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陪着你

　　......

　　2015年10月21日

　　最近的天气开始转冷，偶尔还会下雨，今天早上老妈开始让我带保温杯去上课，本来觉得挺烦的，还打算接下来都往里面灌可乐，但今天上学的时候发现慕冰有点感冒，我把保温杯给她了，感冒还是多喝热水好一些，中午一起吃午餐的时候她说好了一些，我干脆把保温杯送给她了，她好像对这种老年人的东西情有独钟，不过她总是迷迷糊糊的，放学还要我提醒她去买感冒药。

　　突然发现慕冰感冒的时候脸红红的很可爱。

　　......

　　我正在给苏慕冰换营养液的时候，穿着白大褂林言从外面走进来，银白的头发上还沾着水珠，我看了看窗外，并没有下雨，问，“你怎么换衣服了？”

　　“把小柒带回去，一路哭闹，给她洗澡的时候都消停不下来，我衣服都被弄湿了。”林言苦笑，眼角的鱼尾纹也随着她的笑容加深，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疲惫。

　　“她对慕冰话都没说完你就把她带走，她自然不开心了。”我看了看监控苏慕冰各项生命特征的仪器，一边把橡胶手套脱下来。

　　“小陆正陪着玩呢。”林言有些心不在焉，走到装着苏慕冰的玻璃仪器前，看着她的睡颜，这是她维系了几十年的习惯，闲暇的时候凝视玻璃罐里的苏慕冰似乎能让她安心，这个女人成了林言的精神镇定剂。

　　“基因打靶在小柒身上完全生效，而且我之前的试验也成功了，毫无疑问是天选之子。”我看着林柒的研究报告感慨，79年前我们的母亲偶尔研究分析了她母亲的基因后发现了一组变异的基因，经过多次试验之后，她用合成的核糖核酸去重新改造了这组基因，计划把这组特别的基因保留下来，并利用基因打靶技术把它延续到她的每一个后代身上，但因为时间跟技术的限制，这个异想天开的研究项目还没实现她就嗝屁了，之后就被我跟林言接替了下来，我本来以为需要用到更久的时间，但2111年英国的马丁·史密斯科学家用小白鼠实验出更有效的胚胎发育控制机制，而且基因打靶技术也已经完全发展成熟，这才让我们能让一个亡魂“附身”在林柒身上，接下来她世世代代的子孙都将跟这个亡魂纠缠不休.....如果有这个必要的话。

　　“什么试验？”

　　“DRD4等位基因上7连重复。”最近林言的记忆力似乎下降得很严重。

　　“等...咳咳咳......”林言话还没说出口就剧烈地咳了起来，我看她因为疼痛而弓着身子，嘴角渗出了鲜血，抽了几张纸巾寄给她。

　　“谢谢。”她接过纸巾捂住嘴，一边往病房中的洗手间走去，我跟在她后面。

　　“安乐死审批已经申请下来了，两个月后，会在公司的其他高层见证中执行，你想在哪里进行？”

　　好不容易停下了咳嗽，林言把沾满血的纸巾丢到纸篓里，又是洗手又是漱口。

　　“就在这里吧。”她抬起头，看向镜子中的我，镜子里的我们，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她的头发已经完全花白，而我的白发中还夹杂这灰发。

　　林言的这一生，过得要比我难受得多。

　　我笑了笑。

　　“那感情好，说不定苏慕冰的亡魂也在这里。”

　　“她没有死。”林言瞪了瞪我。

　　“妈？”外面传来敲门声，我扭过头，看到林叁抱着一大堆资料进来，长长的头发梳成了马尾，看起来很淑女，我忍不住想，要是我年轻的时候也这样的打扮，应该也差不多是她这样的感觉。

　　“怎么了？”

　　“我把所有关于小柒的基因转换资料拿过来了，不知是不是在胚胎时期发生基因变异，我觉得她的D细胞有点过度活跃，我想让你们看看是怎么回事，别以后突然冒出什么奇怪的病。”她说着，把手上的资料放在桌子上，然后又冷冰冰看了眼玻璃柜的苏慕冰。

　　“今天是你生日，不是说要跟男朋友去玩么？”我把有些虚脱的林言扶出来让她坐到沙发上。

　　“比较担心小柒，就先回来了，妈又咳血了？”她看了看林言，习以为常地走到柜子前拿了一瓶止痛剂，又拿出了针管。

　　“对了，你妈安乐死审批的申请下来了，2个月后执行。”

　　“啊......那......”林叁拿酒精棉球的手抖了下，跟我不同，她是个重感情的孩子。

　　“以后的研究就只有你们了。”我说着，坐在旁边，心无波澜地看着林叁给林言注射止痛剂，无情型人格障碍是我自小就有的问题，她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我，所以即使我说出不近人情的话，她们也能很快就消化掉。

　　林叁眼神黯淡，默不作声地做着手头的工作。

　　注射了止痛剂之后，林言身体的疼痛负担减少了许多，有些虚弱地对我笑了笑，“有空一起去跟三姐道别吧。”

　　“她现在情况也不是很好，听苏恒说她前天下午差点把吃饭的勺子捅进喉咙，你还不如让她过来这边呢，说不定见到苏慕冰她还能稳定点。”我拿出手机，打开前两天公司总裁苏恒发过来的信息，递给林言，信息还附上了我们的姐姐林丙的照片，她已经66岁了，从27岁开始患有精神分裂症，一直住在疗养院里面。

　　“你就不能少说两句么？”林叁嘟囔着，从我手里拿过手机不让林言看这条坏消息。

　　林言又笑了笑，艰难从沙发上起身，“我先去休息下，丁麻烦你再观察下小柒的情况。”

　　“没问题。”我也对她笑了笑，接过林叁还我的手机，后者扶着林言去她自己的房间休息。

　　......

