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

　　“恐怕就是这两天了吧，”他悠悠的呼出一口气来，在酷寒的温度下凝成白色的雾。“长这么大倒还真没尝过枪毙是啥滋味。”
　　同屋的狗娃耳朵尖，听得这一句，小脸刷地煞白了，鼻子一抽眼看着又要哭出来。
　　老张从背后捅他一下，他连忙堆起笑，“没啥，没啥，我就随便说说，哈哈……”

　　狗娃到底还只是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只知道半夜突然闯进来一帮人，凶神恶煞地翻箱倒柜，他缩在被子里听到外边哭声震天，卷着烟熏火气一阵一阵扑进来，恍惚间想，这便是奶奶讲的故事里头那十八炼狱罢。
　　后来发生的事情他都不太明白，只知道住在自己家里养伤的张叔叔，刘叔叔都被抓了，那土匪头子拎着自己就要往车上扔，奶奶抓着他的裤脚不放手，撕心裂肺地喊他的名字，他也哭，伸出手喊，奶奶！奶奶！
　　突地头上一疼，眼睛前绽出一片血雾，啥都看不清楚了，只看到奶奶躺在地下一动不动，花白的头发像去年最大的那场雪般散落一地。
　　再醒来就是在牢里，和张叔叔刘叔叔关在一块。
　　张叔叔还是像以前那样经常给他讲故事，讲他们在战场上的故事，笑笑的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刘叔叔却是比以前更沉默了，经常望着墙角忽明忽暗的油灯发呆。

　　那天早上格外的冷，他被冻醒了，牢里的被子薄得像张纸一般。转转头，却看见那两人站在窗边。
　　刘叔叔眼圈有点儿红，张叔叔扶着他肩膀，看不到脸，只听到他慢慢地说，“这么些年来，我什么时候怪过你。”
　　然后他们就一起沉默了。牢房里极静，听得到屋檐上融化的冰柱滴水的声音，春天要来了吧，他想，然后听到牢房门被粗暴地打开的声音。
　　一直到上了刑场，他们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站在狗娃两边，像两株戈壁上的白杨。
　　领头的大喊一声：“瞄准————！”
　　一排黑洞洞的枪口举起来。
　　狗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伸出手去一边一个牵住。张叔叔低头看他，刘叔叔也低头看他，他咧着嘴角吸吸冻出来的鼻涕，三个人一起微微地笑起来。
　　他笑着，模模糊糊地想，奶奶，春天要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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