距离独处时出现的心跳加速,不是因为景光,而是因为想到了零。
“zero今天值日,暂时不会过来的。”就算景光这样说了,就算知道事实的确如此,我也很难真的把心揣回肚子里。
所以后来景光吻我时,总是会先用手遮住我的眼睛。
我们近在咫尺,却又仿佛很遥远。
在我看来这相当糟糕,距离无论是被过分拉近还是拉开,都会破坏这个我一直以来认真维持的等边三角形。
这很糟糕,我无法不管不顾。
【十一】
经纪人已经在店外等待许久。
我这个月连续上了几个节目,加上新歌才上线不久,最近的热度姑且称得上高。
这种情况其实不是和零见面的好时机,但是我还是去了。
虽然经纪人认为这种私人行程存在一定风险,但也没真的阻止我,只是告诉我最迟可以聊到几点、要戴好口罩墨镜,到时候他会来接我去电视台。
“一会儿的节目里有提问环节。”经纪人递过来一张纸,又说:“你可以提前熟悉一下题目。”
“好的。”
“节目组说不介意你直接选个问题,他们那边会配合的。”
“好的。”
我低头看向手中的问题清单。
【1、如果不做歌手,你会选择什么职业?】
“怎么样?有什么想法吗?”经纪人问。
“就第一个吧。”我说。
【十二】
如果不做歌手的话,我大概率会成为警察。
毕竟身边有两个非常坚定地要成为警察的幼驯染,会被潜移默化地影响也是很正常的。
说没生出过未来跟他们一起去考警校的想法那是不可能的,从小到大都是三个人在一起,要是只有我掉了队,那我很难不纠结犹豫。
与其说我对成为警察这件事没什么执念或者不感兴趣,不如说是我有其他更想尝试的职业。
从国中起就有在写歌,在网络上有自己的一批粉丝,高中的时候也有音乐公司对我抛出过橄榄枝,我是准备试试走音乐这条路的。
不过如果只是为了可以继续和他们在一起,不考虑能不能考上这件事,以不太成熟的思维去想,读半年警校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那时候我和景光还处于恋爱关系,听到我的想法,他十分严肃地说:“不要考警校。”
我有点紧张,以为景光会斥责我对警校草率的态度,但实际上,他对我说的是:
“我当然也不想和你分开,零一定也一样,但比起这个,我更希望你的路是更开阔、更平坦的……警校不是你的必经之路,更加坚定地去做你想做的事吧,知一。”
“只是不能像现在这样每天都待在一起了而已,不过也能发短信、打电话,经常见面的话,不会有太大区别的……”
我当时是信了的,他口中的不会有太大区别。
【十三】
“知一君现在是单身吗?”
跟我在车上随手选的那个问题不同,节目录制开始后,主持人在提问环节问了我另一个问题。
我看向台下的经纪人,他的表情不太好看。
“是的。”我给出了这个答案。
“曾经谈过几次恋爱呢?”主持人还在问。
“一次。”
“哦?竟然只有一次啊,不过知一君最近的歌听起来情感经历似乎很丰富。”
我看着经纪人比锅底还黑的脸,淡定道:
“一次恋爱也能带来很多很多。”
就算那时候还不够成熟、还没能学会如何对待不同种类的感情,但是在时间面前,每一个新阶段的回望都能得到不同的感悟。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就算做不到让所有人都满意,我也不会像过去那样让所有人都不满意。
但时间无法逆转,这世上从来都不存在重来。
【十四】
我和景光谈恋爱的时候正高三,我们三个都填了同一个志愿。
我从来没怀疑过我们是否能在一起读大学,事实上,一切也都称得上顺利。
时间已经来到夏天,就像此前约定的那样,我和景光的恋爱也依然只有我们两个人知晓。
我知道这样对景光来说很不公平,一直瞒着零对零也不公平,但是直到夏天即将结束,我都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去维持等边三角形的平衡。
我总是担心自己不能平等地对待两个幼驯染,担心自己会让这个只有两条边相等的等边三角形变得扭曲,但是事实是,这个三角形分明已经变形了。
这违背了我的初衷,也偏离了我一直以来的目标,但是我没能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不过,如果那天我没去水族馆的话,我大概不会那么突然地对诸伏景光提出分手。
【十五】
十二年前的春天,我的幼驯染之一对我表白,对上他的目光,我说不出拒绝的话。
十二年前的夏天,我的另一个幼驯染约我去水族馆,我欣然赴约。
我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次的行程里也一如既往地有三个人,所以当我拎着三瓶饮料走到水族馆的门口却只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时,我下意识地说出了这句话:“景光迟到了啊。”
“今天只有我们两个,知一。”
“两个?”我看向金发幼驯染的眼神顿时古怪起来。
“总之先进去再说!”