　　2018年6月15日

　　高考总算考完了，感觉试卷比平时做练习那些要容易，所以对于理想的成绩我还是挺有把握的，希望不会让我失望，慕冰的成绩跟我差不多，我想到时跟她报同一个大学，我想学有关电脑的专业。

　　自从上次跟她告白之后我们现在有点尴尬，她说让她考虑一下...虽然有其他人在追她，可也没见她有其他喜欢的人啊，明天我想再跟她告白一次，如果这次也不行，那我真的放弃了，我们一起长大，认识了这么久，但最近我却总是想起她就一直心跳加速，每天都想跟她在一起，每天都想看到她，一想到自己是个同性恋就觉得很害怕，感觉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好像怪物一样，但仔细想想，却又有种兴奋的感觉，因为自己是特别的。

　　希望自己能成为对慕冰来说有特别意义的人，特别想。

　　慕冰她对我也是有感觉的，我能看出来的，她应该也是怕同性恋才迟疑的吧，毕竟她跟她奶奶两个人一起生活很辛苦，她不想再让奶奶为她操心，不过如果这次能表白成功，我一定会努力跟她走下去，我觉得在一起的阻力就是钱，现在没有钱也没关系，以后等我上大学毕业我会努力赚钱，跟她一起住，到时就算爸妈不同意也拿我没办法。

　　......

　　“好想死......”安顿好林言，林叁跑到我住的房间，看到我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直接撒娇的枕在我的大腿上，叹着气跟我抱怨。

　　作为过来人，我知道她所说的并不是在开玩笑。

　　“乖啦~”我敷衍地摸了摸她的额头，继续看着手机，想死是这个家族每个人都想做的事，只是这种念头很容易被本能制止，所以我也懒得安慰她什么。

　　“......”林叁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没有理会她。

　　过了好一会，她自己忍不住了，问，“丁......”

　　“？”

　　“呃......”她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事要问我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什么事？”我低头看她的眼睛，她一激灵，连忙坐起来。

　　“前天晚上，入侵到公司资料库的人是小伍。”她凑到我耳朵旁小声说。

　　“她高考结束后皮痒了是不？”小伍那孩子好像计算机确实不错，不过入侵资料库这种事要是被抓到，可是要被处理掉的。

　　“其实重点不是这个，嗯......而是我们发现了一组很隐秘的编码，然后小伍解开了，发现是一个有关您.....跟我妈的资料夹。”

　　“......”我仔细回想我做过什么必须被隐藏的事，“你们看到什么？”

　　“就......说你们绕过了公司的层层保护，袭击了苏慕冰，企图杀死她......”

　　“想杀死苏慕冰又不止我们。”我还以为是什么重大秘密，松了口气说。

　　“不一样，你们的计划没有破绽，解除了公司所有的安保系统，还打开了玻璃罩，就差切开苏慕冰的喉咙了，可为什么你们突然停手，我想知道......”

　　我摸了摸下巴，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我跟林言做的这件事会被公司隐藏起来，“以目前的技术，似乎安保系统无法再进一步升级，所以只能隐藏起来，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如何突破那些漏洞刺杀苏慕冰......”我仔细回想着我们当初侵入主机房破坏保护苏慕冰的那些系统。

　　“丁！您的重点错了，我......”

　　“话说你问这个是想干嘛？”

　　“......”

　　“你也想杀死苏慕冰？”

　　“她是造成这个畸形家族的主谋，我当然想杀死她，不止是我，许许多多“林言”都想杀死她！”说到这里，她激动了起来，跟以前的我们一模一样。

　　“杀人这种事，你办得到么？”我扯了扯她的耳朵，看着她就好像在看着年轻的我和林言。

　　林叁郁结地皱着眉，不再说话，似乎杀人这种事她内心并没有多大的决心，特别是那个人还是对我们每个人都意义非凡的苏慕冰。

　　“我告诉你为什么我们不杀苏慕冰吧，”我把手机收起来，杀人可能对我这种人来说是件容易的事，但对林言她们来说并非易事，还是在她们自我毁灭之前打消她们这个主意的好，“因为那个时候苏慕冰她醒过来了。”

　　“啊？”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突然醒过来，那是谁都无法解释的意外，我拿着刀子就差一秒就能切开苏慕冰的喉咙，林言不敢看，背过身过去，但苏慕冰却突然睁开眼睛，她醒来的第一眼见到的是我这个失败品。”

　　“她，她有说什么吗？”林叁屏住呼吸，既好奇又迫切地看着我。

　　“她说，还好，你看起来没受伤......”林叁听到我说的这句话，眼泪开始不停地往下掉，就像那时的我跟林言，我知道，这也只是她的本能。

　　“然后她又问，你在这里照顾我，进宝谁在照顾？”

　　林叁捂着脸无声地流泪。

　　我摸摸她的头，“然后她又睡过去了，从那以后我跟林言就打消了杀她的计划，而且继承了二代林言的研究。”

　　“您.....”在沙发上缩成一团的林叁此时泪眼朦胧地抬起头。

　　“至少她是个特别好的人，真正可怕疯狂的是我们，这整个悲剧都只是因为我们的疯狂，她是无辜者。”

　　“.......您跟妈是目前唯一能杀死苏慕冰的人，妈她做不到，我还以为您能做到，我也想杀死苏慕冰。”即使因为苏慕冰的话而哭得一塌糊涂的林叁也没有轻易放下对她的杀戮之心，这就是我们之所为是失败品。

　　“就算我做得到也不会教你们的哦。”

　　“......”

　　“而且她早就死过了，单纯的物理方法理论上是无法杀死苏慕冰的。”

　　......

