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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如兰
征月,初雪。
莲花坞往年里是不怎么下雪的,不知怎地,开年以后竟下起了这一场春雪来,雪花也不成片,只如碎珠子窸窸窣窣地落了个遍,砸在水里悄无声息,积在残荷上倒也颇有致趣。魏无羡伸出手去,从船舷外揪了一个干瘪莲蓬,攥在手里查看,翻了个遍,可惜除了孔洞里的雪珠子,哪还有莲子剩下的?必是早被附近淘气的野孩子趁夏日嬉水时掏空吃掉了。
魏无羡扔下莲蓬,却也不放弃,一双眼睛转来转去,在水面上继续搜寻可能的落网莲子。
蓝忘机道:“你进来一些,别受了风。”
“落雪呢,哪里有风?”魏无羡索性欠身出去,一手撑在船头甲板,另一手要去抓牢迎船而来的另一个破败莲蓬,“船家,你再靠拢去一点!”
蓝忘机瞟了一眼防风的布帘子,只觉得寒气如刀子一般切入船舱,要把眼前这柔弱的魏无羡割伤了。
魏无羡自然没有蓝忘机印象中的那般柔弱,他非但不怕冷,还张了嘴去接落下来的雪珠子,仿佛今日里吃不成莲子,尝尝雪珠子也能过一把干瘾。
“公子,仔细别落水了!”船家在船尾摇橹,一边好心劝诫。
正待蓝忘机发作,魏无羡一个趔趄,甲板上半融的雪珠子打了滑,他“哎呀”一声,几乎整个人扑出去。
“公子!”话音未落,只见白影一闪,狭小的船舱里,也不知道蓝忘机怎么施展了招术,就把魏无羡捞了回来。
重新在火盆前坐好了,魏无羡摸摸鼻子,嘻嘻笑着,脸上是半分歉意都没有,他也知道自己不老实,坐不住,可是他管不住自己。笑话,蓝忘机也管不住他,他自己怎么管得住自己?
“可惜了,刚刚那个莲蓬是饱满的,里面肯定有莲子!”
说话间船已经行出数丈之远,那船家苦笑,“魏小爷爷哎,你可别要我折回去,你夏日里来,这方圆十里的莲子啊,管饱。”
蓝忘机将琴摆在膝上,轻轻抚起来,对船家的提议不置可否。
魏无羡到底不好意思为那一个莲蓬,让船家折返,再说了万一莲蓬又是空的,他夷陵老祖的脸往哪儿搁?
从怀中摸出一包牛皮纸裹好的花生米,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白玉酒瓶,就着琴声,魏无羡半躺着喝将起来,总之是坐没坐相,卧没卧样,一只脚还伸出去招惹蓝忘机。
蓝忘机眼皮都不抬一下,专心致志地抚琴,倒不是没耐心,而是一副极有耐心的样子。
“征月里原该陪你回姑苏一趟拜年去的,是你要跟着我来云梦,回头蓝启仁责怪起来,二哥哥可要给我说清楚,不是我撺掇你来云梦的。”
“叔父责怪的时候,你听着便是,不用辩解。你定要辩个是非,徒惹得他吹胡子瞪眼的。”
“我喜欢!”魏无羡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笑得直捶身下木板,“蓝湛,你老了是不是也同他一样,被小辈气得吹胡子瞪眼?”
蓝忘机想了想蓝家众小辈,觉得谁也没能出魏无羡其右了。
魏无羡兀自笑了个痛快,又坐起身道:“哎,你听说了吗,江澄可能要成亲了!就这两天的事了。”
“哦?”蓝忘机哼了一声,对此毫无八卦的兴趣。
“我方才在镇上的酒馆子里听来的,你当时在江边找船,你是没听到。”魏无羡话还没说完整,先捂了肚子笑起来,“江澄这些年坐这仙督的位子,很是励精图治,云梦江氏眼看着壮大起来,这你是知道的。然则仙督三十大几还是孤家寡人,这可让远近仙门百家的少女们都蠢蠢欲动了,据闻来说亲的媒婆都要踏破莲花坞的门槛儿了。”
蓝忘机想象了一下那场面,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
“说是哪一家的姑娘,当年是许了人,然而未过门时那夫婿缠绵病榻多年,便一直耽误了下来,后来人没了,婚事也没成。本来姑娘的模样家世都合江澄的心意,最后不知道怎地没成。我猜啊,江澄是嫌对方年纪太大了,啧啧啧,他也不想想自己多少岁数了。”
蓝忘机听到这里,嘴角微微一抿,有了一丝笑意。
魏无羡一见,坐直身体说得更来劲了,“还有更绝的,云梦下面的一家小仙门何氏,话说何家的幺女不过二八年华,江澄不知道怎么的认识了她,一见倾心,然而他没好意思舔着老脸去求亲,年前便广罗了一些稀世珍宝送上门去。也不说因何送礼,进了何家大门放下成箱的东西就跑,吓得何家老太爷是坐立不安。仙督的礼,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哎哟喂……”
魏无羡笑得捂着肚子扭来扭去,蓝忘机按下琴弦,横竖是弹不下去了,“后来呢?”
