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时风雪去

　　（1）元春时分，屋外大雪纷飞。

　　温馨握了握手里的暖炉，把伸出衣袖的手缩了回来。

　　从屋檐下走了出来，雪花一片片落下，飘在她手上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经过廊亭时，她竟然看见这大冷天的居然还有人跪在殿外。

　　殿内灯火通明，里面不时传来几位皇子公主的欢声笑语。也不知道他是犯了什么错，全身只披了一件粗布裹着身体，落下来的雪都渐渐积在了他肩膀上。

　　冻得那人面色惨白，嘴唇发紫。

　　冷风一吹，那人又打了个抖，温馨觉得他随时都有可能晕过去。

　　经过他的时候，温馨悄悄低头看了一眼他。

　　没想到那人也注意了她，一双俊眸淡淡地掀了起来，看了看她，又重新恢复了开始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温馨本想问问殿外的宫女发生了何事，此时太后已经看见了她，让人唤她进去。

　　进去之前，那个人又抬头看了眼她，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温馨还没来得及返回问他做什么，太后这边已经命人给她安座了。

　　“谢太后！”

　　太后笑脸吟吟地看着她，又让人给了个新的火炉子给她。

　　“你来一躺宫里不容易，祖母多久才能见上你一面。今儿个就在宫里住下，可好？”

　　“当然好，温馨也很想念祖母。平日不在宫里常走动，是孙女考虑不周，还望祖母见谅。”

　　“无妨，无妨。祖母能见见你们就好。你们几个兄弟姐妹也许久没见面了吧，今天好好团聚一回。”

　　三皇子性子最为开朗，立即道：“可不嘛，馨儿妹妹平日住在宫外，见上一面可难了。”

　　温馨做为南国的郡主，父母早逝，小时候一直养在当今太后身边。皇帝赐名她为安阳郡主。

　　不过她十岁之后便从皇宫离去，另开了新府。

　　如今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

　　她今日有事来得晚，不知道殿内刚才是发生了何事。

　　等殿内又重新载歌载舞了起来，她才轻轻戳了戳坐的离她最近的瑶乐公主。

　　小声问道：“皇姐，殿外那人是怎么了？”

　　瑶乐嘴巴撇了撇，似乎不太喜欢那人。

　　“是离国送来的质子。”

　　温馨觉得奇怪，这么冷的天，就算是质子也不必被罚跪在屋外吧。

　　瑶乐继续道：“但他是被离国主动送过来的。这人是当初的南国送去和亲的那位公主所诞下的。”

　　“离国不仅战败于我们，现在还有内乱。那些高官贵族都说这是南国的种，容不下他，就把他送了回来。”

　　“那他回来了为什么舅舅要让他跪在外面呢？”温馨不解地问。

　　瑶乐敲了敲她的脑袋：“你傻啊，他虽然为南国人生下的，但毕竟在离国长大。谁知道他有无二心呢，我父皇当然要慎重一点了。”

　　屋外的雪还在下，宴会一直持续到申时才结束。

　　等温馨出来的时候，殿外已经不见了他人影。

　　白茫茫的雪地上只留下了他刚才跪下的印记，一片两片雪落下来，渐渐地把那块地方也覆盖了。

　　三皇子跟在她身后出来了，忙叫住温馨。

　　递给了她一个沉甸甸的东西。

　　“这是什么？”

　　温馨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块浑体通白的羊脂玉，放在手心散发着濡润的温度。

　　“你送我东西干什么？”温馨疑惑地看着他：“有事求我？”

　　李承潇翻了个白眼，道：“不是我。有人托我送给你的。”

　　“丞相的大儿子宋霁你知道么，他前几天看见你在长安街上相中了这玉佩，便买下了让我来送给你。”

　　平日里没有来往，这无冤无仇的他送东西来干什么。

　　温馨百思不得其解。

　　“你拿回去吧，我不用。”温馨把盒子合上了，还给了李承潇。

　　“我跟他不熟，无缘无故地他送我玉佩干什么。无功不受禄，你帮我跟他说下，心意我领了，东西就不用了。”

　　李承潇嘴角噙了点笑，神神秘秘道：“你怎么知道是无缘无故呢？”

　　“什么意思？”

　　盒子又交到了温馨手上。

　　“我不说，日后你自然清楚了。”

　　温馨觉得莫名其妙。

　　(2)

　　次日清晨，温馨正艰难地从床上爬起。

　　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温馨的贴身婢女随即拉开帘子，低声对她道：

　　“快起来，郡主。吴公公带着召令来了。”

　　这吴公公是皇帝身边的人，办的哪件不是大事，皇宫上下没有人敢懈怠他。

　　温馨蹭的一下跳了起来，迅速穿好衣裳。

　　没过一会儿，吴公公便进了殿内，笑着看向温馨。

　　“安阳公主，陛下这次可是对你上了心，为你谋了一个好夫家呢！”

　　温馨面上不变，问道：“不知公公是何意思？”

　　“宋家大公子，最近的春闱新贵。陛下正打算替你寻这门亲事呢。”

　　“不可！”温馨心里一咯噔，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拒绝这门亲事，下意识便开口拒绝了。

　　“嗯？”吴公公的眉头皱了起来，本来就白梭梭的脸此时看上去更加可怖了。

　　“郡主可是有别的意中人了已经？”

　　温馨摇摇头，并道：“先多谢公公提醒了，之后我会自行向陛下解释。”

　　来不及吃早膳，她先去了承光殿。

　　南帝这时刚刚下早朝，正在殿内休息。

　　今日没有下雪，但地面却湿地厉害，温馨好几次都差点摔了。

　　“郡主，当心些。”

　　温馨掀起的裙摆，不经意碰到了还跪在殿外的楚银。

　　楚银抬起头，只看见了温馨匆匆离去的背影。

　　“馨儿怎么来了？”

　　南帝端坐在殿内，周围支起来几个炉子。殿内异常的温暖，这让温馨不禁想到还跪在外面的楚银，微微皱了眉头。

　　“馨儿是想请舅舅收回成命的。”

　　“宋家公子非我意中人，馨儿只想常伴祖母身侧，不想这么早就嫁人。”

　　南帝的嘴角微微绷起，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地问：“那你说说你意中人为何人。”

　　温馨低着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殿内只有炭火燃烧时的一些噼啪声，没有人敢说话，异常地安静。

　　良久，温馨才道：“那温馨便先去外面等着。”

　　南帝还是没有回答她，温馨便从地上起来，走到殿外直直地跪了下来。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在殿外跪着，一个人占据一边，面前是承光殿，背后是百尺台阶。

　　才过半柱香，温馨便已经冻得受不了。寒风入骨，吹在脸上生疼。身上穿的斗篷早就沾了水，又沉又冰。

　　温馨向那边看了过去，只见楚银低着头，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人长相俊秀，任谁看了都要夸上一副好皮囊，虽生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眼中却全是冷冽之意竟是一丝情意也探寻不到。

　　这时候闭上眼低着头，竟让人生出几分怜惜的滋味。

　　她还以为人没了，便出声问道：“哎，还活着么你？”

　　楚银：……

　　楚银的眼睛缓缓睁开，微微偏头看向温馨。

　　“没死就行。”温馨小声道：“我还以为你被冻死了。”

　　楚银冷哼一声，似乎不想与她多说什么。

　　温馨吐出一口气，在空中凝结成白雾。她胸口不知道怎么的，有点闷闷的。

　　时间慢慢过去了，太阳已经升起。尽管阳光照在身上，却还是冷得不行。

　　脑袋好像也越来越重了，虽然手脚愈发地冰冷，但脸上似乎烫得厉害。

　　她刚想让楚银看看自己脸上怎么了，下一刻眼皮一沉，便直接向地上倒了过去。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出现，一双冰冷的手接住了她。温馨靠在楚银怀里，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
　　等在醒过来的时候，温馨已经在太后的寝殿里。

　　在殿内候着的婢女见她醒了赶紧上前扶她起来，一碗药端了过来。

　　温馨想开口说话，却一直忍不住咳嗽。

　　“咳咳咳…我这是怎么了？”

　　小沅回答道：“郡主是感上风寒了。刚刚太医来看，说是昨日吃了凉酒，今天又吹了冷风。身子一下受不住，便病倒了，这得养好几天呢。”

　　突然想到自己的婚事还没退，温馨不禁有些担心。

　　“我怎么过来的？”

　　“郡主不记得了么？”小沅又重新帮温馨把被窝掖好，收拾药碗。

　　“您晕倒了，太后得知消息去把你接了回来，婚事太后也给您退了。”

　　听到这，温馨稍稍放下心来。

　　继续追问道：“那楚银呢，那个从离国来的。”

　　“你还有心思想着别人呢？”

　　小沅还没来得及回答，太后便走了进来。怒声道：“谁给你的胆子去找陛下退婚事。”

　　“祖母……”