　　2018年9月17日

　　今天听歌的时候看到一段很有趣的话，记一下。

　　你身体里的每一个原子都来自一颗爆炸了的恒星，你左手的原子与右手的原子也许来自不同的恒星.....星星都死去了，你今天才能在这里。

　　——Lawrencce M.Krauss

　　最近经常跟慕冰在一起，虽然以前也在一起，但最近却突然有了自己真的非常幸福的感知，能跟慕冰在一起，觉得自己非常非常幸福，忍不住就会想到永远，希望自己能健健康康活久一点，永远都这么幸福，很多人说初恋是没有结果的，但我觉得慕冰对我来说已经不止是初恋是那么简单，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分享自己仅有的一切，她是我爱人，我的亲人，我的好朋友，我的老师，我的学生，她对我来说，代表的意义很多很多，我觉得我们能永远在一起的几率很大，不过这也只是我单方面的想法，慕冰她也会想着跟我永远在一起吗？

　　我知道承诺向来只是情侣之间感情的催化剂，现在说的永远可能只是表达感情的一种想法，并不能当成，而且爱这种东西也会消失，就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人的爱就会突然消失，离婚的表姐这样告诉我的。

　　胡思乱想的时候，想到慕冰可能有一天会不再喜欢我，这样的假设让我心疼得都快扭曲了，但是我又想，我会不会也有一天不再喜欢慕冰呢？现在的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回答，我不会，我会永远爱着苏慕冰，永远跟她在一起，直到生命的尽头，但其实理智想想，明天的事，我也说不准，就像以前的我坚决很讨厌吃我妈做的番茄炒鸡蛋，但自从慕冰用她的做法做了这道菜给我吃之后，我彻底改变了自己的看法，连续吃一个月都不会腻，不知道感情是不是也会有这样的改变？

　　......

　　“算出来了。”

　　小柒高高举着作业本，得意地对着我跟林言说，此时她正跟我们一起在苏慕冰的病房中，我跟林言在计算小柒胰岛素路径的几个基因方程，以便更加针对性地分析她体内的FOXO3A基因突出位置，这有助于她以后更加长寿。

　　其实早在2018年，国内的首例基因编辑婴儿就已经诞生了，只是比起当时只是粗糙的改造人类抵抗绝症的基因，我们现在做得更多的是在整体稳定的基础上，改良林柒的基因。

　　“100分。”林叁拿过她的作业本扫了一眼上面的几何题给了林柒赞赏。

　　这个7岁的小女孩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圆圆的脸蛋上带着两个小小的酒窝，煞是可爱。

　　“我要去看苏慕冰。”

　　“嗯，不要乱碰。”林言嘱咐道，身子抵着桌沿以缓解癌症带来疼痛，继续着手里的工作。

　　“妈，你休息一下吧。”林叁看着林言被疼得大冒冷汗，好心地说。

　　“不用了.....哦，我这边算好了，丁，跟我对一下。”

　　“给。”我把已经算好的纸递给林言，但是此时，毫无征兆地，林言猛然咳出了一口鲜血，猩红的液体在白色的计算纸中滑落，屋里的其他人都被她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呆呆看着她。

　　“啊，对不起......”林言自己也被吓到了，看到我们目瞪口呆的样子，下意识地道歉。

　　“妈......”林叁连忙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开始跑到柜子边取药。

　　“要不接下来的研究我跟叁儿来就行。”我伸手摸了摸有点湿热的脸，刚刚有一些血溅到我的下巴，“你好好等着死期吧。”

　　林叁气呼呼瞪了我一眼，我又抽了几张纸巾一边擦着计算纸，一边看向林言。

　　林言任由这林叁帮她擦拭嘴边下巴的血，眼睛却一直看着正坐在玻璃罐旁边的林柒，眼里露出的是羡慕的神情，那个女孩儿是最靠近终点的那个人，她深情，健康，长寿，聪明，漂亮，是我们这个家族截至目前为止最完美无瑕的产物，而她已经垂垂老矣，很快归期将至，虽然生命就要结束，但心中对苏慕冰的爱却无法随着死亡而消失，这才是让林言最痛苦的。

　　而了解眼前状况的林柒知道自己并不能起到任何改善作用，所以她只是安静地看了一眼林言，然后继续把头转向苏慕冰，承担所有期盼。

　　我觉得这样很好，两代新旧林言即将交替，这样的表现就是她最好的承诺，一个半月后，小柒将成为最可靠的，最完美的林言。

　　......

　　2019年4月26日

　　即使跟苏慕冰从小一起长大，但我发现，有时我也并不是真正的了解她，或者是我没了解她的全部，其实这种感觉我从小就有了，只是最近发现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以前读高中的时候，当我们都还在听着嘻哈，看着漫画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读那种我们看到封面都会发困的书籍，卢梭的，茨威格的，尼采的，最近我发现她开始读原文书，而且是特别厚的一本，我好像跟不上了她的脚步，其他人也觉得她是一个怪胎，晚上吃饭的时候，我跟她说多跟我们一起玩，去唱K什么的，但她却回答我，娱乐只是短暂的感官迷惑，并不能带来持久的愉悦之类的话，让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好。

　　后来看我不开心，她笑着扯了扯我的脸，说：言，你不用担心我会抛下你，看书只是我的兴趣而已，并不会影响到什么，我会永远陪着你的，直到你死亡。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点调侃都没有，而是非常真诚认真的，突然之间，好像所有困扰都消失了，就像被人抱起来放进一个温暖的巢穴中，我觉得非常舒服跟安心，慕冰她说她会永远陪着我，而且并不是那种情侣上头说说而已的承诺，她真的会陪着我，从小到大，她说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这次也不例外吧，我感到非常安心并且更加迷恋她，我觉得那时我的脸一定是烧得通红，我说，“说不定是你先死呢~”她笑着朝我做了个鬼脸，然后吻了吻自己的拇指，接着就伸手过来贴在我的额头上，那时我就想，我也会永远跟慕冰在一起，陪着她，直到她死亡。