“后来啊,何家也费煞苦心地寻来了一些宝贝作为回礼,送到莲花坞去了。”
“所以你这次回云梦,是来瞧江澄的热闹?”
魏无羡捂着嘴喷了好几回,勉强把这口笑吞回肚子里去,“你不想去瞧热闹吗?”
“无聊。”
“喂!”
蓝忘机扯了扯嘴角,低声道:“我也想去瞧热闹。”
“哎?”魏无羡一蹭嘴角的酒渍,奇道:“怎么说?”
“我大概也变得无聊起来了。”蓝忘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不亏了你的,蓝二公子!”魏无羡勾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晃了几下,“你说说,到底是谁无聊,到底是谁无聊?”
“放开。”
魏无羡自然是不放的。
蓝忘机由着他胡闹了一阵,突然船身一颤,那船家在舱外吆喝:“二位公子,到码头了。”
云梦的码头前些年重新修过,绵延数百丈,此时是年关,走亲访友,往来商船络绎不绝,绕是雪天,也不耽误行程。岸上暖亭茶铺不少,连仓库客栈都开起来了,魏无羡扫了一眼,竟是在人群中一眼瞧见了熟人。
无他,兰陵金氏的排场自是气派非凡,便是到了金凌这一代子孙凋零,一身锦衣的翩翩公子独立雪中,周围一字儿排开了侍女卫士脚夫,哦,还有专门牵狗的小厮。逢年过节,大外甥到舅舅家拜年,总之这一行人便是身陷市井也分外打眼。
魏无羡这边瞧见了金凌,金凌那边自然也一早认出了一黑一白刚刚登岸的两条人影。
魏无羡觉得自己跟蓝忘机一生一代一双人,却不知金凌瞧他俩只觉得如同黑白无常,他如今不恨魏无羡,但是跟这上辈子的大舅子也亲近不起来,只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自码头登岸至江家不过几里地,金凌带着随身几名侍女御剑而行,早将其他人抛下,要早早去见过舅舅,估计还要报告一下在码头瞧见魏无羡蓝忘机二人一事。
码头上的贩夫走卒们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纷纷伸长了脖子看着天际啧啧称奇,仙督的大外甥之名简直如雷贯耳。
魏无羡如今御剑也得心应手,但是不喜欢在这种场合显摆,少时轻狂恍若隔世,跟着蓝忘机,他学会了什么叫低调。
“走吧。”蓝忘机在耳畔低唤。
魏无羡跟在金家众人身后慢慢行路,也没闲着,一眼一眼地瞧稀奇,看看大外甥给舅舅都带了什么礼物。
“左不过金银珠宝,还有夜猎得来的稀罕物什。”魏无羡瞧过一番,没发现特别感兴趣的。
“那里有什么?”蓝忘机也没用手指,只下巴轻轻一抬。
顺着他的目光所及之处,魏无羡望过去,只见一位侍女守着一个半人高的方盒,那盒子用防风的毡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竟是瞧不出里面装了什么。
“不像活物,活物这么包裹是要闷死的。”魏无羡摸了摸鼻子。
“不是活物为什么要用防风保暖的毡布?”蓝忘机反问。
“也没什么灵力,自然不是妖魔鬼怪之类的,这倒是奇了。”
两人一边琢磨着一边行至江家,前脚才踏进中庭门槛,却是与一位行色匆匆的中年男子差点撞个正着,那人怀中抱着一个紫砂大花盆,盆中绿植郁郁葱葱,两枚花箭从绿叶间探出,已是含苞待放的姿态。
那人红着脸,低着头,仿佛不愿与人照面,见了魏无羡和蓝忘机也未行礼,就这么绕行而去,直至要迈出中庭,却又四下里张望,见左右没人,竟是把怀中的花盆往门洞墙根下一灌,放下后径自离去了。
魏无羡忙对着一位相识的护院招手,“老陆,过来过来。”
夷陵老祖在江家出入这么些年头,除了江澄装不知道视而不见,其他人已经见惯不怪,这边厢老陆刚凑上前,早有小赵小钱小孙跟着拥过来嚼舌根。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几个人七嘴八舌,就把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何家老太爷费煞苦心寻到了一盆上好的君子兰,命花匠亲自送过来当是回礼,江澄初见这花并蒂双生,觉得意头好,自是十分欢喜,留了花匠煮酒喝茶两人天南海北闲聊了一通。正说得高兴,金家的大外甥突然造访,金小公子竟是个懂兰的,说何家送来的兰不是什么好兰,虽则品种尚佳,却是旧时因得养护不当,曾经烂心砍头,如今这双生的并蒂兰,乃是常见的重生群兰,且是吃了粪水才能养得如此茁壮。这种兰,是人家养残后弃了不要,只随便养着玩的,哪里能当礼物送人,怎的送得出手去。
魏无羡道:“金凌说这番话的时候,那何家来的花匠还没走?”
