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

　　一、半仙儿
　　原本是没有一丝风的夜，却平地起了一层凉，贴着地面蜷蜷而行，渗进窗子里。
　　睡梦中，身子忽然就动不了了，意识却逐渐清晰起来。
　　客厅的电视分明是关着的，可怎么就传来了播报新闻的声音。

　　“7月30日晚，滨海大道发生一起交通事故，因肇事车辆超速行驶，撞飞正在过马路的行人后又失控驶向对面车道，和车辆发生撞击，行人当场死亡。死者赵某，女性，24岁，是附近公司职员，下班途中……”
　　伴着主持人平静而又充满磁性的声音，车祸场面如电影回放呈现在面前。
　　那个女人新死的模样，让人浑身发凉，如坠冰窟。

　　虽然尚在半梦半醒之中，可潜意识里觉得若放任不管，很快就发生更加恐怖的事情。
　　于是用尽了全力挣扎，四肢却像是被什么压着，只是不断的下沉，下沉……

　　惊醒的瞬间，衣服和头发都已湿透。
　　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消失，屋子里安静极了。
　　只有自己的呼吸和窗外风刮过树梢沙沙的声响呼应。

　　洛溪倚着床头，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然后打开台灯，起身至桌边倒了一杯水给自己压惊。
　　桌子靠近窗边，仰头喝水的时候瞧见天边将圆未圆的月，他才恍然大悟。

　　这样的事情原本早就习以为常，只是现在中元节将近，那些东西便都躁动起来罢了。
　　从小他就能感觉到一些别人感觉不到的东西，所以才从二叔伯那里把堂子接了过来，当了出马仙。
　　用通俗的话来说，他就是个跳大神的。

　　喝了水，他也不急着回去躺下，索性泡了一壶茶，就着门边的椅子坐下，如同在等人。
　　片刻之后，门上竟真的传来了轻叩声，焦急而又带着试探的。

　　他起身开门，看到素来热心快肠的李大妈带着位面容十分端丽的年轻女人站在月光里。
　　李大妈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话：“小洛半仙儿在咱们这一带可是最灵的，保管能帮你治住那狐狸精……”

　　那女人和他目光相触，似乎很是惊诧，竟端在那里半天不动，迟疑的脚步透露出心里的犹豫。
　　“请进。”不等李大妈开口催促，他先一步引她们进来，将已经备好的两个茶盏倒上茶，而后坐下来不紧不慢的说道：“过去立堂子在这里是很常见的，只是如今世道变了，年轻人都出外求财，少有人继承衣钵，堂子越来越少，像我这样年纪出马的就更少了。”

　　被他说中了心中疑虑，女人有些尴尬的低下头。
　　“小洛半仙儿，这是我远房亲戚的闺女宋晓茹，你可得帮帮她，她来是因为……”
　　“丈夫有外遇，斩烂桃花。”洛溪不紧不慢的接过话了。
　　李大妈一拍大腿，眼睛都放光：“半仙儿就是半仙儿，你看这还没开口就知道为什么来的。”
　　“刚才您在门口说的，恰巧听到罢了。”洛溪甚是坦诚，掀起的眼睫下却透着一丝狡黠。

　　宋晓茹轻声叹息，却反而彻底放下疑虑。
　　从刚才她就隐约有这样的直觉，这个看似稚气未脱的少年，眼睛里却盛装着不符合年龄的沧桑，莫名让人信服。

　　她于是带着幽怨与无奈道：“正是为了这件事。”
　　“是了。”洛溪平静的搁下手里的茶盏，谈不上得意也谈不上失望。
　　近来都是如此，来找他的大多为了这些事。
　　这世道鬼作乱的是越来越少，人作妖的却与日俱增。

　　二、诉说
　　“我和我先生原本感情很好，结婚三年，连脸都没有红过一次。他每天都会准时接我上下班，然后一起逛超市、买菜做饭。周末的时候，我们像刚恋爱那会儿一样出去约会、看电影。我病了，他耐心的照顾我，一点儿怨言也没有。可就是从上个月开始，我发现他变了，夜里总是很晚才回，对我也爱答不理的，一回家就把自己关进书房里……”

　　千篇一律的故事，这个宋晓茹也和先前那些人一样说得泣不成声。
　　洛溪只得起身去寻了抽纸来递给她。
　　“谢谢。”宋晓茹含糊的应了一句，又继续哭得伤心。
　　同样把类似的故事听了许多遍的李大妈到是还和第一次听一样认真，又是义愤填膺，又是叹息同情。