　　不过如果可以，希望我能比她慢死一点，因为被留下来的那个人肯定很痛苦，希望那种痛苦，由我来承担。

　　今天公司安排了摄影师拍遗照，一大早林叁就张罗着给林言打扮，我也开始收拾起我跟林言的一些研究报告跟笔记，林言对于尚且年轻的林叁并不放心，希望我能在她死后继续留在研究所等待苏慕冰，表面我们也是这样安慰她的，但实际我并不想再呆在这个充满悲哀且无奈的研究所里面，等林言死了，我也很快会离开这里。

　　在林言最后的日子里，本来她还想着接着跟我们一起做研究，但我跟林叁都拒绝她了，我们一厢情愿地希望她能安然赴死，不要再操心苏慕冰的事，但大家都知道，这确实是一厢情愿，最能理解她的，恐怕就是下一任林言的林柒了。

　　拍遗照地方按照林言的希望，是在研究院外面的院子里，不想把气氛弄得太哀伤，我们这些在研究院的家族成员嘻嘻哈哈跟林言合了照，林言因为癌症身体疼痛，无法待太久，原本大合照之后她自己再照一张就可以，但我还是提议跟她合一张，毕竟她是我的孪生妹妹，我们从小到大，一直就没分开过，对彼此而言，对方都是最亲的亲人。

　　她笑着答应了，坐在椅子上勉强自己坐直，我走到她身后，一只手搂住她的肩膀，给她支持，这样，我们合照了我们这一生中最后一张照片。

　　“怎么样？”林叁扶林言去休息，摄影师走过来把照片拿给我看。

　　我看照片我们两人脸上都挂着微笑，看起来似乎真的并不悲哀。

　　“我到时死就不用再照吧，等副所去了就把这照片挂那房间就行了。”

　　“......林所长，这，不太好吧？”

　　“无所谓，就挂这个。”

　　“按林所长的意思。”公司的总裁苏恒在一边说，今天拍遗照，他也过来了。

　　“是，苏总。”

　　“走走吧。”苏恒提议，慢慢踱步在我身边。

　　“这么好兴致。”我们两个老东西在公园散起步。

　　“时间都过去了这么久了啊......你一脸戾气切断试管婴儿们的养分管好像还是昨天的事。”

　　“都过去了快40年了吧，你还拿来说，有意思吗？”

　　“呵呵。”他轻笑了起来，“记录中，能做到这么狠的，独你一个啊。”

　　“我也做了足够的弥补了，烦不烦哦。”

　　“你跟小戊最了不起了，特别是你。”苏恒搂住我的肩膀笑笑地说，仍习惯喊林言小戊，那是她最开始的名字，我叫林丁，而她是林戊，后来她继承了林言这个名字。

　　我推开他，拿出烟递给了他一根。

　　“等小戊走了，你真的也不留下来吗？”他抽着烟，看着不远处的池塘问。

　　“早受够了什么基因魔法，高科技持生器，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只想回乡下种田。”我对他说出我的真实想法。

　　“林叁她们恐怕还太嫩了些......要不是你当初乱来，林叁她们现在也不止这个年纪......”

　　“少拿这个要挟我了。”我吐了一口烟在他脸上说，他皱眉地挥了挥。

　　“我这不是在想办法把你留下来么.....”

　　“就是因为知道自己犯了错，才拿苏慕冰的基因研究了长寿药，因为这个，十辈子犯的错都够还了。”

　　“唉......有价值才能留下来啊......没价值国家不会花这么多钱来维系她这么长的生命。”

　　“啧......就算现在插在她身上那些管子都没了，我把苏慕冰搬回家，时间一到，她自己也能活蹦乱跳起来。”

　　“哎呀~不要较真，不要较真嘛~这些事早在第一代林言就决定要了，现在也已经稳定下来了，你可不要乱来。”

　　我不置一言，继续吸烟没理他。

　　......

　　2020年5月23日

　　最近慕冰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变得很色很黄很暴力......而且很积极地去看那些书学习，她学了日语，然后还在网上买了很多日本原文书籍，真是烦死她了......

　　把我弄得腰好酸，真是烦死她了。

　　但是看到她一脸红潮，很温柔地看着我，特别快乐的样子，嗯......我觉得虽然很烦，但是她觉得幸福也很重要，而且我感觉也不错...只是真的很烦，我也想搞她啊！

　　......我也想学习那种东西，可我不想学日文，我的语言能力向来很差。

　　说起来，今天发生了一件让我很生气的事，慕冰老是被她专业的学姐占便宜，要她做这个做那个，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真想撕烂她的脸，老是指使慕冰，我跟慕冰说不要听她的话无视她就好，但慕冰却好像很无所谓的样子，这让我更生气了！这个笨蛋老是没有危机感，好像什么事都无所谓（除了我），可我不想她被别人占便宜啊！

　　然后今天说到最后我跟她吵了起来，不过单方面是我在吵，她一向很佛，我薅着她的衣服让她以后不准让别人占便宜，各方面的便宜都不行，没想到我说着说着，她突然笑起来了，好像我是小孩子一样，不知为何，突然意识到我已经被她抛下太多，眼泪一下就止不住，我在哭，她却抱着我笑......真是太傻逼了...我跟不上她的境界，可她后来又哄了我好久，说这些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如果涉及到我的利益，她肯定不会这么无所谓，我说你的利益就是我的利益，你也不能让别人占便宜，她笑着答应我了，太欠揍了，然后我把她上了，管她舒不舒服呢！

　　看初代林言的日记，其实早就已经有蛛丝马迹显示苏慕冰有别于他人，要以凡人的脚步去追赶一个不死之人的境界，那不就如同夸父逐日么？

　　“林所长。”外面响起敲门声，我打开看到研究所里的一个学生，他怀里抱着一只橘色的小猫。

　　“找到了么？谢谢你。”我抱过橘猫跟他道谢，他高兴地朝我行了个礼就离开了。

　　“喵~”

