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子

　　世间最美丽的词，恩，在我心里，是——值得。
　　—序
　　清晨微露正凝，阴雨过后，终于迎来了久违的阳光。
　　透过层层枝叶，照到我脸上也只剩星点微亮，还倒映着斑驳的树影。
　　但是我知足了，树木在人们心里总是充满清亮而新鲜的生气，可我守的是一棵老树，是这片林子的树王。苍老的粗糙的树干，连叶也是深绿的。
　　初来这里时，我觉得寂寞，甚至恐惧。
　　而现在，几百年过去了，我温柔了，冷静了，平淡了。
　　这棵老树，在锋芒毕露后的风光尽褪，带点沧桑，带点况味，
　　却也别有一番昏黄的韵味。
　　但是我是不一样的。我还从未体验过所谓尘世、所谓繁华。
　　我本是洁净一身，却默然多了许多沉稳。
　　我不愿这样沉稳，这样孤独。
　　所以当我见到那个从林外来的人时，心中开心极了。
　　我不怎么能见到阳光，阳光随我来说是奢侈的东西。但若能让这个男孩陪伴我几天，我愿意几年甚至永远都见不到太阳。
　　我觉得仙总要有那么一段时光是值得铭记终生的，无论其他的时光怎样。
　　有那么一段就够了。如果一辈子只是一个人待在这里，我就没有存在的感觉了。

　　我问那个男孩：“你在找什么？”
　　他愣了愣：“你是谁？”
　　“我是一个小仙子，守着这棵老树。”
　　“我叫意烨。如你所见，我迷路了。”
　　“你的名字真好听。不过，我还以为你在寻找什么呢？”
　　“你好像很失望。”
　　“是的。如果你是有求而来，我可以帮你，并请求你陪我几日，我实在十分的孤独。”
　　“你可以帮我回去吗？那样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
　　“这里的路我熟极了，我告诉你怎么走，你陪我几天吧，就在这老树底下。”
　　“你不能离开这树吗？”
　　“那是我的使命。”
　　“一天，一小会都不行么？外面那么美丽的景色，你都无法看吗？”
　　“听起来很美。我想，就一两天，应该不会有事的。”
　　“我们就沿着这条路向前走吧。小仙子，你有漂亮的衣服吗？”
　　“我只有这一件。你们那里的女孩都很美吗？”
　　“恩。她们在夏天会穿薄如丝的裙子，随风飘舞，向美丽的蝴蝶一样。头上还有精巧的发夹和五彩的带子。冬天她们穿厚棉袄，戴棉帽，笑呵呵的，有点笨拙，但很可爱。小仙子，你该有漂亮的衣服，女孩子都该很美的。”
　　“我弄不到。”
　　他愣了愣，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发，笑道：“没关系的，这样也很美。你等等，我去给你编个花环。”
　　他的笑迎着光，好温暖。
　　意烨采了些五颜六色的野花回来。他的手可真巧。那顶花环好看极了。我第一次在老林中见到这么美的东西。
　　他带我到河边，双手浸了浸水，轻轻敷在我脸上，又拈起衣袖试了试。那修长的手指拂过脸的感觉真好。我以前只触摸过那凹凸的树干，却从未感受过如此柔软温暖的东西。
　　他将花环戴在我头上，教我俯身看水中的倒影。
　　“好美。”我愣了愣，冲他傻笑。“我说这花。”
　　“恩，好美。”他笑着拍我的头，“我说的是你。”
　　我们便又上路了，路上其实也没什么其他景色，就是些奇花异草，然而他却好像很开心。
　　“瞧着鱼儿，他总是那么快乐的游着。”
　　“他只有三秒钟的记忆，多可怜，永远记不得曾经的欢乐时光。”
　　“也是种幸运。小仙子，你没有经历过离别、恨和痛楚，当你拥有这些不好的回忆时，你就会拼命的想要它。可是越想忘记，他们就越缠着你。在你将要安然入睡时，也偷偷钻进你梦里吓你。”
　　“意烨，我没有任何记忆，连梦也没有。当你像我一样生活了空白的几百年后，你也许会觉得，被噩梦困扰，有东西一直烦你也是一种幸福。说真的，如果让我选择，我愿意留下那些不好的回忆。”
　　他苦笑着拍拍我的肩：“小仙子可别说傻话。你会有记忆的。而且是很美很好的记忆。我保证，相信我。”
　　我望了望他。他在阳光下，笑得很灿烂。阳光在睫毛上镀上金灿灿的光，洒下一小片阴影。嘴角的弧度渐渐上扬。
　　“我信你。”我很认真的回答。
　　他牵着我又走了很久很久。
　　他说：“你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小仙子，你知道吗？白天，在马路上，总有来来往往匆忙赶路的人群。或笑着，或皱着眉，也有面无表情的。恩...还有小贩们煮着香喷喷的小吃，在汽车响亮的喇叭声里扯着嗓子招呼。晚上的夜景就更有趣了。到处都是五彩的霓虹灯光，闪烁的像梦里一样。富人都穿着华丽的礼服去参加宴会。穷人家就围在一起畅谈一天里的事，但也是非常快乐的。”
　　“听起来确实很好。但是我出不去的。恩，你知道，我能遇到你，已经很幸运了。那讲讲你吧，我想听你的故事。”
　　“好啊。我家住在北城。爸爸妈妈都是作家，所以我有很长的时间都和他们在一起，听他们讲年轻时候的故事。我还有一个妹妹，还在牙牙学语呢，每回我逗她玩，她就笑，边笑边流口水，总喜欢那胖乎乎的小指捏我的手。哦...........我还遇到过一个叫娜塔莉的女孩。她很漂亮，很可爱。穿着蓝紫色的裙子和白色滚边舞鞋，就像女神一样......”
　　他突然不说了，因为我愣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他问道：“小仙子，你在听吗？”
　　我茫然的点点头。“恩。”
　　我想到他刚才那么幸福的笑容，那么陶醉的模样。我突然感受到了他对家的不舍与思念。我，是不是羁绊了他，是不是太自私了。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用冷漠的交易霸占他的时间，而我心心念念的珍贵的时光，于他，是否是度日如年。
　　“其实，意烨，我不是故意要留你这么久。只是，几百年了，真的很寂寞。都没有人回来这。我明白，你和我不一样。对我来说，你就是唯一的记忆，白纸上唯一的墨迹。我也只有........但你不一样，我可能只是很小的一块。但是，如果你真的很想家，很想回去，你可以走的，我没有理由拦住你。”
　　他愣住了，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声音，随即又自顾自笑了笑，道：“小仙子，我好高兴啊。”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浑身似乎被无形的强大的忧惧拴住，动弹不得。
　　他仰起头，半眯着眼：“原来我是小仙子唯一的记忆。”
　　我的心猛漏了一拍，像在无尽的黑暗尽头觑见了一点星亮。
　　他笑着：“我也会记着你的。无论我在那里，我都会一直想着你。”

