仞利天的陷落
□抽屉
2001.7
祥和时代已接近尾声,它达成了自身目的:天神帝国稳固地建立起来了,善见城建成了,礼仪完备了。还有何事可做呢?因为没有战争(荒漠边境上的魔族自有低等军官对付),斗神天王变成了穿着盔甲的活动人偶;巫师先知,在这不再信仰命运的年代,只是些身着大氅、冠冕堂皇的偶像;天帝,他不思趱路,也没有方略可供继承人沿袭,只是繁世中快活的父亲(同时也是一个轻薄妇人的奴隶)。来历不明的匪帮头子帝释天,先是带领乌合之众扫荡魔族收取保护费,接着投靠正统军,与北方天王毗沙门天协肩共近,终得身居要津;他的士兵穷得像群乞丐,光着脚板在雪地中行军,啃苔藓饮流川,击败了持国天的大军,从东方远征至仞利天外围。善见城面对一个强大的潮流开始汹涌高涨的时刻,只是沉闷夹杂着不解。
“我们还有天界的守护斗神阿修罗王,他的阿修罗阵所向披靡。”“但阿修罗王曾经在比武中输给帝释天……”天帝也沉吟了,这种不信任的毒液,只要有一滴进入舆论的血液,就能像传染病毒似的繁殖起来,连最高明的医生都无可奈何。
“难道您这样的年龄还要穷兵窦武吗,天帝?用利诱降伏帝释天吧——这个平步青云的杂种,只爱干坏事!”苏摩族的药师劝戒,“帝释天想要的无非是权势,先安抚他再一并除去。”
“毗沙门天与他联手揭竿而起,为什么西方广目天、南方增长天按兵不动?为什么他区区几千人能一呼百应,长驱直入?”
“没有人知道,帝释天曾说过:‘如果在我的头发中有一根毫毛知道了我的想法,我就会把它连根拔掉。’”
仞利天的观念,即宿命精神,经过漫长岁月的蛰伏终于重新达成一致,权贵的统治应当永恒,贱民应当永世为奴!但新一代从来都是在上座者下席仰头等待施舍的恩惠,他们不甘心默默无闻,要大嚼权力的滋味了!这种悲剧性的时刻在历史上屡见不鲜,正当急需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保卫仞利天的时候,各路诸侯人王却不能暂时把自己的小小纷争搁下,各有打算以扩大自己的赌局。天神们的血液已经对和平厌倦了。
现在的仞利天,它的唯一依靠和力量,只剩下善见城的城墙了;昔日的仞利天,它的版图曾横跨几重界,然而,这样一个伟大而又美好的时代留给今天的遗产,仅仅是善见城的城墙而已,别无其他。他们对雷神之名倍感恐惧,也明白此时的帝释天同样陷入困境。只要坚守城池,边远小部落的援军就能赶到;而且增长天部下迦楼罗族是命运站在他们这边的空中运输线。帝释天的闪电战术失败,补给线被切断,围城的士兵尸体不停地被扔进城河。“你们没有什么要告诉我吗?连士兵没饭吃也不通告吗?连霍乱将造成部队大批死亡也矢口不提吗?你们对我毫无请求?甚至不请求我撤围以避免大灾难?你们就这么怕我吗?”在最脆弱时刻,叛变者、游说者就纷纷登场,战争的胜利取决于意志的胜利。
“士兵们一点都不喜欢你,要是一天发现你仰天长卧,胸口上插把大刀,谁也不会感到奇怪。”般罗若击打着紊乱的水纹;下等军官中酝酿着不安,“我已经厌恶您到不想伤害您了”,他们直接对巡视的帝释天说,“龙王的援军一到,我们就成瓮中之鳖。”
“阿修罗王的妻子逃了出来,声称要把我们带进善见城去。毗沙门天正在审问她。”
“哼!”般罗若道。
“什么?”