　　“你的名字是进宝。”我看着小猫的蓝眼睛说，带上门抱着它往研究院的托儿所走去。

　　林言快死了，我也要走了，临走前送林柒一个礼物吧。

　　到了托儿所却没看到林柒，其他孩子告诉我她在院子里，我把进宝交给林柒的保姆，绕到院子，现在已经是年底，外面天阴沉沉的，眼看就要下雪，我有些好奇聪明的林柒在院子玩什么。

　　大多数时候，林柒是个安静的孩子，虽然只有七岁，但她所表现出来的聪慧与镇定，已经远远把同龄人都甩下。

　　她是我们最满意的作品。

　　到了外面，看到她正一个人坐在秋千上，看着远处的树梢发呆。

　　“这么冷在这里干嘛？”现在虽然没有风，但冷空气还是能把人冻得够呛。

　　“在想慕冰。”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我坐到她旁边的秋千上，当我坐下时，天开始下起小雪。

　　“觉得很安心~好像被放进一个温暖巢穴中。”她朝我笑了笑，坐在秋千上慢慢的荡了起来，“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希望自己能拥有让她醒来的能力。”

　　我没有回话，点烟自己抽起来，眼前这个小女孩现在就是这个程度，甚至已经超过当年的林言，她现在的这些言论，有时异常让人觉得烦躁。

　　“姑姑，不爱苏慕冰是什么感觉？”她突然反倒问我这个问题，我被逗乐，刚想回答她，却突然被噎住了一般，不知该怎么说。

　　“......就像你无法选择不爱苏慕冰一样，我也无法自己选择要不要爱不她，如果爱她让你觉得温暖安心，那么我一直觉得自己非常寒冷疑惑。”

　　“就是说，如果可以选择，你会选择去爱慕冰？”

　　“无论是爱还是不爱，我们都无法选择。”我荡着秋千，说出我的心里话。

　　在我跟我的姐妹们没懂事前，就慢慢接受初代林言关于苏慕冰的记忆植入，我们的大脑从困惑到迷失在现实与虚拟之间，从反抗到服从，再到被扭曲地“爱上”那个躺在玻璃罐里的美丽女人，我们的心，一直在被母亲重复杀死。

　　这件事，每个出生的“林言”都没有选择的权力，母亲告诉我们，爱上那个女人就是我们出生的意义，这件事自我懂事起就一直恶心着我，我的感情，大脑，都在抗拒这件事，只是我的反抗得不到母亲一丁点怜悯，她的疯狂甚至已经超过了初代林言，所以在她死后，我跟林戊立刻闯进研究院中被团团保护的苏慕冰房中，当我几乎就要切断苏慕冰的气管前，她却突然醒来对我的笑，对我说话，这确实让我无法再对她无动于衷，但这种感觉让我感到虚无，我怀疑起我自己，我的理智告诉这不是爱情，只是我再也无法对苏慕冰下手。

　　这让我产生了另外一种无助跟绝望，如果我能跟笃定我对母亲跟慕冰是怀着憎恨的感情，为什么我杀不了她们？

　　“生命多短促，少女快谈恋爱吧。

　　趁红唇还没有褪色前

　　趁热情还没有变冷

　　谁都不知明日事

　　......”

　　林柒荡着秋千，童稚的嗓音唱着一首古老的日文歌，我坐在她旁边，看着飘落的雪花，陷入自己的思绪。

　　......

　　2022年7月16日

　　好久没写日记了，今天搬宿舍看到日记本，好怀念的感觉，看了之前写的，很多都是在写慕冰~毕业后我决定工作，慕冰想继续读研，我们两个搬到了外面住，终于可以同居了，开心到飞起，不过今天好累，搬家一大堆东西，衣服都被汗湿了好几次，慕冰跟我差不多高，不过力气比我大很多，接下来我要多锻炼才行了，下次再写吧，现在超累，顺便说一下，现在慕冰她在给我做咖喱饭，搬家第一顿饭吃咖喱饭，赞哦！

　　离林言接受安乐死只有半个月了，似乎感觉到生命已经快到尽头，她的身体迅速地变糟，已经到了自己走不动路的地步，今天是她最后一次外出，我们准备去疗养院见我们最后一个已知在世的姐妹—林丙。

　　“其实让丙过来研究所也没什么不好，虽然精神乱七八糟，但她的身体比你好多了。”我对着坐在轮椅上的林言说，林叁正推着她。

　　“研究所对她来说是个糟糕的记忆，还是算了吧。”林言虚弱地说。

　　我不再回答，林丙在我们这一代中，一直都很脆弱，老实说，我从小就不喜欢她，她即使不喜欢母亲，也不会反抗，陷入现实与虚拟之中，却只能任由自己发狂，因为我理解这种痛苦，所以我更加不喜欢她的脆弱。

　　到了林丙所在的疗养所大厅，我们就看到她坐在椅子上，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跟我们一样苍老的面容，只是为了防止她自我伤害，被穿上了束缚服。

　　“姐。”林言坐在轮椅上被推到林丙面前，她轻轻叫了一声。

　　林丙抬起头，冷冰冰看了她一样，然后又看了看我，接着就是轻蔑地笑了起来。

　　我有些不耐烦。

　　林言也不在意，只是轻声道，“我跟跟你告别，我，要先走一步呢。”

　　“假的~”林丙突然神秘兮兮地对林言说，又抬头看着我说，“你相信的，都是假的。”

　　“什么假的？”虽然知道她是在发神经，但林言还是配合着问。

　　“你爱的，是假的，你克制的，也是假的。”后面那句，她是看着我说的。

　　“你们聊吧，我去外面抽个烟。”我转身离开，不想看跟自己同样面容的女人发疯。

　　克制？我有什么好克制的？我唯一克制过自己的就是停止杀掉苏慕冰。

　　......