“等等,但是……”
我被零拉进水族馆,一路上走走停停,我心里却始终惦记着那瓶还未开封的饮料。
我们三个人本该是一个等边三角形,其中两个却偷偷跑出来玩,这对景光太不公平了。
和零并排坐在水族馆休息区的长椅上时,思量再三,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零,你和景光闹别扭了吗?”
“知一,我们交往吧。”
与我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近在咫尺的另一道声音。
我猛地转过头,看着那双紫色的眸子,我忽然就忘记了声带该如何振动发声。
【十六】
“这种玩笑可不能随意开啊,零。”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已经认识超过十年,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降谷零不会开这种玩笑。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于是手忙脚乱地把原本带给景光的那瓶饮料拧开喝了一口。
“不是在开玩笑,我很认真的,我们交往吧,知一。”
“不行!”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
“为什么?”
我盯着幼驯染那双紫色的眸子,半晌才憋出来一句话:
“不能破坏等边三角形!”
零皱着眉,没有说话。
我不敢挪开视线,生怕他接下来会说一句——“那你和hiro又是在做什么?”
“知一,我——”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十七】
等边三角形,贯彻了我童年、少年乃至于整个青春期的执念。
我越想维护它,它却随着时间在我不曾察觉到的地方变得越来越扭曲,越来越不像一个等边三角形。
我蹲在公园的花坛旁,独自冷静了一会儿后,我的脑子里浮现出的第一件事是:
今天和零一起逛了水族馆,那改天也要抽个时间和景光一起逛逛水族馆才行。
在还没整理好思绪时,我的手已经本能地拨通了景光的号码。
“喂?知一?”
景光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澈温和,我攥着手机,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会想和我恋爱呢?”
手机听筒里传出一声轻笑,他说:
“因为知一就是知一啊。”
——知一就是知一。
我想起从很多年前起便沿用至今的一对昵称——zero和hiro。
小时候我很羡慕零和景光的这两个外号,那是专属于他们两个的,我也渴望这种独一无二,但是他们对我说“知一就是知一呀”。
“景光,我们分手吧。”
我不知道我是以什么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只记抬起头的那个瞬间,我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一双紫眸。
紫色眸子的主人定定地看着我,好像在说:你不是说不能破坏等边三角形吗?
【十八】
“知一君过去制作过很多大热歌曲,不过一直都不太肯参加娱乐节目的录制,最近却出乎意料地活跃呢……是准备正式从幕后走到台前了吗?”主持人还在继续提问。
这是一场直播,我望着摄像机,一时间有些恍然。
我喜欢写歌,也喜欢唱歌,我做歌手什么都不为,只是因为喜欢。
公司尊重我的意愿,经纪人为我推掉了绝大多数娱乐节目的邀约,从不强求我去维系一定的娱乐热度。
但是今年我的想法变了。
我想让更多的人听到我的声音,我要让所有人都能听到我的声音。
我看向摄像机,微笑道:“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鼓励,我会尽自己所能地去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要让更多的人听到我的声音,要让我的声音响彻在世界的尽头;要让某个单方面与我断开联系的家伙即使不点开我的邮件,也能听到我写的歌。
所谓平等——既然我写的歌零已经听过,那就必须让景光也听到才行。
【十九】
采访终于结束,经纪人气势汹汹地去找导演组理论了,留我自己在休息室等待。
我坐在沙发上,打开某个熟悉的对话框,输入进一行字,点击发送。
【今天去见了零,他说我的新歌很好听,你觉得呢?】
我照例向上翻了翻,对话框里只能看到一方发出的信息,而另一方已经很久很久没回复过。