　　听她的描述，即便未看他二人的生辰八字，洛溪也基本断定这段婚姻已至末路，毕竟这世上最不可能拉回来的两样东西，一是脱了缰的马，二就是变了心的人。
　　如今来找他也不过是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罢了。
　　洛溪已经想好了打发她的说辞，可毕竟不好显得太过草率，于是随口问了一句：“不知您先生每日在书房里做什么？”

　　“说来也奇怪，这又是一桩他十分反常的。”宋晓茹略收了收泪水，自包里取出手机。
　　“他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里竟都是在弹琴，而且总是弹的同一首曲子，我认识他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他竟然还会这个，这琴也不知道是他从哪里弄来的，宝贝得不得了，他若是不在家就锁在房里，连碰都不许我碰，就这张照片还是那天我趁他不注意溜进去拍的，你看……”她说着将手机递到洛溪面前。

　　“准是那个狐狸精送给他的。”耳边传来她带着怨恨的声音，洛溪的注意力却都在那屏幕上。
　　照片上摆着一张古琴，隐约可见琴上有两个小字。
　　洛溪将照片放大些，一字一顿的念了出来：“流、光……”
　　“这可有年头了，是个好东西呀。”他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目光反反复复的逡巡在照片上，洛溪俨然像是透过照片在触碰琴的实体，他转而看向面带幽怨的宋晓茹：“如果方便的话，在下想去看看这琴。”
　　李大妈连忙附和道：“太好了，洛半仙儿这是有法子帮你呢。”
　　宋晓茹起初面露难色，可似受到李大妈的鼓舞，又有些缺乏底气的应道：“我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弄到书房的钥匙。”

　　三、蹊跷
　　半个月后，宋晓茹终于又来了，却并未提钥匙的事儿，一见面就跪倒在洛溪的面前，泣不成声道：“求求您，救救我先生吧。”
　　这话怎么说的？
　　昨儿还怨得不得了，今儿怎么反倒担心起来？

　　洛溪连忙把宋晓茹扶起来，试图先稳住她的情绪：“你别激动，先把事情说清楚。”
　　宋晓茹踉跄的坐到椅子上，边抹着泪边说道：“您要我去拿书房的钥匙，可我先生很谨慎，我一直没找到机会，心想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雇了私人侦探，先把那个狐狸精找出来，哪里知道人是找到了，可拍出来的那些照片……”

　　她说着掏出一打照片，可见都是从隐蔽的地方偷拍的，主人公都是同一对男女。
　　洛溪接过照片来看，却立刻诧异的抬头看向正哭诉的宋晓茹。
　　宋晓茹俨然已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继续啜泣道：“您没有看错，照片上的这个女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可分明不是我呀。”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儿？我又没有姐妹，怎么会有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和我先生在一起？”宋晓茹说着激动起来。

　　“这确实不合常理。”洛溪亦陷入沉吟。
　　诚然有听说过厌倦了婚姻生活去找外遇的，可找的不外乎都是个新鲜，哪有找小三儿还找个和自己老婆一模一样的。
　　“照片上的女人是谁？你查到了吗？”他立刻追问。

　　宋晓茹却失落的摇头：“我用尽办法查了，可就是没有查到她的底细，她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个人，我也让私家侦探去跟踪过她，可每次都跟丢了，突然消失在巷子里。”
　　“你说她会不会真的是狐狸精变的。”说着，她的情绪又开始失控：“真的，自从和她在一起，我先生就越来越奇怪，整日茶饭不思，本来开朗的一个人，变得沉默寡言，脸上一点儿血色也没有，手也是凉的……”
　　“她是不是妖精，要害我先生！”她愈发激动起来，满脸惶恐。

　　洛溪只好安慰她：“只是几张照片也不能说明什么，不如先去你家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也未可知。”
　　这下那宋晓茹倒像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毫不犹豫的点头如捣蒜。

　　四、探寻
　　洛溪于是随宋晓茹回家。
　　她住在繁华的商业中心，小高层的公寓，视野很好。
　　将紧闭的窗帘撩开一条缝，放眼望去，满目都是红尘的烟火气。
　　不远处有个十字路口，旁边公交车站、地铁口一应俱全，抛开风水不说，倒是好得很。

　　“都这个时候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洛溪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收回了思绪，回头见宋晓茹正领着锁匠进来。
　　到底是术业有专攻，书房的门很快就被撬开。
　　洛溪连忙进去，迅速的将屋子环视一遭，却失望的什么收获也没有。
　　宋晓茹冲到窗台前的木桌子旁，惊诧道：“他弹琴的时候我看到过，明明就摆在这里的呀！”