　　温馨低下眼睛，不敢看她。

　　“孙女不想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没想到平日里疼爱她的太后，此时也毫不客气道：“身为皇族女子，哪有什么情情爱爱的。娶嫁这种向来由不得自己。这次你顶撞了皇帝，我就不说什么了，下次如若再犯，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

　　哪还有什么下次，温馨撇撇嘴，没说什么，安然接受了太后的怒火。

　　（3）温馨不想在宫里冲撞了太后她老人家，连夜就回了自己的府邸。

　　这一场病她生了许久，像是把以前没生过的病都得上一遍似的。断断续续发了好几次烧，躺在床上一直做着各种光怪陆离的梦魇。

　　夜深片刻，温馨的咳嗽愈发严重了。小悦轻轻扶了起来她，喂了温馨一碗药。

　　“郡主是想长公主他们了么？”

　　刚刚进来的时候，小悦碰巧听见她在梦里呼唤她母亲的名字。

　　温馨摇摇脑袋，虚弱道：“没有，你听错了。”

　　小悦虚长她几岁，从小二人一起长大的。眼下听到了这话，也只是温柔地看了看她，替她擦了擦嘴角的水渍。

　　“小悦，什么时候元宵宴？”

　　闻言，小悦想了想，才道：“后天就是了。眼下你还病着，就不去了吧。”

　　温馨眨了眨眼睛，没再说话。

　　元宵那天，温馨到底还是进宫了。

　　上次出宫走得急，今天要好好跟她赔罪。

　　为了抄近路，她特意走绕着走了承光殿后面的那条路。

　　一路上都不敢有人靠近这边，皇帝不在这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能靠近殿内。温馨为什么敢走这条路呢，当然是她小时候在宫里的时候就干过这事。

　　大殿内没有人，却零零散散亮着几盏灯。

　　温馨抄的近路要穿过承光殿，只是这向来是没人的今天好像有所不一样。

　　走廊的几盏灯笼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温馨正要轻轻走进殿内，里面突然传来一个人的冷冽清澈的声音。

　　楚银站在南帝面前，单薄的身体看起来有些支撑不住了。
　　南帝命人支起了炉子，烧了好一会儿自己才肯进殿。

　　此时殿内也十分温暖，楚银脸上才算有了点血色。

　　“你既是离国人，又何故来我南国？”南帝端坐在皇位之上，俯视着他。

　　楚银立即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对他道：“我母亲生前，曾给过我一枚玉佩。并道，只要有此玉佩，可以让陛下您做任何事情。”

　　“现在我想请陛下高抬贵手，留我一命。”

　　楚银开始是站在大殿之上。这会儿却跪了下来，将身子压的更低，整个人都匍匐在了地上。
　　“离国终不留我，还望陛下能收留我。此后，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他双手恭敬地将玉佩奉上，等着南帝来取它。

　　南帝看见那玉佩，凝望了一会，走下高台，亲自将玉佩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突然嗤笑一声，意味不明。
　　“行了，那就留你一命吧。也算是对永安的一个交代！”

　　听到他母亲的名字，楚银双手紧紧握着，却仍要开口谢道：“谢陛下圣恩。”

　　温馨躲在了殿内的屏风一侧，等了很久，楚银都还未离开。

　　她往殿内一看，吓了一跳。楚银正阴沉沉地看着这边，似乎发现了温馨。他皱着眉头，不知道想要说什么。

　　既然被发现了，温馨索性就破罐破摔了。

　　尴尬地咳了两下，清了清嗓子。也不藏着掖着，整理了下仪容，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承光殿。

　　不再理会楚银的眼神，温馨只想快点到宴会的地方。

　　走出去很久了，温馨居然发现楚银还跟在她身后。这让她有些苦恼。

　　“我不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的，你就别再跟着我了。”

　　楚银闻声才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想温馨说的是哪件事。

　　半响，他才开口解释道：“我也去玲珑殿参加元宵晚宴。”

　　温馨“喔”了一声，尴尬地说不出话。

　　楚银又接着道：“我不担心你说出去，毕竟南国皇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不是么？”

　　温馨看不出他脸上表情有什么变化，只感觉他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冷的。

　　冷淡的语调，冷淡的表情，一向只对温馨毫不客气说出的话。

　　历来元宵晚宴都有官员带着家眷前来参加，今年也是如此。

　　玲珑殿外宋家大公子宋霁此时正站在殿外眼巴巴地等着谁。

　　“温馨！”

　　等人一过来，宋霁便立刻叫住了她。

　　“有什么事，宋公子。”

　　宋霁有些失落地说：“我的玉佩你不要，婚约你也退掉了。能告诉我为什么么？”

　　楚银路过时不知怎的又冷哼了一声，宋霁二丈摸不着头脑地问温馨，

　　这谁啊？

　　温馨抿抿嘴，没说话。

　　她和宋霁是小时候认识的，温馨记得。

　　从前南国新帝登基，都城内乱得不行。到处富豪贵商都招兵买马，城内伤人事件时有发生。

　　不过千灵山上的寺庙内倒是安全，没有人敢去那撒泼。

　　于是都城达官显贵的小孩子们都被送去千灵山上的寺庙一起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宋霁还是个娇滴滴的公子哥。没吃过这种集体生活的苦。

　　每天一到了晚上就哭着说饿，这里都是家里的宝贝疙瘩，只管顾好自己就行，哪个会理他。

　　温馨那个时候虽然也烦他总是哭，但每次都会去厨房悄悄找吃食给他。

　　一来二去的，两人熟了起来。在下山那天，宋霁被管家带走的时候，拉着跟温馨的手说长大之后一定要娶她回家当老婆。

　　不过那时候的玩笑话，怎么能当真呢。

　　温馨硬着头皮回答：“宋公子，我们之间毫无感情，怎么能稀里糊涂地在一起。”

　　宋霁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道：“你难道忘了当初我们的约定了么？”

　　“说好了长大后我来娶你的。”

　　“不是这么个说法。”温馨叹气道：“以前都是玩笑话，你怎么能当真呢！”

　　眼瞅着宋霁眼眶越来越红，温馨往后退了一步，微微欠了欠身赶紧离开了，生怕下一秒宋霁像小时候一样话说着说着就要落下两滴眼泪出来。

　　温馨进去之时，宴席还没开始。

　　楚银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周围站着几个不怀好意的皇子。

　　“你一个离国人来这干什么？”

　　“就是就是，我们南国的元宵宴你来是不是不大合适。”

　　楚银没有生气，只是淡淡解释道：“是太后让我过来的。”

　　“我母亲也是南国人，说到底我有一半的南国血统。”

　　不知怎的，那几人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突然大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一半血统…”

　　“那你的意思是自己是半个南国人喽…”

　　几人听到这话，更加猖狂地笑了起来。

　　带头的那个是南国最小的七皇子，李轩潇站在一堆人里，肩膀也笑得发抖。

　　温馨走上前，拍了拍他。

　　“馨儿姐姐，怎么了？”李轩潇收起笑容，不明所以地问。

　　“刚才三皇子正找你呢，别再这玩了，快去看看有什么事。”

　　李轩潇觉得有些奇怪，怀疑地看了看她。

　　但温馨表现的一本正经，好像三皇子真的找他有事一样。

　　见李轩潇走了，温馨又还在这。几个半大点的孩子也不敢造次，纷纷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多谢！”

　　温馨正欲离开，不料居然听到了楚银跟她道谢。温馨怀疑自己是听错了，看了看他面无表情的脸，试探回答：“不…谢？”

　　“郡主你可是有什么喜欢的人？”宋霁又追了上来。

　　看了看温馨旁边俊秀的楚银，嘴撇得更厉害了。

　　“是他么……？”

　　温馨无语地看着他，楚银听到宋霁说的话也是一脸看戏的样子。

　　好在宋霁没打算在几人面前真的哭出来，见温馨不回答他，自己只好红着眼睛离开了。

　　“等会儿”

　　温馨叫住了他，宋霁迅速回头。

　　“以后别让人再给我送东西了，我不喜欢。”

　　宋霁嘶起个大牙，听到这话立刻收了回去，心痛道:“知道了。”

　　（4）

　　都城下了好大一场雪，外面数日都没有人出现了。

　　今日好容易晴朗了一次，街上来了许多人。温馨也正打算乘着马车去千灵山上看看。

　　当年跟她父亲相熟的大师近日病了。温馨打算带些补品去探望他。

　　马车行出不过数百米，温馨便发现自己有几盒东西没带。

　　小悦便下车去拿了。

　　外面熙熙攘攘地人群走来走去，互相说着话，好不热闹。温馨掀开帘布，好奇地看看外面的人都在干什么。

　　猝不及防地又看见了站在路边张望的楚银，他好像是蓄谋已久了，就等着温馨出来就能看见他。

　　……

　　温馨见他直直地看着自己，尴尬笑了笑，便要缩回伸出去的脑袋。

　　却不成想，楚银居然开口叫了她。

　　“温馨！”

