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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的结局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的早。
不知道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还会持续多久，边疆苦寒，士卒无不是忍着寒冷坚守着一方国土。
大兴逐日昌盛，但是战争却从来不曾停歇。
这一仗从春天开始到现在，已经拖得太久了。一个月前，西北方敌军正式求和，战争应该结束了。
陌飞云下马，拍了拍马脖子，迎来的士卒立刻接过缰绳。“元帅，回屋暖暖吧。”
“将贺将军叫来。”
“是。”
陌飞云一身冰冷战甲，手脚都有些麻木了，顾不得抖去身上的雪，径自快步朝书房走去。
军队驻扎在城里，否则无法抵抗这样突如其来的严寒。陌飞云每日从行馆到大营来回跑，倒也还方便。
进屋伸手解开厚厚的披风，屋外便响起一阵敲门声，是他随侍的一个士兵丁晨，端着一盆热水来放到桌上，转头道：“元帅吃过没有？属下让人准备些热食。”
“不麻烦了，和其他几位将军一起吃过了。”
丁晨点头，“那我去沏茶。”
陌飞云卷了衣袖，拿起布巾，洗了把脸，又细细洗了一遍手。他指尖已经干裂，出现一个个干裂的血口。
刚放下布巾，贺莲和丁晨一同进来。
“元帅，你找我？”
陌飞云抬头看他一眼，结果丁晨递过来的茶碗，慢慢喝了两口，“我要回京。”
“回京？”贺莲顿时一愣。
虽说战事平定，但是现在外面风大雪大，道路上积了厚厚的白雪。若是要回京，等这场雪下过了再启程不是更好？
“嗯。今日我已经跟其他几位将军交代过了。我不带人，只身一人回京，反正再过不久，便要班师回朝了。”陌飞云神色不变，淡淡道。
“莫非是皇上有什么事情急诏元帅回宫？”
陌飞云摇摇头，“我明日一早便上路，就不要对外声张，做好分内事便可。”
贺莲点点头，“还是带上丁晨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不必了。” 陌飞云站起身来，“你们都回去吧。”
贺莲还待说什么，但想到陌飞云的个性，说一不二，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只得叹了口气，起身走了。
丁晨跟着陌飞云在外打仗也不是一两日了，心里对他也是真心钦佩，一时就觉得元帅冷冷清清，还真是没人看得明白他在想什么。
站在一旁犹豫了一会儿，忽然道：“元帅是想家了吧？”
陌飞云一愣，回头看他一眼，垂眸片刻，淡淡一笑。
丁晨呆住，那笑不过转瞬即逝，却是真真切切的，叫他一时心里恍惚。
“你下去休息吧。”
丁晨应了一声，连忙转身出去，带上房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喃喃道：“原来元帅也会笑。”
陌飞云坐在桌边，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水飘飘渺渺腾起的雾气，心绪飘远。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奉天了，自从初夏匆匆忙忙回京述职的那次以外。
那次二人只来得及站在一旁说几句话。奉天只问了几句边关的事，便直直看着他。他自己也什么也没说，只问了句，仙儿和煊儿可都还听话。
想来，为何不曾问一问他是否想念？说不出口吧，这么多年，他二人都不是那种飞扬性子，有些话说不出口，也没有必要说出口。
正失神，忽然左手微微一抖，指尖泛起一丝疼痛，茶杯应声而落。陌飞云低头看着地上碎裂的杯盏，一时，不安袭上心头。
他起身来回走了两次，终是忍不住拿上逐云剑，将床头收拾好的简单包袱带上，推门出去。