三年,距离诸伏景光单方面与我断绝联系,已经过了整整三年。
三年前的十二月初,我告诉景光我写了新歌,那时候他还回复我到时候一定会单曲循环播放,我说等制作完成会先用邮件发给他试听。
那就是我们最后的交流,此后他就像融入水面的雨滴,再也不见踪迹。
这三年里我向他发过很多石沉大海的短信,也打过许多无人接听的电话。
我的短信从【我的新歌有听吗?】到【怎么不回消息?】再到【如果我做错了什么,我向你道歉】,短信内容在变,我的思想也在不断变化。
证明只有两条边相等也可以是等边三角形是我一直以来的执念,而重新抓住诸伏景光的痕迹,俨然成了我的第二个执念。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二十】
【我下周去长野县录节目,有什么想要的伴手礼吗?我给你带回来。】
【下周要去长野县,那里是你的故乡,有什么推荐的景点和小吃吗?】
我照例公平公正地向两位幼驯染发去了短信。
一如既往,我只收到了一条回复。
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三年,但是我还是没有习惯这种得不到回应的单方面联络。
可能是因为过去的更多个三年里,我们是无话不说的好友,是一起长大的幼驯染。
坐在车里,耳畔是经纪人絮絮念念的嘱咐声,我转头看向车窗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或许我当年该去考警校。
属于我们三个的等边三角形在扭曲变形,我不在意景光和零之间的那条边更短,但是我无法忍受我与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越变越远。
诸伏景光是错的,我当年就该去考警校。
【二十一】
我一直都知道诸伏景光有个哥哥。
高中时,我也曾跟着景光与那位名为高明的兄长见过一面,但是这次会在长野县偶遇还是让我十分惊喜。
惊喜,我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这种心情。
毕竟遥遥望过去时,我第一眼几乎以为那就是我三年未见的幼驯染。
看着那位年长我几岁的刑警,我忍不住想,或许就在明天,我也会在长野的街头偶遇许久未见的另一位警察。
这种想法驱散了一路上笼罩在我头顶的乌云和绵绵细雨。
电视台里似乎是发生了什么案件,具体的我不清楚,但是经纪人告诉我,节目的录制要暂时取消了。
我站在人群后面,远远看着那位有着“孔明”之称的刑警,脑海里的另一道身影隐隐与其重合。
三年后的景光大概也是这个模样吧,他一定也已经成长成了和高明哥一样成熟又稳重的警察吧。
“知一,我们先去酒店吧。”经纪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可以再等等吗?”我问。
“嗯……如果理由充分的话。”
我的经纪人是一位十分尊重手下艺人的前辈,对于我提出的要求,只要能说服他,他往往都会尽力为我争取或者放任我去做。
“那位警官是我朋友的哥哥,我想跟他打个招呼再走。”
“合理。”
“谢谢。”
于是我继续站在人群之外,踮着脚望向那位刑警,等待着一个搭话的机会。
或许,高明哥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消息。
【二十二】
“高明哥。”
案件的侦破已经基本结束,我找准时机,在几个警官路过时小声念出了某位刑警的名字。
“嗯?”
一双上挑的凤眼望过来,几秒钟后,那对眸子的主人恍然大悟:“啊,原来是你……我记得你应该是叫做……知一?”
我松了口气,上次见面还是在我和景光读高中的时候,我刚刚还在担心高明哥认不出我该怎么办。
高明哥和身边其他两位警官打了声招呼,我也朝着站在不远处的经纪人挥了挥手,随后我们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寒暄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像几年前一样,面对景光的兄长时,我总是忍不住想把脊背挺得更直一些。
上一次见高明哥的时候,零还没有邀请我去水族馆,我和景光也还没分手。
那时候,我还没把一切都搞砸。
此时此刻,看着那双蓝色的眸子,我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
我忽然就想起,小时候,我经常会循着一双紫眸的视线,去看另一双清澈明朗的蓝眸。
【二十三】
“我有位同僚很喜欢你的歌,冒昧问一句,我能替她要一份你的签名吗?”
我赶忙点头,“可以可以,签多少都可以!”