　　温馨的脑袋杵在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怎么了？”。

　　楚银张了张嘴，苍白的脸上似乎透露着些羞赧，迟疑问道：“你能载我一程么？我……现在没有力气了。”

　　温馨愣了愣，一瞬间有些惊讶。

　　“可以，你要去哪？”
　　等楚银上了马车之后，温馨才发觉这辆马车好像有些小了。楚银坐在她旁边的时候，马车内的环境明显一下子变得逼仄了起来。

　　楚银那双冻得通红的手放在了膝盖上，小幅度地擦了擦想要获取点温度。

　　温馨看过去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好好的一个皇子，竟然道了这种地步。温馨握住手里的暖炉，迟疑着要不要给他用一下。

　　“千灵山。”楚银礼貌道：“劳烦了。”

　　小悦上了马，见到马车内的情景有些差异。只是今天的马车实在不够大，楚银坐进来之后，已经没有多余的位置了。

　　“小悦，你在家等我吧。不必跟着过去了。”

　　小悦欲言又止，看向楚银的眼神里有些探究。
　　“是！”

　　马车缓缓前行，快出城门时，外面的声音便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偶尔车轮压断地上的枯枝发出的‘辟啦’声。

　　楚银眼睛咕噜转了几下，并不在意自己现在的状况，施施然开口道：“你的马车有点小。”

　　“嗯？”温馨短暂地愣了会，才反应过来。

　　“马车太大了在郊外行走不便，我不是只有这辆小马车，还有辆大的在府里没用。”

　　“你冷么，我想拉开帘子看看。？”楚银转了个话题又问道。

　　温馨颇有些咬牙切齿回答：“不冷。”

　　楚银果真拉开帘子，好奇地看着长安街上的风光。

　　“南国都城的街道这么多么？短短半个时辰好像已经走了许多路口了。”

　　楚银把眼神马车外收了回来，淡淡地看着温馨问道。

　　“都城内设有许多将士军岗，这些路口大多是之前新设立的兵官驿站组成的。后来时间久了，许多商贩觉得安全扣也在周围开了店铺，慢慢地就形成了这么多的街道。”

　　楚银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温馨感觉到他不怀好意，立刻问他：“你打听这个干嘛？”

　　“不干嘛啊。”楚银无辜道：“就是好奇。”

　　千灵山上的雪这几天还没有消融。山顶上积地一层厚厚的雪从底下看起来摇摇欲坠。

　　到了山脚的时候，马车轮子也陷在雪里无法在继续前进。

　　两人都下了马车。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大概率温馨会自己走上去。

　　这次不一样，还带着一个体弱的楚银，温馨正想着要不租几个挑夫带人上去。

　　楚银自顾自地已经提脚上前了。

　　温馨见状跟着他身后，两天一前一后地踏着雪。

　　途径山半腰的时候，看到一家子人正大摇大摆地坐着轿子上山。

　　一群人浩浩汤汤地把山路都给堵住了，温馨二人无奈地跟在他们后面。

　　等轿夫在一旁休整的时候，他们便赶紧上前了。

　　“还没问你来这干嘛呢？”温馨问道。

　　“我母亲留下一些东西在庙里，我来取走。”

　　温馨点了点头，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等下你跟我一起下山么，再送你回都城。”

　　楚银看了看她，摇摇头，道：“不用了，我拿了东西就走。”

　　“那好吧。”
　　温馨有些遗憾地说。

　　（5）
　　不过也不勉强别人，两人到了寺庙后便默契地分道扬镳了。

　　谁也没问对方要去哪里，温馨先进了寺庙里面，七拐八拐，不一会儿身后就看不见人了。

　　她来的时间不太好，寺庙里没有大夫，尘迹大师不久前已经下山看病去了。

　　温馨把东西交给了禅房的小和尚，跟他说下次再来千灵山。

　　出来的时候，山上已经来了不少人。

　　吵闹的声音贯穿了整个山顶。

　　寺内太吵了，温馨没久留，拜了拜佛，便要离开。

　　离开寺庙之前她还特意看了看，人群之中并未见到楚银的踪影。

　　应当是已经离开了。

　　行至半途的时候，温馨没想到又遇到了那一大家子人。

　　这次他们又换了个方式，一大群人正往这边走着。几个半大的小孩在前面跑着，发出大笑的声音。

　　温馨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听见了一丝隆隆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但那几个孩子的声音太大了，隆隆声夹杂在其中让人听不真切。

　　刮来的一阵大风让斜坡上的雪都纷纷掉落下来，温馨差点给砸到，。

　　隆隆声愈发地明显起来，紧接着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句：

　　雪崩了！快跑啊！

　　奔跑之中，温馨的身上的护身符不甚掉落在地上。她下意识往回看了看，不料又有几个人经过她时撞到了温馨。

　　就在差点要摔倒的时候，人群中伸出一双有力的手把温馨给扶住了。
　　楚银把温馨揽在怀里，带着人一齐往山下跑。

　　温馨抬头看见是他，心里很开心。

　　“你还没走啊？”

　　楚银低头无语地看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

　　那雪崩的速度比楚银想象的要快 ，已经快到二人身后。

　　前方是崎岖的山路，侧方不平坦的山体上生着许多不知名的植物。

　　楚银迅速地观察了一下周围，拉着温馨的手躲进了一个狭小的山洞里。

　　几株藤蔓生长势好，垂下的枝条覆盖住了一个隐秘的山洞。进去没多久，洞口便被白雪盖住了。

　　二人逃后余生却并不觉得喜悦，这地方藏得深，如果他们自己不逃出去的话，等别人找到他们不知道需要多久。

　　温馨的头上的珠花早在逃跑的时候乱套了，此时蓬头垢面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楚银看着她，手掌却突然翻过来朝着温馨，上面赫然躺着刚刚温馨遗失的那个护身符。

　　只是不久前被人踩了好几脚 ，符上的字纹已经看不大清楚了。

　　“哎！”温馨惊讶地叫了一声，弯起眼睛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怎么拿到的？”

　　楚银并未多说，护身符交给她之后，便在洞穴里四处摸索。

　　洞口处被严丝合密地封上了，透不出一点光亮。楚银在洞口内走着，时不时就会无可避免地碰到温馨。

　　温馨也不知道他在干嘛，黑暗之中，她只能听见楚银走路时踩在石子上的咯吱声。

　　一阵凉风吹来，冻的温馨直打哆嗦。

　　楚银看了看用斗篷把自己包裹得紧紧的温馨，猜测这个洞穴应该还有其他出口让风吹了进来。

　　他正欲把洞口的雪通一通，好让光照进来一些。温馨看着他如此熟练的模样却想到了什么，突然问他：“
　　你是第一次来这的么？”

　　楚银点了点头，不疑有他。

　　“你为什么会来南国呢？堂堂一个那么大的离国难道还容不下你一个皇世子么？”

　　楚银看着她，冷声道：“你怀疑我？”

　　“你的样子根本不像是第一次来的南国。千灵山上的这个洞，我来过许多次都未曾发现。凭什么你一来就看到了。”

　　“是我救了你，你现在在恩将仇报么？”楚银不悦道。

　　“不管你信不信，洞穴就是我刚刚偶然看见的。按你这个脑子，没发现也是正常的。不能你自己不知道，就怀疑到我身上。我不接受。”

　　说完，他便去掏洞口的雪了。只是那处的雪似乎积得太厚了，挖了许久也未曾见到光亮。

　　他有些气馁地回来了。二人又重新坐在一处地方，气氛此时有些尴尬。

　　两个人不说话，谁也不看谁，就这么干坐着。

　　“那边好像有风，我要不要去看看？”温馨试探性地问。

　　楚银不说话。

　　温馨只好一个人往那边走了。这边洞口太小，周围长满了植株，楚银那种体格的人根本进不来。

　　她刚想往前进一步，脚底下突然踩不到实处，踩空之后便要掉下去了。

　　好在楚银刚刚一直留意着她，及时赶过来拉住她了往上提。

　　温馨心有余悸地拉住楚银的手臂：“多谢多谢。”

　　往底下看去 ，下面被杂草掩埋的地方俨然是一个巨大的坑，几乎占据了整个洞穴。

　　风就是从那下面出来的。

　　“这里有藤蔓，我们可以顺着它下去。”温馨指了指壁上的藤蔓道。

　　楚银摸了摸藤蔓，然后用力扯了扯。确定不会轻易断裂后，他自己先下去了。

　　确认底下安全之后，他向温馨示意可以下来。

　　温馨小心翼翼地摸着藤蔓，脚蹬着石头一步一步下去。

　　可惜事与愿违，在即将落地之前，那藤蔓不知怎地突然断裂了。温馨没了支点，一下子向后倒去。

　　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怎么了？”

　　楚银本来已经去前面探路了，听到声音又立马回来了。
　　温馨倒在地上，脚腕撞在石头上受了伤疼痛难忍。

　　面对楚银的询问，她没有出声。刚刚楚银下来之后，就自顾自地走上前了。全然没看还在上面的她，温馨现在有点生气。

　　只得硬邦邦开口道：“没事，不下心摔下来了。”