出到大门外，侍卫连忙道：“元帅要出门？”
“已经交代过了，若是贺将军来问，就说我早一步先走了。”说完已是几个纵跃消失在城中。
连日来的大雪让地面积了厚厚一层霜雪，没过马匹膝盖的厚度，是不好骑马的。
陌飞云一路轻装上路，赶路赶得也很是急切。连夜出来，天色却很明亮，很适合赶路。他想快一点回宫，一路不曾投宿驿站。
第二日清晨，路过一座小城，这才发现，走时连一身战甲也都忘了换下来。已是觉得有些好笑，陌飞云摇摇头，也管不了那些。
买了些干粮和烈酒带在身上，便又上路。
他不过花了两天两夜，便看到了繁华依旧的紫禁城。城里的雪没有塞外的皑皑广袤，只装点着屋檐，如同戴上一顶顶雪狐毛皮的小帽，跟去年冬天仙儿头上那顶一样。
在城外站了片刻，想到什么似的，脸上渐渐温和起来。跟着百姓进城，城门的军士见到他的一身战甲，都是吃了一惊。
“元帅！您怎么回京城了？”
“嗯。不必声张。”说着，拉紧了身上的披风，快速进城。
走过街市，陌飞云停下了脚步，从怀中掏出些碎银两来。“给我三串糖葫芦。”
小贩手脚都冻得通红，脸上却满是笑意，“官爷是买给小孩子吃的吧？这么冷，小的也准备回去了。”
陌飞云顿了顿，索性将钱袋里的碎银两都给了他道：“天冷，回去吧。”
“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陌飞云小心翼翼将牛皮纸包着的三串糖葫芦放进袖中收好，转身向皇宫而去。
宫门外的守卫比平日多了些，陌飞云微微有些诧异，进了宫门，也不要人陪行通传，径自往奉天御书房而去。
御书房外站着守卫，陌飞云走过去，二人立刻跪地行礼，“属下参见陌侯。”
“皇上可在御书房？”
侍卫二人对视一眼，“皇上在寝宫。”
陌飞云微一点头，转身走了。寝宫离得不算远，很快便过去了。
外面的侍卫不少，就连如今新影卫统领严殇也在寝宫外守着。陌飞云皱眉，走过去。
淮西正出来，一转头，便见到了匆匆走来的陌飞云，顿时失声痛哭，跪倒在地上。“陌侯！陌侯！是陌侯！……”
陌飞云神色一变，怔怔立住脚步。
淮西仰头，见陌飞云冷然深邃的俊逸面孔上微微带着疲倦，身上竟然还穿着金色的战甲。战甲上泛着森寒的光芒，肩上还堆积着薄薄一层落雪。
他是陌飞云，大兴唯一的陌侯，皇帝唯一的爱人。
他就像是一尊雕像，静静立在寝宫外的回廊上，看着淮西，用低沉平静的声音道：“起来。”然后转身推开寝宫的大门，门扉发出一声轻微的咯吱声，陌飞云走了进去。
迎面扑鼻而来的是一阵清淡的槐花香味。为什么会有槐花香味？他不知道。但是他敢确定，就是那种香气。
沐潇和陌飞雨并肩站在龙床外几步远的距离，听到门口的响动，同时转过头来。
陌飞云没有心情去看那二人看到他是怎样一副神情，他只是快步走上前，穿过二人，看向宽大的龙床上躺着的那人。
奉天安稳的躺着，比他上次见到时瘦了不少，原本白皙如同玉器的皮肤如今蒙上了一层死气。显得灰白而又惨淡。
陌飞云眨了眨眼睛，开口道：“我回来了……奉天。”
没有人回答。
“哥……”
陌飞云猛然之间身子微微一颤，侧过脸来看着陌飞雨，许久才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哥……奉天他前夜，就已经去了……”
陌飞云没动，静静看着他，许久才道：“我回来了……”然后慢慢转过头坐在床头，看着奉天的脸颊。他还是那样，美得锋利，叫他无力招架。
“出去。”
沐潇忽然转身，快步出了寝宫。他怕再留下一刻，就要忍不住咆哮出声。奉天啊奉天，不让他看到你走的那一刻，真的是对的吗？如果是对的，那为何这一刻却比失去还要叫人不忍旁观？
陌飞雨僵硬地退后两步，然后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寝宫中安静得可怕。只剩下两个人。
陌飞云伸手，指尖落在奉天鬓角上，目光温柔得叫人心疼，一遍一遍，慢慢的拂过。
