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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女郎之芷若vs敏敏
赵周之争,向来是各大金学论坛的热点之一。两派人马捉对儿厮杀,刀光剑影,板砖纷飞,以证明拥护有理,反对者死。这种论战本来没多大意思,所谓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又道是此人之肉彼人之毒,哪里值得一辩?直到有一天我读到一个心理学的理论说,一个人看小说/电影/电视剧的时候最讨厌的那个角色往往最像自己,而最喜欢的那个角色,其实是自己非常想有而没有,或者有过又失去了的某些东西/品质/性格……读过这个理论之后,看赵周之争就有了新的意义。
芷若和敏敏代表了两个女孩子的典型。已有多人指出,《倚天》里的四个女角,用了类似红楼“晴为黛影,袭为钗副”的镜像手法,小昭像芷若,表面柔顺而内有心计,在和男性的关系上(至少在表面上)更愿作弱势依附的一方;殷离像赵敏,性情中人,敢爱敢恨,在爱情关系中往往占强势主动的地位。
张无忌作为四女同舟何所望的第一男猪脚,犹疑摇摆了大半部书,总算决定还是爱赵敏。这个结果其实一点也不出人意料,完全符合金庸为他设定的家世性情(在这一点上,显出金庸的人物定位和情节安排确实两两相应,非常靠谱)。张无忌性格优柔寡断,“万事之来,往往顺其自然,当不得已处,雅不愿拂逆旁人之意,宁可舍己从人”,是以在感情上一直犹豫不决;但是正因得这样的性情,才使其爱上赵敏顺理成章——倘若张自己是个刚毅果决的男子,恐怕就很难接受同样性格强硬、手段决绝的绍敏郡主。
此外,父母的婚姻关系对子女有莫大的影响。张无忌的父母相当恩爱,他自己的童年充满爱和幸福(应该是造成他性格平和大度的主因),因而从根本上认同父母的婚姻模式。张无忌初见殷离,便觉得她可亲,因为她的神情使他想起“冰火岛上之时,妈妈跟爸爸说笑,活脱也是这个模样”。
张无忌向殷离形容父母之间的情形:“我妈妈常笑我爸爸是滥好人,软心肠的书生。她说话时的口吻模样,就像你这时候一样。”这般的相处模式,充满爱意的嘲谑,以后在张赵二人的相处中多次出现,而从来不见于张周之间。
从书中的种种描写来看,张无忌且有相当的恋母情结。四个女子里,最像殷素素的莫过于赵敏,无论家世背景还是容貌性情——两个人都是娇贵出身,地位尊崇:殷素素是强盗帮里的公主,自己亦手握实权(紫微堂堂主);赵敏虽是贵族小姐,可带蒙古民族的犷悍之气,麾下一批江湖好汉,更像个绿林人物。两个人都是生性骄傲又热情似火,爱就爱的一往情深,执著无悔。巧合的是,二人都是男装出场,书里形容殷素素是打扮成个“俊美书生”,“方巾青衫,折扇轻摇,神态甚是潇洒”,赵敏则是“年轻公子”,“相貌俊美异常,双目黑白分明,炯炯有神”,可见二人的相貌差不多属于一个类型。——芷若和小昭都是清雅秀丽,娇媚婉娈,很难想象扮男装会是这般英气勃勃。
其实论容貌之美,书里虽说是玫瑰芝兰,各擅胜场,恐怕在一般人眼中,芷若要更胜一筹——只要看书里为芷若一见倾心、颠倒不已的,前有宋青书,后有韩林儿;可没见什么人对赵敏如此痴心,倒是有几个见了想图谋不轨的,可见敏敏的美貌更偏于诱惑,多少有点侵略性,芷若更符合传统的审美。可惜这个调调儿不合张无忌的胃口,虽然间或也觉得芷若美丽,心心念念的却是另一个小妖女的盈盈笑语、种种动人之处。
张无忌在拜堂出走之后,自觉赵敏爱他比周芷若来得深:赵敏以郡主之尊,不惜抛头露面来阻止婚事,又为他和父兄决裂,弃尊荣犹如敝屣,一往情深如此。张感动之余,便觉得“芷若待我,哪有这般好!”——从张的角度,这样的感受非常自然;但倘若换个角度,便显出这种比较的不公正。
芷若出身寒苦,自幼失怙,小小女孩入了灭绝师太这样心理变态的老女人门下,同门里更不乏明争暗斗(只要看看丁敏君这样长舌如枪的利害角色、以及芷若初当掌门遭受的排挤,就知道了)。芷若可以说是一无所有:灭绝死后,她连最后一点点倚靠都失掉了,“她所有的,不过是她自己。”——在这种条件下,她的自私和算计都是最最正常的反应,本能的自我保护。
敏敏同芷若相反,不但尊荣富贵,而且备受家人爱护:父母爱怜,兄妹情深。生来就拥有一切的人,和要苦苦挣扎才能得到一点点的人,心态和底气是完全不一样的。因此赵敏可以丢弃一切、一往无前地去追求张无忌,而周芷若只能不停地猜测算计,衡度摇摆——种种心计手段,归根到底,只是无法放下心来。
小时候看《倚天》,觉得周芷若前后反差之大,令人不可思议。长大后才明白了那种深入骨髓的不安全感和不自信——正是这一点,决定了芷若条件再好,也无法得到和保有她的爱,虽然张无忌对她而言,不能算是最合适的人选。
那时候我和张无忌一样,觉得芷若爱的不够,敏敏那样才算是真正地爱一个人。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明白周芷若对张无忌,的的确确是如她自己最后说的,是刻骨铭心的相爱——只是爱的感受和爱的行为,从来不是一回事;心里的感受是否能化成行动,取决于一个人付出爱的能力,一个强大的心灵所有的底气和力量,而不是,所谓爱情的深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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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
我是非常喜欢张无忌的。
最早看书的时候很不耐烦他,觉得这人恁面恁犹豫,婆婆妈妈的不像个男子汉。近年来重看金著,对这个人物的好感飚升。
张无忌是金庸男猪里,唯一一个自始至终不以“报仇”为念的人。其实他的遭际极惨,换了另一个人,多半要以复仇为终身目的,不把当日上山的那些人杀光不干休。(萧峰向“大恶人”寻仇时便说,要“杀他全家,自老至少,鸡犬不留”;杨过更是睚眦必报的典型,别人对他稍有不逊,他便立时想报复;即使豁达若令狐冲,也不能按捺下复仇之心,盈盈对待劳德诺的手段堪称惨无人道,他居然也看的下去。)只有张,把可能的腥风血雨变成了平和安宁——逼死他父母的人,他一个也没去寻仇,甚至几次三番地相助,比如对何太冲门下;别人害他,他也从不往心里去。他记得的总是别人对他的好处。
——我长大才理解这样性格的好处:在原谅别人的同时,其实是放过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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