　　楚银看出来她在生闷气，但不知道她在生什么气。

　　温馨一瘸一拐地走着。

　　“要帮忙么？”

　　温馨没说话。

　　下一秒，还没等温馨反应过来，她便被楚银给拦腰横抱了起来。

　　温馨惊呼一声，挣扎着想下来。

　　楚银手上稍稍使了点力，她便动不了了。

　　“别动，我刚刚看了，从这边一直走差不多能出去。”

　　楚银低沉的声音在温馨耳边响起，温馨梗着脖子好一会儿，觉得有点累，便不自觉地把搭在他脖子上的手收紧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脑袋，感受到楚银胸膛沉稳的心跳。

　　这也不虚弱啊！

　　二人没走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回头看千灵山，此时山脚下已经乱成了一片。

　　半山腰白茫茫地一片，不知道有多少人葬送于此。山脚下赶来援助的人此时也上不去，只得底下边看有没有人，边慢慢前进。

　　温馨的马车还在老地方，两人还是一同上了马车，安全回了都城。

　　（6）

　　“馨儿！”瑶光公主唤她。

　　“怎么了皇姐？”温馨在小院里坐得好好的，突然听见李玥涵的声音。

　　李玥涵今日穿了一身绛紫色华服，衬得整个人愈发地雍容华贵了起来。

　　“晚上太子在花月楼设宴，请我们吃酒。你怎么不去？”

　　温馨垂下脑袋想了想便道：“他叫了宋霁过去，我俩这时候如果见面的话，有些不妥。”

　　“这有什么的，他还邀了楚银那厮去呢。”李玥涵回道。

　　听到楚银的名字，温馨来了兴趣，问道：“他怎么还叫了楚银？”

　　李玥涵跟她一块儿坐下了，道：“兴许是祖母的意思吧。祖母总想让我们这些人感情更好一些，时不时地就要拉上我们聚一聚。而且说到底楚银他也是我们南国公主所出，前两天宫里有人克扣他的伙食，被祖母发现了发了好大一通火呢！”

　　温馨也道：“祖母对我们向来是一碗水端平的，肯定容不下这样的事发生。”

　　“嗯…”李玥涵又问道：“所以你去不去？”

　　“你总拉着我去干什么？”温馨反问道。

　　“你不去的话，我只好跟其他的世家小姐一道了。你知道的，我上月跟那个尚书女儿吵了架的。她人缘那么好，等下我孤零零地一个人在那多尴尬。”

　　“陪我去吧，好馨儿。”

　　温馨耐不住她的甜言蜜语，只好答应去了。

　　晚间的时候，温馨想着那么宴席上那么多人，便也换了身天蓝色云纹水袖的衣服。

　　李玥涵看了倒是吃了一惊，笑道：“这身真好看，衬得人都清丽不少。你小心宋霁看到之后更想娶你了。”

　　温馨翻了个白眼，道：“女为悦己者容，我只管自己开心就好，别人的话都另为一谈。”

　　“说的不错。”

　　两人拉着手一起上了花月楼的包间。

　　“楚银！”

　　听到这个名字，温馨一下子就抬不动脚了。

　　“怎么了？”李玥涵看她停住了，不明所以地问她。

　　“没事，我去方便一下。你先过去吧！”

　　李玥涵有些怀疑地看着她：“不许逃跑啊，马上过来。”

　　温馨点了点头，转身就找到了楚银在的那个地方。

　　他站在酒楼的另一侧的走廊边上，面前站着的正是与李玥涵不对付的尚书家小女儿。

　　坊间传闻，尚书家有两个女儿，小女儿向来最喜爱貌美男子，常常对那些俊秀的男人示好。

　　她向来跋扈惯了，看上的人便要带走，谁也不敢惹恼了这位。

　　但就在上月，成熙宁在都城最大的青楼里包养了一个男头牌的事被她爹知道了。尚书大人大发雷霆，不许她再去那种地方，并下令谁要是敢勾引他女儿便立刻处死。

　　一时之间，都城内竟没有男人再敢靠近她了。都知道她有个雷厉风行的爹，谁还敢去触霉头。

　　然而此时，成熙宁正娇羞地看着楚银，从怀里掏出了一条蓝色帕子。

　　楚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倒是温馨在一旁看的眉头都皱起来了。

　　她本来是躲进了离他们最近的一个空包厢里，但这边似乎离得太近了。只要楚银略过成熙宁往后看一眼，便能瞧见正在偷看的温馨。

　　温馨自以为隐藏地很好，殊不知楚银早就发现了她。面对成熙宁的示好，楚银十分不快。但也曾听闻过她的名声，并不敢随意打发她。

　　不知道怎么地，那边许久都没有声。

　　“你在等什么？”

　　声音突然从头顶上方传来，温馨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楚银正站在她面前，成熙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我……我……”温馨支支吾吾地，说不上来话。

　　刚刚成熙宁送的帕子此时正放在了楚银的腰封之间，温馨低头看见之后，眼疾手快地就拿了过来。

　　“什么，你居然真的要了？”

　　温馨不可思议地质问他道。

　　楚银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脸色冷了下来，绷住嘴角。

　　“拿过来！”

　　温馨愣住了，心里有些害怕楚银这副样子。

　　虽说他从前也是一副冷淡的样子，对别人从不多说一句话，但温馨知道他本来为人就不好相处。不过现在看起来好像更加可怖了。

　　也不知道那帕子是不是藏了什么秘密。

　　难不成，他真对成熙宁有了那种想法？

　　“还你就还你。”

　　温馨有些恼怒，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气，气呼呼地拿起手帕塞进他手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入座的时候，在众人面前李玥涵跟成熙宁又呛起来了。

　　以往的话，温馨都会袖手旁观冷眼看待。但今日看见成熙宁，愈发觉得她跟李玥涵所说的一般，只会在男人面前故犯萌态。

　　于是，她便走了上前，指着成熙宁骂道：“蛇蛇硕言，出自口而。成小姐说的话几句是真几句是假？你说花月楼的那位公子对你纠缠不清，如若不是你拿了他的卖身契，想必那位公子是怎么屑于攀上你这棵大树的。”

　　成熙宁有些惊讶，卖身契一事她做的隐秘，并不清楚为什么温馨会知晓此事。

　　“你……”

　　那日正是元春之日，温馨本来未时就准备出发去宫里了。雪下的很大，轿撵也不方便，她便想着干脆走着过去算了。

　　途径一处巷子的时候，碰巧看见那公子被人扒了外衫，被人扔在地上。旁边站着的两个人，是成熙宁和她的随从，拿了人身上的卖身契，便扬长而去了。

　　天寒地冻的，那人还想反抗，被成熙宁带来的仆从一脚踹翻在原地。

　　“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

　　成熙宁笑嘻嘻道；“那可不行，你要是走了，我在这都城过得多无聊啊”

　　温馨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该不该管。

　　等再看过去的时候，雪地里的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席上早早的就有人看她们吵架，还是为了这么一个烟花男子，众人都觉得好笑。

　　太子走上前，厉声责备两人：

　　“成何体统。一个公主一个郡主，都站在这里吵架，像什么样子，都滚回自己的位置。”

　　两人都憋了一口气，都灰头土脸地走了，成熙宁正想笑，不料抬头李楠潇还在看着她，一视同仁骂道：“你也回去，再不许胡闹了。”

　　几人安静下来，宴席上一时都没人说话，直到楚银进来了，众人之间又开始窃窃私语。

　　“这不是离国那位世子么？他怎么来了。”

　　“听闻太子最近与他走得近。”

　　“哎哎，你们还不知道么，太后怜惜他小小年纪没了父母，让各位皇子都帮携着他呢！”

　　……
　　李楠潇咳了一声，道：“此次宴席是为了让咱们大家好好聚一聚，前些日子打战，座上有些人都曾随我一同出征，吃了不少苦。现在想一想，已经许久没这样坐下来好好吃顿饭了。来！”

　　他拿起酒杯，对着众人敬了一杯。

　　“为南国而战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太子殿下，我们敬你一杯。”

　　不少人纷纷附言。

　　可是这场战争中，败的是楚银的国家。纵使离国已经抛弃了他，可是再次听见这种消息，他还是不免握紧了拳头。

　　温馨感觉到楚银的脸色变得难看死了，知道他听到这些话心里抵触。

　　待到场子热起来之后，温馨便时不时地看他几眼。可能是自己的眼神太过灼热了，不一会儿，楚银便对上了她的眼睛。

　　似乎在问：怎么了？

　　温馨讪讪避开了眼睛，拿了杯酒喝。

　　“干嘛？这是我的酒。”李玥涵不悦地看着她。

　　“还想喝，再来点。”温馨央求道。

　　这一喝便上了瘾，等到酒瓶空了之后，温馨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杯了。

　　李玥涵早就离开了，赶着去找那位花月楼的那位公子。

　　临了还不忘提醒温馨少喝点，这酒容易醉。

　　温馨迷迷糊糊地倒在桌上，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依稀看见了旁边又坐了个穿得灰扑扑的人过来。