这几年来，奉天给了他许多从来不曾梦想过的东西。
有时候，他们只是呆在一起，各做各的事，一句话也没有。
有时候，他们只是静静拥抱在一起，什么也不做。
有时候，他们只是皱一皱眉，对方就能明白眼神中的意思。
有时候，他们只是看着两个皇子一日又一日的长高。
有时候，他们只是回想着许多年前那些慢慢风化了的伤痛。
有时候，他们只是希望呆在对方身边。
……
陌飞云收回手，低声耳语一般道：“我想你……所以回来了。”
许久，没有人回应。陌飞云猛然之间跪在床榻前，将额头抵在奉天冰凉的手腕上，“属下知罪……属下回来晚了，请皇上恕罪。”
仍是没有人回应。
只看到那个向来冷冷清清，淡然沉稳的陌侯，伏在龙榻前，双肩颤动。
第二日清晨，陌飞云缓缓走出寝宫外，淮西守了一夜，见人终于出来，立刻迎上去，却在看到陌飞云第一眼时，生生顿住，泪水忍不住往下淌。
“陌侯……”
陌飞云一头乌黑的长发，一夜之间花白了。从宫殿中走出来的这个人，形同年过半百的老人。
“我想见一见仙儿和煊儿。”陌飞云淡淡道。
“是……是！奴才这就去请两位殿下。”
“不必了，你在这里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他。我自己去看看两个孩子。”说完，身形一转，已是不见踪影。
仙儿哭了一夜，才睡着。比他年长的皇兄一面心疼，一面像是大人一样抱着他安慰。却在他睡着之后，抱着弟弟偷偷抹眼泪。
东宫外侍卫跪地行礼，随后，陌飞云推开门走进去。洪舍耘煊从榻上坐起来，迟疑地唤了一声：“爹爹……”
“嗯。”陌飞云走过去，坐在床榻边，那少年猛然扑进他怀里。
“爹爹！爹爹！你终于回来了！”
洪舍耘煊转过身摇了摇哭累了才睡下的弟弟，忍不住兴奋：“仙儿，醒醒！爹爹回来了！爹爹回来了！你不是吵着要爹爹吗？你快醒醒！”
仙儿揉了揉眼睛，睁开眼来，转头看着床畔高大的身影，爬起来伸开手，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爹爹！爹爹！……呜……爹爹，仙儿要父皇！仙儿要父皇活过来！”
陌飞云怀中抱着两个稚嫩的生命，忽然微微一笑，“爹爹带了冰糖葫芦。”说着，从袖子里拿出那三串糖葫芦，“一串给仙儿，一串给煊儿，还有一串……留给你们父皇，好不好？”
煊儿神色复杂看着陌飞云，愣愣接过那串糖葫芦。回头看仙儿正握着糖葫芦，满脸都是眼泪。
半个时辰之后，陌飞云看着床榻上闭着双眼睡着的两个孩子，看了许久，才起身。
忽然，一只小手抓住陌飞云的衣摆，“爹爹，你别走……你走了，仙儿会哭的……”
陌飞云静静看了煊儿一眼，摇摇头道：“好好照顾仙儿。”
帝王寝宫前，陌飞云抱着奉天，周围成百的侍卫拦住他的去路。沐潇和陌飞雨站在他面前。
“你们让开。”
“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陌飞云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了奉天一眼，他睡得很沉的样子。
“我知道，他死了。”陌飞云口气相当平静，“所以，他也终于自由了。从今日起，他不属于大兴，他只属于我。”
陌飞雨凄然看着他，咬咬牙，“你要把他的尸骨带到哪里去？”
“我要带他回鬼医谷。过一段平静的日子。”
所有的人都沉默着。
沐潇忽然道：“退下！放他们离开。”
陌飞云抬头看他一眼，双手紧了紧怀里的人，纵身跃上宫墙，不过片刻，便消失在大雪中，不知去向。
皇帝驾崩的消息，三日后才向外发出，在位十五年，享年三十三岁。
入殓下葬，无不符合礼法。
但却没有人知道，皇陵中沉睡的人，并不是真正的大兴帝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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