老陆尴尬地笑了笑,“公子,你是知道金家大外甥的。”
魏无羡这算是明白了,刚刚抱着花盆匆匆离去的是谁,还没等他说什么,老远听得内室里一阵杯碗碟盘摔在地上的声音,魏无羡眼睛滴溜溜一转,长腿一迈,丢下蓝忘机,一溜烟似地跑进去瞧热闹了。
。
魏无羡到得厅内,只见江澄和金凌舅甥二人面对面坐在那里吃茶说话,跟前脚下几名小厮正七手八脚地收拾一地狼藉。
二人见魏无羡进来,竟一时不知道怎么招呼,只不约而同地顿了顿,朝这边看一眼。
“哟,这是怎么了?”魏无羡跳开地上的碎瓷片,随便捡了张椅子就坐下,他翘着二郎腿若无其事地笑问,仿佛原本就在这屋里,只是刚刚出去上了一趟茅厕。
“你怎么来了?”江澄没好气地。
“我不能来吗?”
“能,怎么不能?你不是一直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大过年的,怎么不跟着蓝忘机去姑苏,跑我这里来,还来跟我讨压岁钱不成?”
“大过年的,江宗主发的什么脾气?我倒是好意思讨压岁钱,看这架势也讨不到。”
江澄往他身后一看,“蓝忘机没给你压岁钱吗?他人呢?架子比我还大,怎么,要我出门去迎他?”
“他听到你摔东西,不想来寻晦气。”魏无羡接过小厮递来的茶抿了一口,笑道:“还没说呢,为的什么发这老大的脾气?”
“不说也罢。”江澄拂袖。
“说嘛,说出来好让我乐一乐。”魏无羡冲他挤眼睛,把江澄激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金凌道:“舅舅莫要为这种事生气了,赶巧,我给舅舅带来了上好的君子兰。”说罢一挥手,早有金家两位侍女预备好了,款款地抬上来一个毡布包裹的方盒子,正是之前魏无羡一路揣测里面是什么宝贝物什的那个。
“听说何家送了很差的东西埋汰了我们仙督?”魏无羡问。
“倒也不是埋汰舅舅,就是人家小门小户的,没见过什么世面罢了。”金凌搭腔,江澄却朝天翻了个白眼,仿佛嫌他理会魏无羡了,又仿佛嫌魏无羡又要来多管闲事。
侍女取下防风的毡布,里面又用绢布和竹篾支了个护罩,金丝勾银线,连一盆花的罩子都气派非凡,取下绢布,但见精雕细琢的紫砂盆内,养着一颗苍翠欲滴的君子兰,兰叶间一支花箭高高竖起,满头花苞已经显色,金灿灿黄澄澄开了一小半。
“这兰是当年我爹在南海寻得,年头比我还略长一些,赶巧那一年我娘预备给我起字为‘如兰’,我爹为此遍寻天下名兰。只是他总嫌山野兰草仙则仙矣,配不上金家的贵气。舅舅你是知道的,金星雪浪在兰陵地界,每逢开春那是一片花海,雍容华贵。而我娘说年跟上走亲访友,牡丹还未开,不是赏花的好时节,倒是兰草开在早春,养兰也雅致。后来机缘巧合,我爹才从一位游历南海的方外高人手中求得此兰,舅舅,你看这兰——”说罢金凌凑近那盆君子兰,江澄也不由自主上前欣赏。
“赏君子兰,分叶、纹、基、库、桥、箭、花、果八字诀,叶片不能有残破,硬如钢,挺如剑,排列整齐,展开如扇面。你别小看这叶,君子兰原在南海之滨的山中林下生长,要养成这样子,需得建兰窖,南北立墙,只取顶光,年年月月,不能忽冷忽热,忽干忽湿,只叶片稍稍歪了半分,就没有这气度了。再看叶脉纹路,清晰可辨,丝丝入扣,毫不含糊,此为鱼骨纹,乃是最上品。”
金凌说得头头是道,江澄听得聚精会神,魏无羡却打起了哈欠,“你这兰如此名贵,还是你爹给你娘寻来的,和你的字也颇有渊源,怎么就送你舅舅这里来了?”