　　她没太在意，继续晕着。

　　楚银静静地看了温馨一会儿，然后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

　　“刚刚一直看着我干什么？”他温声问道。

　　只可惜温馨这会已经听不到了，彻底睡了过去。

　　他也不奢求温馨能给出反应。

　　此时包厢内已无多少人在这了，大多数的人都已经离开。太子却没走，站在门外，看着楼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太子殿下！”

　　李楠潇看到楚银，微微一笑。

　　“还没走呢？”

　　楚银反问道：“殿下在看什么？”

　　李楠潇冷笑一声，扯着嘴巴道：“看我那个正襟危坐的三弟呢！看看他披了好不正经的一张皮，也不知道父皇看上他哪点了，竟如此器重他。”

　　楚银也往底下看去，一楼的看台下全是些目眩神迷的男人，对着台上表演的女人说着数不尽的下流的词。李轩潇在站其中绷直了背，在离人群三丈的位置神色不动地看着表演。

　　“太子乃陛下钦点，是万民所向。南国在不久以后都会是您的。”

　　“不行，我等不住了。”

　　李楠潇突然看向楚银，收起笑容道：“我们订下协议，待事成之后，我助你回离国。”

　　“那…自然是最好的…”
　　楚银皮笑肉不笑，对李楠潇道。

　　……

　　“温馨！温馨！”楚银轻轻推了推她。

　　眼下已经是亥时了，包厢内只剩下温馨一个人还在昏睡着。

　　楚银本以为她已经睡过去了，正想再叫叫她。没想到下一秒，温馨直接坐了起来，眼里一片清明，看上去不像是刚刚睡醒的。

　　不带表情地问他：“你刚刚在跟我皇兄商量什么？”

　　楚银脸色一下变得阴沉：“你都听到了？”

　　看到他这个反应，温馨猜的大概也八九不离十了。

　　她把手搭在楚银胳膊上，温声道：“别干傻事，你好好待在这，总有一天会回去的。”

　　楚银一下子甩开温馨的手，厌恶地说：“你知道我过的是哪种日子么？况且你不应该劝我，而是要好好看看你那位皇兄干的都是什么事。”

　　温馨只看着他，并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才淡淡回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等下自己回府就行。”

　　楚银听她说完，见她根本没醉也不逗留了，看了她一眼便走了。

　　（7）

　　这几日太后缠病在身，温馨进宫来照顾她。

　　只是这一次，祖母的病来的十分凶险，太医连着看了许多天，也不见好转。

　　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眼下都城内万物已经开始复苏。

　　而她的祖母却仍昏迷着，少见有清醒的时候。

　　“馨儿。”
　　李玥涵走进殿内，对她道：“这边我来守，你先下去休息 ，连着两天没合眼了，等下祖母没事你还先倒下了。”

　　温馨从太后床边站了起来，感觉脑子昏昏沉沉的，看了眼还在熟睡中的太后，点了点头。

　　“皇姐有什么事你就让人去叫我。”

　　李玥涵笑笑，道：“能有什么事啊，快去吧！”

　　殿外不知道谁站在了那里，直挺挺地像一根柱子，融入了夜色。

　　温馨走上前，才依稀辨认出是楚银站在这。

　　他的脸上带着点担心。

　　“楚银！ 你是来这里看太后的么？”她问道。

　　楚银看着她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我能进去看看么？”

　　“可以啊，”温馨立刻道：“没关系的，里面只有瑶乐公主。”

　　“我带你进去。”

　　温馨只转了个身，就被楚银拉住了。

　　“不用，我自己可以。我听宫人说你两天都待在这里，快回去休息吧。 ”

　　楚银神色淡然道。

　　温馨此刻真是累极了，不疑有他。见他进了殿，自己就回去歇下了。

　　她躺在床上许久睡不着，好容易睡着了，突然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吵醒。

　　睁开了眼睛缓了一会儿，温馨便摸着额头起了床。

　　不知道外面的人在叽叽喳喳讨论什么，紧接着，丧钟响起。

　　殿内迅速安静下来，不敢有人再说话。

　　一下…
　　两下…
　　……

　　温馨立刻下了床，朝澄阳殿跑去。

　　是祖母出事了！

　　铺天盖地的哭声响了起来，凡事听见钟声的宫人都长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温馨根本不敢想发生了什么事。

　　等她到的时候，殿内的气氛却奇怪得很。

　　楚银和李玥涵站在两边，像是在对峙着什么。

　　温馨却顾不上别的了，眼泪汪汪地扑在床边。

　　看着塌上悄无声息的太后，哭道：“祖母，祖母！别丢下馨儿啊。”

　　“不是说好了…天气暖了就回柳城避暑……”

　　“你这叫孙女一个人怎么办啊……”

　　李玥涵走上前扶住了温馨摇摇欲坠的身体。

　　“皇姐，怎么回事……”

　　李玥涵只道：“这是祖母命数……”

　　楚银这个时候居然也还没走，拿出一个小匣子，抿着嘴小心对温馨道：“这是太后临终前想交给你的，说是让你代替她送回柳城老家去。”

　　李玥涵身体突然颤了颤，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只是温馨尚且沉浸在悲伤中，并未发现她的反常。

　　很快就有宫女上前为太后换了衣裳，众人都退出了澄光殿。

　　李玥涵悄悄站到了楚银旁边，压低声音道：“你如果敢说出去的话，这辈子你别想回去了。”

　　楚银冷冷看她一眼，不屑道：“就凭你。”

　　“你这般歹毒，要是让温馨知道了怎么办？”

　　他看了看温馨，后者仍旧一个人跪在地上哭泣。

　　李玥涵像是被踩住了尾巴，涨红着脸，愤怒道：“我歹毒？你什么都不知道。”

　　“当年我……”

　　话到嘴边了，却又被她生生止住了。过了一会儿，呼吸才慢慢平复下来：
　　“那你就当我歹毒吧。”

　　来的皇子越来越多，楚银觉得自己再待下去有些不合适。正欲转身离开，胸前却被赶来的皇帝踹了一脚。

　　这一脚用了十足十的力，他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站起来，便被掀翻在地。

　　李瀚怒声骂道：“谁允许你在这的，丢人现眼的东西。”

　　楚银趴在地上，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众人见状，纷纷屏住了呼吸，不敢去触皇帝的霉头。

　　太子有些看不下去了，小声劝道：“父皇，祖母还在殿内等着您。”

　　好在他也只是发泄一下心中的火气，并没有想再刁难楚银。

　　挥了挥衣袖，便进了殿。

　　等人都走后，温馨才敢上前查看楚银的状况。

　　“楚银，你怎么样了？”

　　他脸色苍白得厉害，却摇摇脑袋，道：“我没事，你进去吧。”

　　温馨不放心道：“不行，我送你回去。”

　　楚银被她搀扶着，胸口虽然钝痛，此刻却一点也不觉得难受了。看温馨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水，他不由自主地拿手擦去了。

　　温馨眨巴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有眼泪。”

　　离楚银住的地方没剩多少距离了，两人便沉默着走着。

　　快到的时候，他对温馨道：“自古生死无常，人活在世难免一死。太后她老人家是在梦里走的，并未受太多苦。”

　　楚银撒了个谎，太后她死之前受了很大的苦难。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等他进殿之后，便看见躺在床上的太后双目充血，瞪大了眼睛，剧烈地在床上挣扎。

　　他刚想叫人进来，太后却拉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

　　看了眼枕边的匣子，艰难地对楚银道：“交给馨儿，送去柳城，让我魂归故乡。”

　　说完，便立刻断了气。

　　楚银呼吸一滞，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刚拿起了匣子，他回头便看见李玥涵平静地站在殿内。

　　两人都怀疑地看着对方，直到有宫人进来发现塌上太后的死，才打破了这种僵持的氛围。

　　此时楚银看着温馨，却怎么也说不出事实。

　　“怎么了，你要说什么？”温馨见他欲言又止。

　　“想着柳城山清水秀，你可以多待两天，在那边玩一玩，不要太难过了。”

　　温馨让宫人去叫了个太医过来便离开了。

　　回去之后，楚银便被皇帝下令给关了起来。整个丧期，他都不能踏出门一步。

　　等他出来之时，温馨早已离开了都城，去了遥远的柳城。

　　（8）

　　“温馨，路上小心。”李玥涵叮嘱道。

　　李轩潇站在一旁也道：“皇姐院子里去年埋了几罐酒，等你回来，我们挖出来喝。”

　　温馨笑笑，又忍不住问道：“皇姐，你真不与我同行么？”

　　李玥涵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看温馨手里的黑匣子，有些紧张道：“不去了，我母后过几天忌日，想留下来去祭拜她。”

　　她的母亲张贵妃很多年前便去世了，被人发现的时候暴毙在床上，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太医只道是吃了中毒的东西，其余便什么也不知道。