“我不相信叛徒。”
“而我,我就喜欢叛徒。”
帝释天许下了一项可怕的诺言——以后他完全履行了这项诺言,这既给他带来了荣誉,也给他带来了耻辱:攻陷仞利天之后允许他的部队尽情劫掠三天。善见城内的所有一切:家什器具、饰品珠宝、金银钱币、男人、女人、孩子都属于打了胜仗的士兵,而他——帝释天本人将放弃所有这些东西,他只要得到征服善见城这个最后堡垒的荣誉。
“抢呀!”“抢呀!”这个词简直成了战场上的口号,它随着战鼓回荡,随着铜钹和军号齐鸣,灌入仞利天的每只耳朵。敌人在尚未胜利之前就以矛击盾、用喇叭、笛子、铜鼓庆祝大捷,真叫人不寒而栗。但是到了午夜时分,所有的灯光又根据帝释天的命令突然一记全部熄灭。几万人的热烈声响戛然而止。
帝释天与阿修罗两人都知道:这一天将决定几百年历史。
增长天护送游说者苏摩药师赶到,“向您这么一位伟大的雷神致敬,我感到十分荣幸。”
“向您这么一位富有的药师致敬,我也感到十分荣幸。”
“我带来非常好的消息。”
“只要退兵,天帝便赦免我,持国天的名号与封地都将归我。成交了,但在明天之后。”
“明天?真的,你……”
“让我们一起来庆祝吧。您要喝酒吗?”
“我的胃不允许我再喝了,我……”
“您要这位美丽的夫人吗?她是阿修罗王的妻子,归您了。”
“我不知拿她怎么办好,我太老了。”
“我可怜的舍脂,他不要你。您情愿要小伙子吗?”
“不!不!”
“那您要什么呢,荣耀吗?那我们马上让你荣耀一番。毗沙门天,毗沙门天,你领这位药师到营地走一圈,务必使士兵欢呼:药师万岁!同时叫他们把头盔往上抛。明天我就已占领仞利天并毁掉它!”
“占领就占领吧,不过该死的,为什么还要毁掉它?”
“因为所有人都要我使它免遭浩劫。”
“准是我弄错了……”
“当然!您没本事发现我的私心所在!我的私心是什么?去找吧!去找吧!但你要快,一个小时内必须找到,否则那时我已经带着你到仞利天里边走边看一幢幢燃烧的房子。”
“为什么要作恶呢?”
“因为已经有人行善了,天帝、阿修罗王,而我要自己创造。我是‘来历不明的杂种’,可是弑君造反这个美名,是靠我的成就得来的,它属于我,只属于我一个人。”
“你不愧疚吗?”
“恶就是要使所有人难受,而首先要让作恶者难受。您没能说服我,药师,奇迹始终没能出现,谢谢!十分谢谢,为将被□□的妇女谢谢,为将被扎死的孩子谢谢,为将被砍头的男人谢谢。呸!他在利用我!不过我要给他以致命的教训!”
“谁?”增长天首次对帝释天开口。
“命运!”
阿修罗王的元帅,一半已在黄泉之下,而其余几位已对他的绝对权威十分厌倦,正恹恹不乐地陷于外围的局部战争。他给纯属私交的龙王下的命令是:打到仞利天外追击广目天,招募援军,内外夹击帝释天。但没有广目天军的踪影,只有分不清敌我的诸侯小分队——他们只热中于烧杀掠夺。当龙王漫无目的地抵达俱摩罗部时,善见城战役已经以增长天的反戈为起点打响。她强烈要求俱摩罗天一同赶回仞利天支援阿修罗王。俱摩罗天考虑了一下,留守原地。他只考虑了一秒钟。在花都地下逝去的这一秒决定了整个三百年。而这一秒钟全取决于这个迂腐庸人的一张嘴巴。这一秒钟全掌握在这双神经质的揉皱了天帝命令的手中。——这是多么的不幸!
龙王原路退回,被夜叉族一切两段,双方很有礼貌的点头致意,“原地待命”,天界第一的武神将在她刚咬上广目天的尾巴时,收到了这样一纸令书。“阿修罗王已同帝释天正面交锋”,余下全都是零打碎敲部分。
平时那些在善见城的竞技场上怀着无比乐趣观看血腥搏斗的人,开始怀着无比的痛苦目睹这场虚幻之城的水上大拼杀……
然后,一切都变成了传奇,天帝的头颅悬挂在善见城里,天界最后一位正统皇帝光荣地以宿命精神与他的帝国一起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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