“此兰是花中之魁,这些年与上好的名兰相配,然则结的籽发的芽千千万万,然则总是差一些火候似的,可见得一株名兰委实不容易。要想一模一样的好兰,每年只能从这花魁脚下产的芽子细细分出来一棵两棵的,金家的兰窖里倒也是有一些,然而往舅舅这里送礼,自然是将这最上品的花魁娘子呈上。外甥养这些芽子也够了,便是芽子,轻易也不出手,不是谁来我都给的,这些年我送过的人,统共也就那么三两个,还给我养死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江澄冷哼一声,“养花逗狗,你倒是在行,这些年寻仙问道我看你也没什么精进。”
金凌闹了个大脸红,很不服气,“怎么没有精进了?同辈里面我比谁差了?”
“同为家主,我看蓝景仪就比你强多了。”
金凌一听更来气了,冷笑道:“你说别人我还不敢自夸,蓝景仪?他何止招猫逗狗,他二叔公蓝启仁都要被他气出病来,直嚷着联合宗族里的几位长老要罢了他的家主之位。我比起他来总是不差的。”
“我让你跟他比招猫逗狗了吗?我是说你俩比试剑术,你能赢他?人家招猫逗狗也没耽误了修习。”
这话约摸踩到金凌痛处了,他红着脸“嚯”地站起身,忍了半晌终于镇定下来,悻悻然道:“要没别的事,那我回去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你站住!”江澄在身后喝道,“说你两句就要走了?我还说不得了?你饭也不吃了?”
“不吃了。”金凌梗着脖子道。
魏无羡插嘴道:“大过年的,外甥欢欢喜喜来给舅舅拜年,带了几车几筐的好宝贝,却讨了两耳朵的丧气话,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金凌听了这话,也顾不上舅舅生不生气,大着胆子就扬长而去了。
江澄恨不得追上去把外甥揪回来,魏无羡却稳稳当当歪在椅子里,非但如此,还隔着窗户对外头扯着嗓子喊道:“哎,金凌,记得征月里莫剃头啊!”
江澄一个眼刀飞过来,魏无羡抚拍胸口,装出一脸惧色,“做什么?我怕他年轻气盛不懂事,好心劝劝。我反正已经是死过的人了,你不一样,我关心你不对吗?”
“你要没别的事,也可以滚了。”
魏无羡叹了口气,“我听到些风声,说是云梦江氏有喜酒吃,特来蹭饭,果然传闻当不得真。看你这样子,喜酒必然是没的吃了,我去拜过江叔叔和虞夫人,这就走,这就走,不碍你的眼。”
魏无羡悄悄回头,见江澄似乎心有悔意,对着那盆上品的君子兰多愁善感起来。可不是,大外甥高高兴兴带着礼物来拜年,他倒好,没一句话是好听的。
于是在快要跨出门槛的时候,魏无羡打了个转回身,先是长吁短叹一番,再是摇头晃脑一阵,“我说江宗主,你也老大不小了,想成家立室也没什么错,何家既寻了并蒂君子兰来,自然是有那个结亲的心思,你管那兰是上品还是残次品呢?姑娘好不就行了?莲花坞有百里荷塘,人家送并蒂莲来也怕你不稀罕啊?罢了罢了,就你这样,还是别祸害何家姑娘了。”
“你!”
“你什么你?你自己拉不下脸去何家求亲是吧?我告诉你,凭我魏无羡三寸不烂之舌,多好的姻缘都能给你说成喽。”
江澄眼中燃起希望。
魏无羡做了个鬼脸,“想让我出马啊?做梦吧你!”
江澄一听,顿时面色一沉。
魏无羡又道:“老夫掐指一算,金凌此去,途中恐有大难,你不跟一跟吗?”
江澄心中一凛,“什么?此话当真?”
魏无羡翻了翻自己的手指,“念你现在身居高位,仙督日理万机的,派几个可靠的人跟去也是一样,还是何家的是要紧一些,是吧?”
江澄听罢,也不与魏无羡分说,大步流星地就跑出去了。
魏无羡道:“哎,我没说我也忙吧,这不是还有我吗?我这个大舅子就不可靠吗?”