　　张贵妃当时圣眷正浓，无端故去，皇帝大怒下令要彻查，可惜被太后拦下来了。说是要人死者入土为安，提前就把人送去了皇陵。

　　这件事也就不疾而终，渐渐成了李玥涵心里的一根刺。

　　见她实在不想去，温馨也没再勉强，独自一个人上了马车。

　　嘀嗒嘀嗒……

　　马车渐渐走出都城，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温馨坐在马车上，正满脸惆怅地看着那个黑匣子。

　　丝毫不知道将来的某一天，她会感受到比这还要痛千倍万倍的事情。

　　马车行了三天三夜才到柳城，进了城，温馨便立刻去了太后老家将这一缕青丝交与他们。

　　这座城池与都城不一样，没有成群的士兵军队，只有随处可见的河流，岸边郁郁葱葱地种着许多柳树，偶尔会见两三人聚集在树荫底下，喝着茶，谈着笑。

　　温馨租了条小船，跟小悦两个人在湖里游来游去。

　　“温馨！”

　　她刚靠岸，听到有人叫她，抬头一看，又默默地把船划走了。

　　成熙宁着急地喊了一句，别走啊！

　　说完便跳了下来，小船晃晃悠悠地摆了几下，还好没翻。

　　温馨无奈道：“你干什么？”

　　“你跑什么？”成熙宁不解地问。

　　见她如此坦荡，温馨只好尴尬地摇了摇头。

　　“你怎么也在这？”

　　成熙宁不见外地也拿起了船桨在水里滑动，听见温馨的问题皱了皱眉头，道：“不知道啊，我爹前两天抽风似的，死活要送我回这边老家。说什么都城再过几日就不安全了。”

　　“我给他写了好几封信都没有回应，今天居然看到你了，就想来问问。你呢，来之前都城是何状况？”

　　温馨有些疑惑，来之前一切如常！

　　但刚来的半个月基本上每天都能收到李玥涵的信，最近几天的确是没再收到了。

　　她有些放心不下，决定提前回去。

　　“我明日就启程回去，如若有什么事我再通知你！”
　　（9）

　　温馨回到都城时，已是春四月天。春风拂面，杨柳依依。

　　还以为长安街上会有许多人。但奇怪的是，不仅街上没见到人影，连守在城门口的士兵也不见了。

　　温馨进了城，内心似乎有点惴惴不安，即将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

　　但是她想着马上就可以见到楚银他们了，便没有想其他的，一下了马车便去了皇宫。

　　一阵风吹过，带来里面的血腥味。

　　温馨皱了皱眉头，怎么连皇宫外也没人守着了。

　　她推开门，向里面走去。

　　里面是一具又一具的尸体，积压倒在地上，还有的靠着墙，像是逃跑不及，被人从背后一刀砍倒了。鲜血喷涌而出，洒满了整片白墙。

　　温馨捂住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些人。

　　不远处传来声音，随即是重物落下的声音。温馨觉得有些不对劲，从围墙后面悄探出脑袋查看。

　　前方空地上站满了两队士兵，穿着不属于南国的服饰。领头的那个站在两队中间，手里拎着两个血淋淋的人头。

　　温馨惊叫了一声，因为她看见那人手里的人头正是太子和陛下的。

　　殿内缓缓走出来一人，楚银穿了一身蟒绣黑袍，目光沉沉地看着被扔在地上的那个人。

　　领头的那人开口唤他世子，对他道：“我们到的时候，这人还在出言不逊，折辱世子。属下实在听不下去，又觉得直接将他杀了难以解心头之恨。特意带来让世子处置。”

　　“世子，这人你看该当如何，是直接杀了，还是拉下去让我们底下的将士们快活快活。”

　　说完，他便不怀好意地大笑了起来。

　　套住脑袋的麻袋被拿了下来，露出一张容貌昳丽的脸。

　　温馨低声呢喃道：“皇姐！”

　　李玥涵嘴里塞着的布被男人拿了下来，眼神凶狠地瞪着楚银：

　　“楚狗，你不得好死！枉我南国好心放过你一条命，等来的竟然是你里外勾结，屠尽我宫内数人。”

　　李玥涵生怕向来尊贵，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蓬头垢面，嘶声力竭地大喊道：“你不得好死！”

　　温馨只觉得自己口苦不堪，手脚冰凉。

　　楚银的刀慢慢从腰后抽了出来，渐渐逼向了李玥涵。

　　她再也忍不住了，冲了出去，嘴里大声喊着：

　　不要不要不要……

　　温馨眼里流出眼泪，声音不自觉地颤抖着：“不要杀她！”

　　周围都有士兵守着，温馨靠近不了他们，只好跪在地上向楚银求饶。

　　石子划破了她的手掌，鲜血不住地往外渗。

　　楚银终于转过身来看她，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温馨，低头的时候不威自怒。

　　见楚银有了反应，温馨觉得是有机会的，嘴里胡乱说着：

　　“怎么变成这样了……不是说好了等着我回来的么。楚银，你，你不是说回来和我好好谈谈么？”

　　“馨儿，站起来。不许求他！你是南国的郡主，怎可向敌人下跪求饶。”

　　李玥涵大声训斥着温馨，可当看见了人的时候眼里又忍不住流下几滴泪。

　　在看见李玥涵铮铮的目光时，温馨再也忍不住了，哽咽着说不出话，双手胡乱比划着，抽泣道：“求求你了，放过她吧。她是我姐姐啊，是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人！”

　　最开始的那个领头人等了这么久，轻笑了一声，接着便上挑起了李玥涵的下巴，轻眺道：“既然世子做不出决定……”

　　楚银深深看了一眼温馨，接着背过身来右手立起刀，白刀一闪，飞快地砍下了李玥涵的头颅。

　　那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玥涵的鲜血洒了一身。

　　他嬉笑着对楚银说：“这才像样嘛，世子大人。”

　　温馨还没来得及闭眼，眼睁睁地看着李玥涵尸首分离，红色的血铺满了整片土地。

　　“啊啊啊啊……”温馨控制不住地失声尖叫了起来，那颗头颅就那样轱辘滚在了她的腿边。

　　她想去碰，却又不敢。

　　“你你你……”温馨瞪大了眼睛，指着楚银“你”了半天却始终不知道要说什么。

　　末了，她浑身泄了力，跪在地上，低声道：“我恨你！”

　　声音很小，但楚银还是听见了。他身躯晃了晃，却不敢回头，顿了几秒，还是提脚跟着那个人一起走了。

　　过了很久很久，温馨才从地上起来。

　　她走上前，轻轻捡起了李玥涵的头颅，捧在怀里，一步一步往内宫走去。

　　里面的情景更加惨烈，所见之处都是宫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温馨穿过这片地方，来到了李玥涵的寝殿。

　　在殿内有一处院子，里面种满了桃树。四月天的时候，院内的桃花已经全部开了。生前李玥涵常喜欢折几只桃花插在耳边。

　　走到一处开得最盛的桃树下，她挖开泥土，然后把那颗头颅埋了进去，在泥土的上方又洒了一层桃花。

　　（10）
　　温馨在宫里走了一圈又一圈，所见之处依旧没有活人出现。她有些迷茫地看着那些尸体，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

　　皇宫里的人都被屠尽了。

　　南国，这是亡了么？

　　她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温馨不知道为什么楚银留了她一命，可是现在这个样子，她独自一人又怎么敢活下去。

　　角落的婢女胸膛上插了一把刀，温馨走过去想要拔起那把刀了解了自己。

　　可惜那把刀插得太深了，几乎贯穿了整个身体，又陷进了土里。温馨拔不出来，只好匍匐在那人身上一边哭一边借着力拔刀。

　　“呜呜呜……”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她挥着刀就往脖子上去了。

　　叮当一声，有人用石头精准地抛在了她的刀上。石头撞击在刀刃上面发出巨大的声音，温馨手里的刀也由于外力脱落掉在了地上。

　　楚银赶来的时候，见到温馨准备自刎吓出了一身冷汗。慌张地走过来，把那刀丢在了一边。

　　温馨强撑着一口气，对他道：“滚出去！”

　　楚银没说话，一掌劈在她后脑勺，等人倒在他怀里的时候，自己便再也忍不住了，颤抖着声音不住地道：

　　对不起

　　对不起

　　我不知道会这样……

　　也不知道是对怀里的温馨说的，还是对着皇宫每一个无辜受死的人说的。

　　……

　　等温馨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了。

　　账幕外站满了陌生婢女。

　　她张着沙哑的声音问道：“这是哪里？”

　　没有人回答温馨的话。

　　可是等她下了床，那些人却又凑了上来，劝说道：“姑娘刚刚遭了一场惊吓，眼下还是在床上休息地好。”

　　说完，便不由分说的将人按在床上。

　　温馨躺在床上平静地说：“我要小解。”