　　夜晚很快就降临了，星辉洒落的满地都是。
　　我小声道：“星光好凉啊。”
　　“星星是残酷的。我听说，它们总是诱惑人献出一样很宝贵的东西，才允诺不让他们失去另一样。”
　　“什么意思？”
　　“比如说，牺牲记忆换取生命，要么忘记，要么死去。”
　　“那，你要生命还是记忆？”
　　“我不知道。也许，也只有真到了非要抉择的时候，我才会明白我更看重哪个。”
　　我笑了笑，我一定会选记忆，选和你的记忆。
　　“小仙子，夜里真凉，你不冷吗？”
　　“几百年了，我习惯了。这件衣服，虽然不好看也不保暖，但毕竟陪了我几百年，那么孤独的日子。也算是一种守护，不离不弃了。”
　　就像你，虽然只陪伴我几天，但我把这几天，也当成是一种守护了。
　　“小仙子，以后有别人来这片林子，给你讲不一样的故事。你信他还是信我？”
　　“信你，当然信你。不过，以后大概不会有人来了，迷路的人，不会有了吧。”
　　“小仙子，你有后悔过吗？”
　　“后悔？”
　　“有些人后悔过。但若真的可以重头再来，他们却选择放弃。”
　　“相隔太久，懒得去做了吧。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不，是因为他们怕做的更糟。我妈妈说过，不该相爱的人后悔相识，但如果他们以陌生人的身份再次相遇，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去相知相爱，最终又被分开。这样，不是更糟了吗？所以呢，我永远不会后悔，小仙子，你也不要后悔。”
　　“我不后悔。”

　　后来，意烨就走了。过了很多年很多年以后，他回来找那棵老树和守护老树的小仙子时，却再也找不到了。这是一场梦吗？
　　他问一个老叟：“那个守护老树的小仙子呢？”
　　“小仙子？你是说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她死了。
　　擅离树王是违背规矩的，她去向神认了罪。
　　说来也奇怪，她竟然问神，您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很是受用，上神，我有罪，请您责罚，只请求让我美丽的死去。
　　她死时，便是戴了一个已腐的花环，却还很开心的笑。
　　口中还不断说着，娜塔莉，原来就是，就是............
　　哎，这事整片林子周围的人都知道了。以前这里阴森可怖的很，没人敢进去。自她死后，林中树木都矮了一大截，阳光能直射到地上，大家都可以自由出入，也不会迷路。
　　哎，都是仙子的恩惠啊。”

　　原来小仙子唯一的那件衣服，便是蓝紫色的，那日她赤着脚，洁白的双足美的扎眼。
　　娜塔莉，原来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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