　　2023年12月26日

　　慕冰的奶奶去世了。

　　虽然她没哭，但办好丧事回家后，慕冰抱着我，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我知道她很伤心，她从小就是孤儿，被奶奶收养，现在奶奶去世，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我心里却油然而生现在这个世界上，我是她唯一的亲人这样的感觉。

　　目前工作已经步入正轨，我想过不久，我就会真正成为慕冰的亲人，到时我会跟我妈出柜，然后跟慕冰结婚，不过这个想法我还没跟慕冰说，我想再努力两年，到时她就是我的妻子了！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心神澎湃，仿佛那样的未来就在我的面前。

　　真的好喜欢慕冰啊......

　　希望我能给她幸福，希望我能让她笑着迎接生命的终点，我们的终点，永远在一起。

　　继续刷手机看初代林言的日记，她对苏慕冰的深情已经到了让人憎恶的地步，可能是因为从小青梅竹马，她的整个人生已经再也离不开苏慕冰。

　　只是作为一个不死之人，为何苏慕冰能像人类那样成长呢？这一直是个未解之谜，已经去世多年的谢置也只是根据她家中一些物件跟记录推断她的年龄。

　　在知道她是不死之人后，有生物学家立刻提出如果把她完全杀死的话，可能她会重新长成胚胎或是婴儿，他还提到自然界中一种叫灯塔水母的生物，灯塔水母在性成熟之后可以再次回到水螅型，如果苏慕冰的永生也是依靠这种“分化转移”来实现，那让她“完全死去”也是一种很好的实验。

　　但因为苏慕冰所遭遇的车祸就已经完全是一个被杀死的事件，所以这位生物学家的建议并没有被采用，后来多次精密研究苏慕冰的大脑，发现她大脑中有些结构跟普通人完全不一样，她比普通人多了一小块尚无法解释的区域，我们推断，她之所以能永生，应该跟这小块区域有很大的关系，而且不止大脑，因为她的器官能重新长出，她的基因跟普通人类也已是天壤之别，对于初代的林言来说，苏慕冰只是她感情上的依赖，但对于我，以及那些研究她的科学家来说，她是个完全超越世间所有价值的庞然大物。

　　......

　　2030年4月27日

　　公司运营还不错，终于买了属于我们的房子。所以我们又一次搬家了~再写一下很久没写的日记~虽然比我当初想的晚了几年，不过我们订婚了~明年就结婚！！开心！开心！开心！前阵子拉着慕冰去拍婚纱照，她真好看，最好看了！我要再拍两套！

　　我该叫她老婆吗？

　　哦，慕冰在喊我了，我去帮忙打包她的书了，她在图书馆工作，家里也囤了一大堆书，开心就好~

　　下周就是林言执行安乐死的日子。

　　我看着保险柜里的小刀已经完全失去了光泽，想着该拿它怎么办，这是我当初对苏慕冰未完成的杀业遗留下来的东西。

　　等明天林言死去，我立刻也会离开这里，都已经把大部分的东西都收拾好，我才想起这把杀害同胞的小刀的存在。

　　日记很快也将看到苏慕冰发生车祸的那天，虽然已经看了无数遍，但我仍渴望从初代林言的言语中捕抓到我忽略的细节，既然已经做了这样的选择，选择将自己的一生献给那个睡在玻璃罐里面的女人，但我仍无法了解自己对她的感情。

　　我觉得她神秘，她的身世引人入胜，她的记忆，她的基因，她的大脑，她的一切都很让人着迷，可我仍不知道爱是什么。

　　我把小刀拿起来，却突然如同触电一般，过去的记忆在大脑中不断涌出来，我无法控制自己，手中的刀自然而然插向一旁我们跟母亲的合照。

　　我的一生，从来没离开过母亲的控制，即使她已经死去多年。

　　“丁？怎么了？”大概是听到异常的响声，回光返照般精神不错的林言自己推着轮椅进来。

　　我浑身发抖，一边哭一边看着她，我一直信任的妹妹。

　　“......姐？”她震惊地看着我。

　　“这把刀......不是我当年用的那把，你知道吗？”

　　听到我发问，林言眼睛蓄满泪水，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苏慕冰会醒过来，为什么在我想杀她的时候她会醒过来，我以为我是被选中的那个......其实，其实，从头到尾，苏慕冰就未曾醒过来......”我的心被巨大的痛苦塞满，原来真的是假的，那段记忆是假的，我的坚持是假的，我对苏慕冰的敬意也是被扭曲地灌溉出来的。

　　“母亲她早就看穿你会在她死后对苏慕冰动手，所以也想把你处理掉，让你跟她一起死去，可，可你是我喜欢的姐姐啊......我也爱着慕冰，是我提议在你脑中植入那样的记忆，连同我自己一起植入，我.....只是不想失去你们啊......”林言说着说着，大哭了起来，她捂着脸，诉说她的绝望。

　　我的心再次被母亲杀死......

　　......

　　2033年1月30日

　　谢置建议我趁现在记忆没有模糊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出现误差把一个月前发生的事记录下来以便以后需要这段记忆

　　我怎么可能忘记

　　2033年1月31日

　　我现在非常痛苦 外边的鞭炮声积雪压垮树枝的声音进宝的叫声母亲的敲门声，都让我非常痛苦 家里到处都是她的影子她的脚步声她温柔的笑脸她的笑声

　　真想立刻结束我的生命

　　2033年2月1日

　　明明说今年过年要跟我一起去日本旅游的，订的机票跟行程怎么办？

　　2033年2月2日

　　如果当时我没有让她看手机导致她分心，我们是不是就可以避开那辆失控的大货车？我现在的耳边一直想着刹车和鸣笛的声音，慕冰为了保护我，对着冲过来的货车把方向盘往我这边打，然后我看到我唯一深爱的女人在我面前，连同半个身子被货车压瘪带离，她还一脸担心惊恐地看向我这边.......我真是......

　　2033年2月3日

　　我的心也被压瘪了。

　　2033年2月4日

　　我真的非常痛苦。

　　......