然而江澄哪里还听得进去,早带上人马去追金凌了。
魏无羡嗟叹一番,又绕着那君子兰转了个圈,不禁点点头又摇摇头,“这兰好,我看江澄就抱着它过日子吧,怎么说也是个花魁娘子呢!”
。
魏无羡在云梦便是在自家后院,转了一圈,也拜过先人,竟是遍寻不到蓝忘机,抓过一名途径的小厮询问,方才知道蓝忘机已经先回客栈了。
江澄若在云梦,魏无羡自然不想留宿,如今江澄自己跑了,魏无羡更没有理由住下来,他出了江家疾行数里地,沿途见到蓝忘机留给他的讯息,不由乍舌,以为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一向行事低调的蓝忘机,竟寻了莲花坞方圆百里最好的客栈住下了。
“虽然说过年打折,也不至于占这点便宜吧?蓝湛最近手头很紧吗?”魏无羡有点摸不着头脑了,这种情况委实罕见。
紧赶慢赶地到得客栈,由店小二引着进了天字第一号房,魏无羡发现金凌竟然也在房中,这便说得通了,房间应该是金小公子预备的。
“你俩怎么成忘年交了?”魏无羡奇道。
“含光君正向我询问如何养兰。”金凌道。
“哦?”魏无羡这才看到房间避风处的角落里,正摆着何家送来又扔下的那盆并蒂君子兰,旁边还有金家那个绢布竹篾编织的护罩和防风毡布,也不知道是蓝忘机开口要的,还是金凌主动给的。
“你什么时候竟迷上养兰了?”魏无羡挤开金凌,在蓝忘机身侧一屁股坐下。
“我见那兰喜欢得紧,也算有缘,便顺走了。”
“顺?”魏无羡一乐,从未想过蓝忘机还能干出顺手牵羊的事来。
“人家便是不要了,你也该问一问的,说不定江澄明白过来,又反悔了,想要回这兰。”
“来不及了,我已经看上这兰了。我正是怕他反悔,所以不告而取了。”
魏无羡哭笑不得,“说不定,你就破坏了人家的一桩美满姻缘。”
蓝忘机眼观鼻,鼻观心,显然满不在乎。
金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他们是对的什么暗号,说的什么切口,“怎么那砍头烂心的一盆残兰,还能坏了我舅舅的姻缘?”
“他故作玩笑戏弄于你,你也信?”蓝忘机一本正经道。
金凌自然信蓝忘机,不信魏无羡。
“刚刚说到哪儿了?”蓝忘机问道。
金凌是少年家主,平时很难让众人臣服,如今含光君竟然向自己这个晚辈虚心讨教养兰之术,他自然倾囊相授,生怕遗漏了什么,把屋里这盆兰养死了,那肯定不是含光君的水平不够,而是自己教得不好。
“这兰虽皮实不畏寒,然而也不能打霜,属喜凉不喜热的,尤其炎炎酷暑,不能暴晒,更不要大水浇灌,不然极易烂根,需在明亮通风却又背阴的地方侍养,秋冬春三季则要多吃些阳光雨露。”
魏无羡道:“这么麻烦?”
“不麻烦,云深不知处的后山,多的是寒潭空谷,正适合兰花度夏。”
金凌忙点头,“正是,你那里最适合养兰了。兰陵倒需得建花窖,我们那里的水土原就适合养牡丹。”
魏无羡耳朵抽了抽,似乎听到江澄赶过来又轻轻离去的脚步声,他推开窗户往楼下望望,夜色薄雪中,只留下一串幽长又寂寥的脚印。
望望蓝忘机,再望望金凌,魏无羡扶额,觉得一段好姻缘被满不在乎地忽略掉了。罢了罢了,于何家姑娘说不定是件好事呢?
蓝忘机又问了许多浇水施肥的细节,直至三更半夜,才放金凌走了。
拴上门,魏无羡靠着门背道:“我还以为这间房是金凌定的。这么说,你为了这盆残兰,定了方圆百里最好的客栈?”
“不要满口残兰残兰的,这兰劫后重生,花繁叶茂,我看好得很。”
“好好好,含光君说它是好兰,那定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兰。”
魏无羡笑得眉眼弯弯,从炉子上提了热水倒入盆中,准备洗漱。蓝忘机不需提点,自然而然地坐到他身侧,拿了软布面巾蘸上热水,给魏无羡细细擦拭不知道哪里蹭来的一手尘土。
洗干净了脸和手,魏无羡弹指便是一扯,将蓝忘机那条新年刚换的云纹抹额一把扯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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