　　那人听到这话，愣了愣，不知道是不是要让人去。

　　殿外走来一人，迅速禀退了众人，来到床边。

　　可是当楚银见到温馨那双充满了悲伤的眼睛时，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整整一日滴水未进，他把人从南国带到了离国，又在外面等了一夜，温馨才醒过来。

　　温馨一看到他，就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那日的惨状一幕幕在她脑海里闪现，刺激着她无法控制地大叫了起来。

　　“滚，滚啊！别过来……”

　　楚银连忙退出去几步，眼神却没离开她半分。

　　“你别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温馨还是不停地尖叫，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是累了，捂着脑袋坐在床上。

　　楚银上前，忍不住轻轻把她揽进了怀里，温声道：“不怕不怕，这里很安全。”

　　刺啦一声，是布料破裂的声音。楚银胸口传来剧痛，他低声一看，一支朱钗刺进了他的胸膛，衣服外渗出了鲜血。

　　温馨把手从朱钗上拿走，看着满手的血身体不住地颤抖。

　　“你想杀我？”

　　楚银悲痛地问她。

　　“为什么呢，温馨？我从来没想过要对你下手。”

　　温馨抬起全是泪的眼睛质问他：“你为什么不对我下手，你就应该杀了我，让我跟他们一起死！”

　　楚银眼里冒着怒火，噌的一下啊拉起温馨的手，握住朱钗更用力地往身体里推。

　　“啊！”

　　温馨害怕地想要缩回手，却没抵过楚银的力气，朱钗全数没进身体里，只露出一个沾满鲜血的钗头。

　　楚银一字一句顿道：“攻破南国是我毕生之愿，我绝不后悔！”

　　说完这句话，他便放开了温馨，转身离开了这里。

　　此时前朝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谁也没想到那位被他们抛弃的世子，如今又卷土重来了。不仅破了南国都城，还一举屠下南帝的项上人头。

　　“风将军！”

　　风轻轩微笑着看着他，问道：“怎么了，世子殿下。”

　　楚银冷冷地看着他，毫不客气道：“当初说好了进城之后不许屠戮百姓。你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么？”

　　风轻轩不在意地说：“可是属下没有对城中百姓下手，只是杀了些那皇宫里的人罢了。”

　　“我在离国早就听说了皇宫上下都对世子殿下大不敬，属下把他们都杀了也只是想把世子出口恶气罢了。”

　　“自作多情！”

　　楚银并不领情，反而对他道；“废去爵位，自行脱去官职吧。”

　　只不过没想到风轻轩好像全然接受了，并不抗议。反倒是看到楚银胸前被血浸透的黑色布料，有些担心：“世子，你这伤？”

　　简单处理了下他便赶了过来。此时被风轻轩一提醒，伤口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无妨。”

　　他挥一挥衣袖，走进了殿内。

　　温馨颓然地倒在床上，手上沾着的血，弄脏了整张床。

　　有宫人上前为她换去沾血了的衣裳。只是等其他人都走后，有一人却迟迟不肯离开。

　　等温馨看向她后，那人从脸上剥落一张人皮，露出里面熟悉的脸。

　　温馨惊呼一声：“熙宁！”

　　成熙宁向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安静，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别声张，我来带你出去。”

　　“外面有重兵把守，怎么出的去？”

　　温熙苦笑道：“不必救我，你们好好活着就行。”

　　成熙宁着急道：“别说了，宋霁还在外面等着我们呢！”

　　听到这话，她心里微怔，不由自主地下床跟着成熙宁往外面走。

　　外面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此时居然都倒在了地上。

　　成熙宁回过头来：“下了迷药，一时半会都醒不过来。”

　　温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吸了点迷药，脑袋昏昏沉沉地，提不起劲。

　　“快点快点！”

　　话音刚落一抹高大的身银出现在大殿门口。温馨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楚银的眼睛。

　　“这是要去哪里，成小姐？”

　　他面色不善道。

　　“糟了！”成熙宁暗叫不妙，眼下只有她一个人。对上楚银，自身都难保，更何况是带上温馨。

　　楚银走上前，牵着温馨冰凉的手，对成熙宁道：“来都来了，别着急走！”

　　……

　　成熙宁走不是，不走也不是。看温馨被他带走了，只好也跟着上前。

　　走过一段石子小路，几人来到了一个亭子里。

　　温馨的手被他握得生疼，他这会儿终于肯放下了。

　　这个亭子正对着一堵巨大的石碑，上面洋洋洒洒写着几个大字。

　　“爱妻之墓！”

　　三人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

　　成熙宁尴尬得左看右看，想着能不能找个机会逃出去。

　　楚银突然开口道：“成姑娘，你冒昧前来我这，可有问过你父亲的想法。”

　　成熙宁猛地转过头来看着他，双目似有怒火。

　　他继续道：“当初你父亲与我合计许久，若不是他在暗中相助，再加上太子的力量，我怎么能这么快就攻破都城呢！”

　　“但你后来背信弃义，破城的时候是你亲手杀了太子！”

　　楚银面不改色地继续道：“那又如何，就是杀了，整个南国都是我的了。”

　　温馨此时还是有些茫然。她只知道自己的国家灭了，以为是楚银一人所为。却没想过居然是城内有人和他勾结，引狼入室。

　　她听到这已经是处于极度愤怒的状态，南国的灭亡并不是楚银一手促成的，而是整个南国内部的腐败，由内而外得灭亡了。

　　可是她什么都不知道，没人告诉过她这些。温馨只是去了一趟柳城，回来之后便什么都变了。

　　国破了，家散了。她的皇姐死在她面前，皇兄不知所踪。

　　温馨看着面前这个冷酷的男人，悲从中来。

　　“够了，你既做了叛国贼，与别人里外沟通，又何必在这假惺惺地救我。”温馨怒声对成熙宁道。

　　面对她的质问，成熙宁不敢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

　　“温馨，我……”

　　“行了，成小姐先回去吧。免得令堂在家中担心。”楚银站了起来，轻轻揽住了温馨的肩膀。

　　“还有他，也一并带走吧！”

　　随着楚银说完的话，几个侍卫突然扔了个血淋淋的人在地上。

　　温馨看清楚那人之后，身体不由得颤抖了起来，几乎就要晕过去了。

　　“宋霁！”

　　成熙宁立马跑上去，查看他的伤势。

　　宋霁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浑身上下都是血，每一块好地。但好在他此刻意识还是清醒的，睁着一双眼凶狠地看着楚银。嘴里不住骂道：“楚狗，你不得好死！”

　　楚银不甚在意道：“把人带走吧再有下次我就直接杀了。”

　　等人都走后，四下又重新恢复平静。

　　“温馨，别走。”楚银看着她，低声道。

　　“你看到刚刚那座坟墓了么？里面埋的是我母亲，也正是你们南国的安阳公主。南帝曾暗中向她寄过几封信，但是信没到她手上，反而被宫里的另外一个妃子拿到了。”

　　楚银苦笑一声，道：“信其实我也看了，并没有什么不妥的。但是却被有心人拿出来利用，一时之间，朝中上下都是请令彻查皇后的声音。我母亲禁不住留言，自尽了。死后却连皇陵也进不去，我父亲不得已将她埋在了自己的宫殿旁边。”

　　“半年后，我父亲就战死沙场。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就失去了我的双亲。这一切源头都是南帝，你说我怎么能不杀了他报仇。”

　　温馨鲜少能听见他说这么多话，听完这些她只觉得心酸，楚银明明有着那么幸福的生活。

　　只是这些事情她不曾经历过，并不能切身体会到楚银心中的那份悲伤。

　　良久，温馨只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11）

　　香炉内此时还漂着烟，温馨打开一看里面果然还有没烧完的迷药。

　　看了殿里的那些宫人都还未苏醒，她便将那点药倒了出来，藏在一处隐秘的地方。
　　兜里有成熙宁刚刚塞给她的解药，

　　她想了想，没有吃下，重新上床躺下。

　　没过多久，便沉沉地昏睡过去。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梦，梦里他们都还活着，过着从前一样的日子。时不时地进宫一趟，李玥涵就会拉上温馨去喝点自己酿的小酒。

　　可画面一转，李玥涵活生生的站在温馨面前，脑袋却突然从身体上滑落下来，成了一具无头尸体。

　　温馨大口喘着气，从梦里醒来。

　　此刻天色尚早，夕阳从宫人未关上的窗泄出点在床，照在锦被上的金丝熠熠生辉。

　　“姑娘，可要起来用膳。陛下此时正在大殿里处理公务，等晚上才能过来。”
　　有眼尖的宫人走过来问她。

　　温馨看了眼门外站着的两排侍卫，心里盘算着要怎么逃脱。眼睛咕噜转了转，便对那宫女道：“不用了，楚银什么时候来，我什么时候吃饭。”

　　“不可直言陛下名讳。”

　　宫女为难地看了看她，便转身离开了。

　　不多时，楚银穿着一身白袍从门外走来。

　　真是奇怪，这人都成了帝王了，却仍整天穿这些素了吧唧的衣服。

　　“为什么不吃饭？”
　　自从回了这里后，楚银每次同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都牢牢地盯着她看，眼神带着些眷恋，让温馨有些招架不住。