　　洛溪低头沉吟，方觉周遭有股若有似无的香味，细分辨，却又无迹可寻了。
　　“来晚了。”他抬头道：“联系你的私家侦探，问问看她消失在哪条巷子里，我们现在就去。”
　　宋晓茹被他忽然认真的态度镇住，怔怔然点头。

　　确认了地点之后，他们立刻起行。
　　走在路上的时候，洛溪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半晌终于想起来，于是问宋晓茹：“刚才我在楼上看到，出了小区穿过十字路口就到路上了，我们从这边走是不是绕远了？”
　　宋晓茹顿了一瞬，方才应道：“前段时间那边修路，我总往这边走，习惯了。”

　　他们顺着私家侦探提供给宋晓茹的路线图找过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忽然弥漫起浓郁的香气。
　　“这香味……”连焦急的宋晓茹都无法忽略这香气。
　　洛溪脸上的表情却变得凝重，顿住脚步道：“是妖气。”

　　“啊？！”原本一口一个狐狸精作怪的宋晓茹听到此话却反而惊骇得不肯相信。
　　“顺着这味道，很快就要找到了。”洛溪自背包里取出许很多年都没有用过的法器，提醒宋晓茹小心。
　　循着那挂花的香气而去，他们果然来到一片有很多巷子交错而成的老居民区。
　　而此时，原本跟在洛溪身后的宋晓茹却停下脚步说什么也不肯前行。
　　洛溪回头，见她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像是受了大的惊吓。
　　正要问她，便听见她颤抖的声音道：“这里是……我娘家……”

　　五、捉妖
　　“我该怎么办？她到底要做什么……”
　　回去的路上，宋晓茹再彻底陷入了歇斯底里，不住的掩面而泣。
　　事实上，就在他们抵达巷子不久，那个女人就出现了，并且是挽着宋晓茹母亲的手，有说有笑的回去的。
　　显然她的母亲并未察觉自己的女儿是个冒牌货。
　　为了不打草惊蛇，也怕伤害到她的家人，洛溪只好先拉了宋晓茹，等谋划好了再做打算。

　　事情显然已不是家庭纠纷这么简单了，洛溪顿时来了兴致。
　　“有没有法子避开她，把你的家人都约出来？”待她平静下来，他于是问道。
　　宋晓茹满脸绝望的点点头。
　　洛溪斩钉截铁道：“三天后，收妖。”

　　三日后，洛溪带着他的法器来到宋晓茹的娘家。
　　正如约定的那样，宋晓茹已经提前把她的家人约了出去。
　　她们家窗户的灯是亮的，想来只有那妖物在家了。
　　洛溪上了楼，几乎不用看门牌号，只需寻着香气就来到了宋晓茹的娘家。
　　这里充盈了呼吸的，是满满的桂花香气。

　　抵达花香的源头，他定了定神，而后不紧不慢的在门上敲了三下。
　　开门的女人果然和宋晓茹丝毫不差，只是气度更端雅了许多。
　　见到陌生人出现在门口，她并没有露出应有的诧然表情，似早料到一般，微笑着将他让进屋里。
　　“随便坐。”她像招呼一个老朋友般同他道，还给他沏了一盏热茶。

　　洛溪始终握着法器。
　　上面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衬托在无形却无处不在的花香之中甚有几分诡异。
　　想来早已被洞察了一切，他便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在下今日的来意，想必夫人已经知道了。”
　　那个女人仍旧是见怪不怪的态度，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就省事了。”说话的同时，洛溪下意识的握紧了法器。
　　“我有个故事，不知先生可有兴趣？”明明顶着宋晓茹相同的一张脸，却比她有魅力得多的女人用诚恳的语调说着，实在让人不忍拒绝。
　　原本已经要起身的洛溪却又坐了回去，亦微弯唇角道：“愿闻其详。”
　　……

　　此时的宋晓茹却已是如坐针毡。
　　时间像是变成了热锅上的滚油将她慢慢煎炸。
　　等了又等，电话响起的瞬间，她如获至宝一般按下接听见。
　　“怎么样？事情可办妥了”不等对方开口，她已迫不及待问询结果。
　　年轻的声音带着极端不符的沧桑感传来：“很快就妥了。”
　　“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很快就……难道那妖精……”
　　她慌张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他冷静的语调打断：“先回家吧。”

