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槽里的蘑菇以及其他 [蘑菇篇]

　　当蘑菇还只是一个孢子的时候，曾经在空中飘荡了很久。最后落到某个水槽里，那里黑暗潮湿，它很满意。
　　于是孢子长成了蘑菇，从水槽的下水口探出了头来。

　　它见到了一个人类，那个人类每天都会出现，对着它笑，叽叽咕咕地说些它听不懂的语言，虽然有点吵但并不烦，何况他还会提供给它水分。
　　它很喜欢那个人类，也想过就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它也会在日光底下释放出无数细小的孢子，让它们随着风飞得更远更远。
　　也许它的生命能分裂成几百万个，或者更多，在这个世界的阴暗角落欣欣向荣。
　　那该是多么快活。
　　可是现在它就要死了。

　　那个人类的体温不高，但对于离开了下水道的蘑菇来说已经很是一种折磨。水分在迅速散失，根须开始麻木，那是丧失功能的前兆。
　　蘑菇很高兴自己不会感觉到疼痛，据说那是很可怕的东西。
　　在人类的衬衫口袋里，一直可以听到一个声音。扑通，扑通，扑通。
　　厚重而有力，生命的声音。
　　人类真是奇妙，可以在烈日底下活动，也不用依赖于湿润的土壤。虽然他们不能在风里飞翔，但它还是有点羡慕。
　　在这个声音里蘑菇疲惫地睡着了。
　　再次的清醒有些困难，毕竟它离开水和养分已经很久，快要没有体力了。
　　它发现自己在那个人类的手心里，那里的温度意外的高，他喃喃地说着什么，它还是不明白。
　　有几滴水珠落到它有些枯萎的伞盖上，流下来。蘑菇小心地吸收了一些，却失望地发现那是含盐分的。周围的环境倒是水气很重，应该是快要下雨了。

　　植物的直觉总是很准，很快，从云层产生的大量水珠开始纷纷落到它的身上。
　　它贪婪地汲取着水分，在一片凉意中它感觉到更加冰冷的东西。
　　那个人类在吻它。
　　蘑菇很害怕，它觉得也许自己是要被吃掉了。可是他只是轻轻地把嘴唇贴在它的身体上。
　　蘑菇不懂得人类在想什么，可是通过这样近的皮肤接触，它能够觉察到眼前这个人类那巨大的，压抑的情绪，和黑暗天空中翻滚着的云层一般浓重，浸染进它的每一个细胞。
　　那也许就是悲哀吧。

　　那一天的水分对它的生存没有任何帮助，蘑菇发现自己开始腐烂了。
　　腐烂的速度很快，根须已经完全失去了功用。它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便会彻底地死亡，但它希望那个时刻来得慢些更慢些。那个人类仍旧将它放在衬衫的口袋里，每天都要对着它说说话。但是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
　　真想看他再笑笑啊。

　　可是死亡的预兆来得比它想象中更快。
　　死亡对它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恐惧，就像是进入一个永久的长眠，可是它不知怎么竟觉得有些悲哀。
　　在某个早晨的某个时刻里，一只蘑菇在世界某个地方细细地叹了口气。
　　可以的话，我还是真想陪着你的呀。

　　小小的蘑菇睡着了。
　　在这场永久的睡眠里，它长得很大很大，像大树一样伸展开它的伞盖，那个人类坐在它的脚边，微笑着和它说一些它听不懂的语言。风从南方吹过来，带着温暖的水气，拂过身边，带着无数细小的孢子一直飞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去。

　　在它所能想象的最长时间里，这个情景成为了和地球一样永恒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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