　　2042年2月4日

　　经过15942次的建筑模拟之后，我终于把我跟慕冰一生的记忆虚拟了出来，虽然有很多小事都无法再回想起来，但我跟她一生的记忆，现在放在虚拟器中让其他人体验，也已经看不出漏洞了，就算是那场让我们正常生活戛然而止的车祸，也被我还原了出来。

　　想来也是，就算再怎么不想面对的事，经过这么多次的模拟，也会变得麻木不仁跟驾轻就熟。

　　...不知该写些什么，最近一直觉得很冷，整个大脑似乎要坏掉了，每天都徘徊在梦境与现实之中，只是无论哪一边，都让人感到迷惑，现在的我，记忆并没有价值，就算用日记本记下来，以后也不会再用到。

　　距离慕冰发生车祸已经过了整整十年了，她仍躺在那个持生器中，容颜不变，半边坏掉的身子恢复了不到千分之一，只是尽管这样，她微弱的呼吸仍未曾停止过。

　　那群科学家说她是一个奇迹，一个本来应该死去的人，损坏的身体器官却仍能重生，就好像科幻小说一样，慕冰不止对我来说是最特别的人，在她发生车祸之后，她也成为了对所有科学家来说，最特别的人。

　　十年前当医院告诉我慕冰没死的时候，我的胸腔被巨大的喜悦塞满，但等了半年，她却从未醒来过，只是维持着微弱的呼吸，损坏的身体部分则以缓慢的速度恢复着，不需要养分，不需要照顾，她像遭受肆虐的野草一般，在顽强地恢复，长出新的肝脏，长出新手脚......

　　当知道她身为一个有别于我的不凡的“人”时，我的内心巨大的喜悦被更巨大的愤怒占据，不是因为她欺瞒，而是因为她的弱。

　　如果慕冰是一个不死之人，为什么她这么弱，为什么不醒来，为什么不快点让自己恢复，为什么仅仅因为车祸，她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些问题盘旋在我的脑中很久，最后我似乎只能在我身上找到原因，如果她没有能力保护自己，那就是她对我的爱这样的本能让她甘愿牺牲自己，把自己的秘密暴露在世人面前。

　　我不知道我该做些什么，前五年，我只是，坐着，等着她醒过来，我爱她，就像她爱我一样，她的秘密对于我们之间的感情来说，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我日复一日等着慕冰醒过来，也许在那些精细研究她的科学家看来，她体内的所产生的物理反应就如同宇宙大爆炸般荒蛮又不可思议地长出新的细胞，但从外表看来，她却只是一直安静地躺着，我的眼角已经开始长出的皱纹，而她的容颜没有一丝变老的痕迹，她“停”了下来，对于我的感情，对于我的记忆，她停在发生车祸那天，现在的我，再也不能在她脑中刷新任何记忆。

　　内心渐渐被恐慌占据，要是哪天慕冰醒过来，我已经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那该怎么办？

　　如果我不在，我不再能以她的妻子这一身份，给予她保护，她又会被那些科学家做出怎么过分的实验？

　　一直在调查慕冰身份的谢置告诉我，慕冰至少已经活了1400多年，我们这所有的一切，对她来说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小时光而已，被研究也好，被屠戮也好，被爱，被恨都好，对于一个永生之人的，以凡尘俗世的标准来定义，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有人告诉你，你对于你爱了一辈子的人没有任何意义，甚至你的存在都对她没有意义，那真的会让人很不服气。

　　希望能陪着慕冰，希望自己对她有特别的意义，希望能保护她。

　　这样的想法，我从未变过。

　　然后，我决定在慕冰醒来之前，做一些准备，希望我这个渺小的凡人，能存在着对她有意义的价值。

　　把公司跟希望把慕冰作为秘密研究对象的科学院合作，改成了一家合资的生物研究公司，我也因此拿到一些便利，我的要求就是帮助并支持我，让我也变成“永生之人”。

　　这几年，记忆植入一直都是大家研究讨论的话题，因为虚拟现实技术已经非常成熟，只是对于活人来说，提取记忆比较困难，虽然要提取记忆中的某件事的脉络不难，但如果要做到毫无破绽，那就是一件要求相当高的事，要不断模拟提取，完善记忆中的细节，就如同那部叫《盗梦空间》的老电影一样，对于一条羊毛毯的触感记忆，也能让人怀疑这段记忆的真实性。

　　我已经虚拟出了我跟慕冰一生的记忆，虽然我不能确定百分百没有错误，但那些只能慢慢去完善，接下来几年，我会开始在我的孩子们身上移植我跟慕冰的记忆，他们会代替我活下来，爱着慕冰，保护着慕冰。

　　所有人都说我疯了，我知道的，我疯了，因为至今为止，我在睡觉的时候仍能听到慕冰的呼吸声，我在看书的时候能看到她在阳台看着外面的景色发呆，我在吃饭的时候帮她多准备一份碗筷，她会亲吻她的拇指，然后把吻盖在我额头。

　　我在理智跟癫狂中切换，在梦境与现实徘徊，但我觉得我没有那么痛苦了。

　　......

　　如果我能像林言那样笃定地爱着苏慕冰，那该多好...

　　......