　　诶？
　　宋晓茹还没弄明白，对方就已经挂断了。
　　原想再打过去追问，可想起李大妈提醒的“高人总是高深莫测”，也就只好作罢，于是按照他的指示，一刻不敢耽搁的往家里去。

　　到了小区里，就隐约有些不舒服，宋晓茹说不清缘由，忍着逐渐剧烈的心跳按了上楼的电梯。
　　待看到洞开的家门，和不知什么时候挂满了屋子的黄纸，她终于忍无可忍。
　　“未经主人允许就私自闯进别人家里，大师未免太有失尊重了！”
　　她加紧步子冲到洛溪身后，才发现他正面朝那扇始终关着窗帘的窗。
　　窗帘已被拉开，呈现出外面的十字路口。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场景，她很是难受。
　　“正是主人拜托在下，才会这么做的呀。”他没有回头，只是语调平静的说着。
　　“在下刚刚听了个故事，甚是有趣。”似乎觉察到她抑制不住的急喘，洛溪缓缓转过身来，凝视着她的眼睛，继续说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也记不清是发生在哪个朝代……”

　　六、故事
　　并未等待她的回答，他便径自将故事道来。
　　那时候的天空很蓝，城市里没有高楼林立，人们没有这么多的娱乐方式，却比现在过得充实快乐许多。
　　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内无反叛，外无祸乱，就连天上的神明也为这尘世所叹，纷纷下世修行历练。
　　许是因为人世间的灵气聚集，花草树木积年累月也偶有成了气候的。

　　她是那座庭院里最美最骄傲的一棵丹桂，也是附近灵气最强的生灵。
　　每至花开，沁人心脾的芬芳便溢满了庭院，甚至传到了数里之外。
　　原以为日子会这般平淡的过下去，直到一个声音激起了涟漪。
　　后来她才知道，这声音叫做“琴音”。

　　听偶尔驻足的雀鸟儿们议论，新搬来的庭院主人是位琴师，因为琴艺冠绝天下，被沉湎音律的天子看中，一夜之间从一个伶人变成了侍郎大人，并赐居官宅，赏金银无数。
　　本来只是悦耳的声音，在有了故事的铺垫之后，似乎又多了几分传奇。
　　丹桂花灵看着窗纱上勾勒的那个身影，心道：“这便是他了吧？”

　　这位琴师和雀鸟儿们提到的那些官家之人似乎不大一样，倒像个戏本子里描摹的书生公子。
　　他婉拒了上门送礼的宾客，推辞了圣人赏赐的美婢，只是夜以继日的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遍又一遍抚琴。
　　世人都说，琴师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痴人，只有丹桂花灵知道他的秘密。
　　某个寂静的夜里，她听见他的叹息：“伴君如伴虎……”

　　于是，在每一个漫长的夜里，甚至周遭的花木都沉睡之后，她成了唯一陪伴他的生灵，尽管他并不知道。
　　渐渐的，从他的琴声中，她听到了很多的东西。
　　从山川河流到诸子百家，纵使他没有对她说过一个字，她却从他的琴弦中知道了很多的故事。
　　她还知道，他抚的那张琴唤作流光。

　　她开始发觉自己的变化。
　　过去风不过是风，雨不过是雨，身边的花儿谢了明年会再开，可如今，那些东西却似乎都能扰动她的心弦。
　　她不再是懵懂无知的一棵丹桂，这是在听说琴师要迎娶公主，永远离开这座宅府的时候她意识到的。

　　连身边的海棠都觉察到她的沮丧，以为她是被连日的骄阳晒蔫了，忙伸了叶子来替她挡。
　　“为何不能再等等，若我化成女体，也可以成亲的。”她甚至有些埋怨他。
　　“他是人，不过百载年华，等你修成人形，他早已入了轮回。”海棠试图把她拉回正轨。
　　她却凌厉了花气反驳：“那有什么关系，他总要回这世间来，我还可以找到他。”

　　只可惜，伴君如伴虎那句还是被他说中。
　　原来招他为胥不过是公主的一厢情愿。
　　圣人不忍伤了爱女的心，又不肯允了这婚事，于是出了一道难题：让他作出一阙歌尽秋日之景的琴曲，若与圣人所见秋景一致，则招为驸马，若不一致，则罪为欺君，处以极刑。

　　到了这般田地，淡漠如琴师也再不能平静。
　　他焦急的在屋里踱来踱去，连流光也似有所感，断了琴弦。
　　原来他自幼双目失明，过往所奏之曲不过是心之所感，或听人所言。
　　根本看不到圣人看到的景色，又如何能作得出描摹那景色的曲子。