　　没等到回答，楚银也不气恼。在温馨身旁坐了下来，用筷子夹了块鱼肉放进碗里。

　　“吃吧，等你饱了我再回去。”

　　两人就这样，你夹一下，我吃一口，慢慢地盘子里的菜都所剩无几。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楚银夹菜的速度越来越慢，温馨悄悄抬眼看他。只见楚银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一会儿起来一会儿掉下去。

　　“楚银！”
　　温馨轻柔地叫了他一声。

　　楚银听到之后本想要睁开眼睛看看温馨怎么了，却耐不住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脑袋一沉，便趴到了桌上。

　　见人真的没反应了，温馨又戳了他两下。

　　外面的人也全部倒下了，温馨松了一口气。成熙宁留下来的的迷药功效不错，幸好她提前吃了解药。

　　趁着夜色，她离开了离国。

　　可惜温馨不识路，，路边还有家客栈开着，她刚想进去问问路，有个声音从后面叫住了他。

　　“温馨！”

　　回过头，风轻轩牵着一匹马，从对面走过来。

　　他那人看起来无害，每次都装着一张笑脸看人家，实则背后不知道藏了多少把刀。或许下一秒，就来了兴致，想要杀一杀人。

　　温馨警惕地往后退了退，心里盘算着从这跑进客栈要多久。

　　“别紧张，我只是来看看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么？”

　　“你离开就好。”温馨回答：“我现在不需要你帮忙。”

　　风轻轩笑笑道：“是这样的，我刚刚在那边好像看到你是想问路嘛？”

　　见温馨并不想搭理他，风轻轩依旧不生气，反而问道：“那我猜猜，你此次是不是要去柳城。”

　　温馨这才拿正眼看了看他，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关子。

　　风轻轩摸摸他身旁那批马，对温馨道：“我这马是批好马，日行千里不在话下。若你需要，可借你医用。”

　　“可我不识路！”温馨尴尬道。

　　“无妨，这马聪明，它识路。”
　　风轻轩顿了顿，才说明了此番来目的。

　　“其实我要说的是，陛下斩杀李玥涵一事其实另有隐情。”

　　“住嘴！”温馨不能听见离国之人再提起她皇姐的名讳。

　　温馨反应太过强烈，风轻轩不免愣了愣，才道：“南国太后曾救过陛下一命，又在宫内多加照拂。如若不是为了替她报仇，想必陛下也不喜欢自己手里沾上血。”

　　听了这话，温馨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急促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那日在殿内只有陛下和她二人，你想想也能猜出来。”

　　说完，他便把牵马的绳子交给了温馨，自己向城门口走去了。

　　绳子一下子被撤得绷了起来，马儿觉得不舒服，连忙在地上跺了几下脚。

　　在漆黑的夜里发出“噔噔噔”的声音。

　　温馨有些迷茫地四处查看，胸口闷得发不出来声音。

　　从前她只知李玥涵与祖母不亲近，还以为是皇姐惧怕祖母的严厉。却无论也没料到是这样的原因。
　　往事都已去矣，现在她们都不在了，温馨就是想找人对峙都找不到。

　　现在她只有一个人，站在离国城门外，今天晚上还得独自赶很远很远的路。

　　温馨还是没忍住掉了两滴泪，声音有些哽咽。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便翻身上了马。

　　“驾！”

　　（12）

　　经过几天的颠簸流离，等到了柳城的时候，温馨已经满身是污垢了，再看不出当出的模样了。进城的时候差点给人拦在外面，还是亮出了自己的玉牌，才证明自己并不是流民。

　　“我想问下三皇子现在在哪个营地驻扎呢？”

　　“三皇子？”

　　守门的那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粗着嗓子问道：“城西驿站！”

　　温馨心里疑惑，皇兄怎么不待在营地，反而去了驿站呢。

　　推开驿站大门，里面只有零散的几个旅人正在桌前吃饭。店小二见她打扮普通，不愿招待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大堂内走来走去。

　　再经过的时候，温馨把他拉住，塞了只素钗到到手中，打探道：“三皇子现在在何处？”

　　小二见钱眼开，立刻道：“在二楼最西间的厢房。”

　　温馨上了楼，正打算敲门，有人上了楼叫住她。

　　“温馨！你逃出来了……”

　　成熙宁旁边站着个大夫，提着药箱走了过来。

　　对她道：“楚狗终于肯放你出来了，真是太好了。”

　　温馨没多说什么，只是跟着她一同进了房间。

　　床上躺着的人正是李承潇，此时双目紧闭，身上冒着冷汗。

　　“皇兄！”温馨立马跑过去叫了叫他。

　　李承潇听见了声音，微微把眼睛打开，气若游丝地喊着温馨的名字。

　　“馨儿，你还活着，太好了！”

　　温馨见他这副惨状，实在忍不住质问道：“谁把我皇兄伤得这么重？是不是楚银！”

　　李承潇摇了摇头，成熙宁代替回道：“其实是太子殿下。”

　　什么？

　　温馨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城破那天，太子带兵进了城，首先找上的人就是三皇子。好在楚银那厮最后提前反悔，杀了太子，这才给了殿下逃生的机会。当时三皇子为了躲避太子，一路逃出了城，后来被宋霁所救，带到了柳城。可他伤势实在太重，大夫已经找不到救他的法子了。”

　　李承潇拉了拉温馨的手，示意听他说话。

　　他的喉咙已经发了炎，现在说话不仅很艰难还十分痛苦。

　　“事发之前，我……把轩儿藏在了千灵山上，你去……把他带下来，照顾好他。”

　　温馨不敢迟疑，立刻点了点头。

　　门再次被打开，裹挟这几阵风而来，楚银带着人一路找了过来。

　　温馨现在真是慌了，居然没对他冷眼相待，反而上前求着人家：“求你救救我皇兄，救救他……”

　　“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吧……求你了”

　　楚银看了看榻上的人，李承潇也正看着他。

　　半响，李承潇自暴自弃般笑了笑。

　　可惜他的伤势实在严重，胸前背后都有利箭刺穿的血洞，一条腿还断了，露出的颜色是可怖的紫红色。饶是楚银叫来的城内最有名的大夫也是无力回天。

　　还是没能把人留住。三天后，李承潇在医治过程死亡。

　　（12）
　　自从李承潇死后，温馨便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了，似乎常常陷入一种游离的状态。

　　偶尔楚银向她提起一起回离国的事情，她先是有些迷茫地看着自己，接着便像意识到了什么，拼命摇着头，眼泪没有征兆地就落下来了。

　　尽管是来找她的，但眼下楚银实在不敢提这件事了。

　　把李承潇安葬好之后，温馨决定要去千灵山了。

　　楚银比她早一点回去，走之前还在问她要不要跟自己走。

　　温馨定定地看着他，拒绝道：“我要回去。楠潇还在山上等着我。”

　　楚银把南国交还给了温馨，还派出数千精兵听她调使。回去之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温馨不愿见他，楚银不敢去找她，他们此生都很难再相见。

　　但楚银再怎么样也做不出强迫温馨的事，只好对她笑笑，温声道别：

　　“我走了！”

　　夕阳的光印在楚银身上，渐渐跟着他奔向了远方。

　　温馨手里握着几根头发，那是她方才在楚银身上拿到的。她眯着眼睛看了会，然后低头把这几根头发塞进了随身携带的香囊里。

　　然后，转身向南国的方向骑着马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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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之后

　　“陛下，听闻南国那位小皇子今日继承皇位。”

　　楚银停下手中批改奏折的笔，侧耳听着。

　　“之前垂帘听政的南国郡主也已经退位了。”

　　“那她现在在何处？”楚银看着他问道。

　　风轻轩想了想，才道：“据探子来信，自从她退位之后便不见了踪影。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

　　楚银忍不住用力握了握手中的笔，有些失神地想念温馨。

　　过去的十年里，他们果然没再见过。连信件来往都没有，各自守着一方天地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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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风呼呼狂叫，今年又下了好大一场雪。

　　温馨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走着，拢了拢身上的斗篷，独自一人上了千灵山。

　　这里还是没有变，一如往常，与温馨记忆中的样子也无出其右。

　　有僧人见到这大雪天里有人来了，立马把温馨迎了进去。

　　“施主前来所为何事？”

　　温馨笑笑道：“并无大事。只是我已经看淡了红尘，其余的时间都想待在山上躲躲风头，清静清静。”

　　本以为只是小住一段时间，但温馨却喜欢上了这里。每天待在庙内看看人间世态百味，评论评论哪家长哪家短。

　　她也总是想起在离国的那个人，想念起十年前他们也曾一起踏上过这座雪山。

　　只是事情总是不尽人意，两人的确是缘分尽了。

　　温馨一人在山上待了一轮又一轮，等寺庙里的人都老了，她还在这里。

　　独自一个人过着平淡且悠然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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