“一份就够了,麻烦了。”
我的舌头莫名有些打结,怎么都说不出话来,于是我只是飞速摇了摇头,接过对方递来的笔记本。
“签在这里吗?请问这位同僚叫做什么名字呢?”
“上原由衣。”
我一笔一划地在笔记本上写下【To.上原由衣小姐,祝你每天好心情!!】
“高明哥,你最近有和景光联系过吗?”
我低着头写着签名,小心翼翼地说:“我大概是做错了什么惹他不高兴了,他已经很久没理过我了……”
过了许久都没等到回应,我慢半拍地抬起头。
“人生有死,修短命矣。”
瞳孔疯狂颤动,笔尖划破纸张的裂响,像是大脑中紧绷的那根弦猝然崩断的声音。
震耳欲聋。
【二十四】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跟高明哥鞠躬告别又回到经纪人身边的,只记得再回过神时,我已经在回往东京的路上了。
经纪人又一次为我的任性买单,他帮我推掉了原本只是暂时推后录制的节目。
“你说你要来这里。”经纪人坐在驾驶座,低头看了眼手表,“我可以给你一个小时,去吧。”
车窗外,是我这半年来经常去的那家咖啡店。
我的幼驯染之一在那里打工。
我浑浑噩噩地推开车门,脚踩在地上,却觉得脚下一片虚无。
飘渺的云终究会散去,脚底无处支撑,于是猝不及防地坠落。
耳边只余下急促的风声。
陷入黑暗前的那一刻,我似乎听到了夹杂在风声中的呼喊:
“知一!!”
【二十五】
“人生有死,修短命矣。”
我的脑海中始终回荡着这句话。
三年未得的回信,在这一天一并化作了古语的回音。
我想起数不清的石沉大海的短信,想起一封封未被打开的邮件,想起每一通无人接听的电话,想起自己青春期接二连三的错误决定,想起那双在二十几年里无数次惊艳过我的蓝色眸子,想起很多很多。
“只有我不知道。”
过去我总是纠结于这个“只有我”,在烈日灼心下惊醒后才能终于明白这份“知道”裹挟着的沉重。
我以为我才是那个三角形结构的守护者,但是三年来,零对我保守着一个其实已经不是秘密的秘密,孤独地守着这个属于我们的已经崩溃的三角形。
三角形具有稳定性,无论怎样它都是三角形——但如果有原点消失了呢?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想表达我不知道什么,但是看向病床旁的金发幼驯染时,我只说的出这几个字。
“我知道的,知一……我知道。”
有手落在我的额头,又覆盖在我的眼睛上,我听到了身侧的哽咽声。
我想起很多很多年前我还没把一切搞砸的时候,我总是担心零会撞破我和景光破坏等边三角形的现场,和景光独处时,我总是忍不住看向天台入口。
所以接吻时,有着蓝色眸子的恋爱对象总是会先抬手遮住我的眼睛。
在黑暗中,温热的泪水沿着眼角潺潺流淌而下又迅速冷却,我不知道我此刻是为何而流泪,只知道泪水已经决堤。
“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二十六】
三角形缺了一个原点,剩下的两个原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飘渺,两个原点之间连着的那条边承载着一切知与不知,随着时间的洪流开始漫无目的地漂泊流浪。
有的原点在聊胜于无地奋力掌舵,有的原点还在日复一日地茫然失措。
我和零之间的距离明明没有变远,但是失去了景光以后,我却觉得指尖难以触及的不仅仅是景光,还有零。
我们之间的距离不会变远,但是也永远无法缩近。
贯彻了我还不算长的人生的四分之三的执念——等边三角形,已经无法挽回重塑。
人生走走停停还未过半,身边的人却已逐渐透明。
我以为这三年的断联对诸伏景光来说就像是雨滴融入平静地湖面不见踪迹,我以为他至多就是跳入了波涛汹涌的大海被浪花裹挟着走远,但是终有一天他会重新上岸。
我以为我还有机会为他擦干湿漉漉的头发,我以为我还有机会跟他一起戴上相连的耳机。
我说我要让我的歌响彻在世界的尽头,让诸伏景光就算不打开我的邮件也能听到我的声音。
海的尽头是岸,天空的尽头在哪里?
地平线永远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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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等边三角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