　　看着他一日日消瘦下去，丹桂花灵亦受尽煎熬。
　　恍惚是中秋的那夜，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没了今生还有来世，可千年修为于你而言却没有后悔可言，况且符不符合都只是圣人一人之言，便是他当真作出了曲子又有何用？”海棠苦苦相劝。
　　她却一意孤行：“我不悔。”

　　骤起的风冲开了从来不曾开启的那扇窗。
　　丹桂的芬芳扑面而来，不过一瞬间便盈满了屋子、庭院，乃至整座城池。
　　琴师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
　　窗外那一树锦绣的丹桂，是他有生以来用双眼看到的第一道风景。

　　而她也终于见到了让她拥有了心绪的那个人，还有那张名唤流光的琴。
　　盈满花香的风沾满了他的衣袖。
　　他不知道那是丹桂花灵拼尽最后一丝灵气紧紧的拥抱他。

　　后来，他有没有成为驸马，有没有通过圣人的考验活下去，都不得而知了。
　　当她累积修为，再度有了灵识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已经变了样子，而他也早入了轮回。
　　幸运的是，这一次，她得以追随他，以一个凡人女子的身份和他做一世夫妻。
　　然而她本是花灵，原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因贪恋凡尘而入轮回，是为童子，注定世世早夭。
　　这一世他们也不过只相识数年，做了三载的夫妇便阴阳相隔了。

　　她是被病痛折磨而逝的，临走的时刻，他本在别处为她奔走求药，得到消息便不顾一切赶去见她最后一面。
　　半路上他出了车祸，也连累了一条无辜性命。
　　那个枉死的生魂到底怨气难消，不肯入轮回，正好瞧见丹桂花灵新空了的壳子，便附身上去，欲加害于他，为自己报仇。
　　令生魂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丹桂花灵的执念太深，甚至侵蚀了生魂的灵体，让它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是谁。

　　“宋小姐可都想起来了？”洛溪的声音连接了虚幻与现实，宋晓茹的脸上却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七、尾声
　　“哦，抱歉，或许该称呼你为……赵小姐。”他像是在重新认识她一般，又侧开身子将窗外的十字路口更清楚的展现在她眼前：“若是还没想起来，这可是你死去的地方，总该印象深刻吧？”
　　他仍旧语调平静的说着，同样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女人惊惶的跌坐在地。

　　满屋的黄纸被没有源头的风刮得狂乱飞舞。
　　原本端丽的面容因为狰狞的表情而变得可怖。
　　洛溪连忙默念咒文，催动阵法对抗自那具肉身中弥漫的死气。
　　她歇斯底里的做着最后的挣扎，眼睛赤红的冲他吼道：“他杀了人，难道不该遭报应吗？”

　　“他已经付出了代价。”洛溪似安慰般道：“你忘了吗？他也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你胡说！”她仍痛苦的辩解。
　　他却将梦境里那则新闻报道念完：“肇事司机被送往医院，抢救无效身亡。”
　　“这段时间你纠缠的也不过只是他的鬼魂而已，而真正的宋晓茹，则是怕他被你蛊惑不肯入轮回，做了鬼魂野鬼，才留下来。”

　　“放下吧。”洛溪长叹，声音里似带了悲悯：“是时候离开这里，去你该去的地方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女人仍深陷痛苦难以自拔，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周身的戾气却有了消散的迹象。
　　……

　　七月十五，百鬼夜行。
　　世人皆早早回家，不敢在外游荡，更不敢靠近阴气聚集之地。
　　唯有一身着黑色风衣的少年，抱着老旧的琴，漫步于陵园之中。
　　他驻足于一座新修的坟墓前，俯身轻触墓碑，恍若触碰一位亲切的故人，
　　蹲下身子，将琴横置于双膝之上，他双手轻抚过琴面，轻声的低语。

　　“我找到流光了，只可惜我不会抚琴。”
　　他又抬眸，看向墓碑：“现在的你们，或许已经入了轮回了吧。”
　　“我想起那日问你为何不肯放下执念，非要深陷轮回之苦，如今想来，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他说着，眸中浮现出一丝自嘲：“过去你总说海棠明媚，应该化成个女体，和你做姐妹。”

　　“可惜啊，我注定和你做不成姐妹。”
　　他说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便起身又抱起琴。
　　他小心翼翼的抱着琴，就像是对待一位亲切的故人，而后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在他身后，那墓碑前，则多了一束无比明艳的花。
　　竟是一束原本只盛开在阳春三月的西府海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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