　　2057年9月26日

　　昨天我的第一个孩子自杀了，在半夜3点多的时候，已经分不清记忆与现实的她把叉子插进她自己的太阳穴，我去现场看到一个年轻的我满脸是血死在厨房，脑中一种嗡嗡作响，好像她还在我耳边喊着我妈妈。

　　虽然她只是从我身上的某个细胞合成长大，但我喜欢她，我一直希望她，她们能代替我留在慕冰身边。

　　现在那个死去孩子也在我的身边，我写着日记，她就坐在我身边，精神不太好地看着我，让我的孩子接受我的记忆并爱上慕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虚拟的记忆一些错误的细节虽然已经被修复，但却仍有缺陷。

　　我知道我是个可怕的疯子，保持着这份理智在进行着可怕实验的疯子，我可能只是在做无用功而已，坚持得下来吗？而这又有什么意义？那些克隆出来的“我”也有自我意识，如果不是整个公司高层因为慕冰的存在支持我这个实验并帮我隐藏，我早已被人权组织机构告一万回了。

　　我最近经常怀疑自己，在觉得自己做这些事对于慕冰来说很渺小的同时，却又让我切实感到幸福，我知道即使我能成功，以我的记忆让我的子孙后代也爱上慕冰，代替我跟慕冰一起生活，我，我们仍只是她漫长的岁月中一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遗忘的过客，她的整个生命历程肯定已经出现过她数也数不过来的爱人，而她说的也是真的，她爱我，她会永远陪着我，直到死神降临在我身边，发生车祸这样的意外只是一个小概率时间，而过去她一定也遇到过她承诺过但却没法实现的意外。

　　我对慕冰来说，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我的理智一直在告诉我这个认知。

　　跟慕冰的经历比起来，我的存在实在是沧海一粟，包括我现在感到迷惑痛苦的感情，在这些痛苦中，我似乎也感受到慕冰内心巨大的悲伤，那就是她早已厌倦了她的永生，甚至连死亡的方法，她也已经放弃了寻找，她只是那样，活着，像一个普通人，她没有危机感，自我放逐，毫不在意，即使活了这么久，她仍不愿让自己掌握保护自己的生存技能，不愿让自己变成世俗意识上的伟人，她就这样，死去又恢复，死去又重生，反反复复。

　　以前就觉得自己赶不上她的境界，那真是高抬了我自己，我好像一只小小的蜘蛛，对着巨人说，我很苦恼，我追不上你的境界，她那时是怎么想的？

　　这个巨人，真的爱我这只小蜘蛛吗？但这个似乎现在也不重要了，我只知道我不能控制自己的爱着慕冰，特别是知道她的秘密后，我无法再怀着那种要把她占有的幼稚情绪，就像我无法产生要占据浩瀚星空一样。

　　只是啊，我还是不自量力想去陪伴她，想去保护她，因为她不在意她的生死，可我在意，我非常在意，不管她是什么永生之人，我都想陪伴她，我要给她最强大，最有力的保护跟陪伴，这就是现在的我存在的意义。

　　......

　　2065年7月22日

　　我的第三个孩子出生了，这几年记忆移植更加成熟，我的第二个孩子似乎也陷入分不清现实与虚拟的困境中，其实我们都一样。

　　第三个孩子也将接受移植，不过公司希望我不再参与研究，只是作为一个母亲去陪伴她，我从没做过一个母亲，现在这一大把年纪，却突然要带一个小家伙。

　　慕冰她受损的心脏已经长出半个新的了，但仍有很多器官没有恢复，我其实很不甘心。

　　我大概等不到她醒来。

　　很不甘心。

　　爱情......

　　今天是执行安乐死的日子。

　　林言躺在苏慕冰不远的床上，她一转过头，就能看到沉睡的苏慕冰，我跟其他人看着眼前的一幕，有些人在哭，有些人面无表情，有些人一脸懵懂，只有快死的林言一脸温柔，她看着苏慕冰的侧颜，在微笑。

　　注射由林叁来执行，原本我担心她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想说让我来，但她拒绝了。

　　2166年12月27日，我的妹妹林戊死了，享年63岁。

　　......

　　2087年12月27日

　　又到了这一天，发生车祸的这一天。

　　我下半辈子都在发疯，一直在做各种各样的怀疑，听着各种各样梦中的窃窃私语，死去的孩子，昏睡的慕冰...

　　现在轮到我要沉睡了吗？我终究还是无法等到慕冰醒来，一想到仍是这种不可避免的结果，还是忍不住也想嚎啕大哭，只是现在的我，也已经哭不出来。

　　我的第三个孩子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也把她取名叫林言，她比我更出色，今天早上她来看我，说在我身体中发现一组变异的DNA，她要把那段基因复制在接下来每一个“林言”身上，这样可以减少她们对于虚拟与现实区分不出的痛苦，同时也将成为我们一家最强的牵绊，爱着慕冰，无法改变，无法反悔，一生一世，直到死亡。

　　我看着她的眼睛，突然感到非常可怕，非常，非常可怕......

　　我唯一一次清醒过来，我才知道我都做了什么

　　慕冰，你的未来，真的会有林言这个人吗？

　　我这只微不足道的蜘蛛为你编织的一张网，到底是坚韧的还是脆弱的？能保护你吗？

　　慕冰......你为我而死，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

　　虽然很多此一举，但林叁仍坚持亲自送我回乡下，而且她还把自己的头发染成了银白色，远远看去，会有种林戊还在世的感觉。

　　“你这是干嘛？”我问她。

　　她有些腼腆地笑着，“妈走了，想着您可能会觉得寂寞。”

　　“说什么傻话。”我坐上越野车，她开开心心地坐在我旁边，对着自动驾驶系统说，“去云乡。”

　　“丁，您爱过谁吗？”

　　“......那种事无关紧要，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配角而已。”

　　“嗯......其实我觉得人生也并不是只有爱情，对我来说，妈跟小染她们，还有您，都是我的亲人，特别是您，一直都是我崇拜的对象。”

　　我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言不发，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苏慕冰醒过来，她问林言，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又为什么，笑得好像满月，然后她抱住林言，告诉她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在她的梦里，闪耀在她手边的星星一一熄灭，最后只有一颗星星留下来了，她告诉林言，以后的日子，她会遵守她的承诺，永远陪着林言，直到永远到来......”

　　后来叁儿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我感到非常疲惫，沉沉地睡了过去，希望我们都能梦见前往同一个终点，然后在终点跟你相拥，慕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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