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

　　账本摊开放在桌上，他叼着烟懒懒散散地瘫在太师椅里，两根指头捻着书页的边角一页一页地翻。

　　白色的烟雾从他嘴里喷出来袅袅娜娜地侵蚀了纯净的空间。煤油灯昏黄的光在缓慢翻滚的烟气中照出古旧的怖色。

　　他不徐不疾地翻了几页，动作停顿下来，捻着纸张的手指轻轻一弹。

　　“这一页，你瞒了我多少？”

　　他恬着脸，语气平和地问。

　　跪伏在桌下的人抬起身凑近看了一眼，一双贼兮兮的豆豆眼在他和账本之间滴溜溜地转了两圈，又整个人伏到地上，抖如筛糠。

　　“师爷——？”

　　他神色不动，慢吞吞地叫道。

　　师爷额头磕着冰凉的水泥地面，寒气从头到脚走了个通透。他咽了咽干涩地喉咙，艰难地说：“其实、我从头到尾就、就瞒着您两件事儿……”

　　“呵。”

　　一根烟烧完，他摁熄烟头，突然笑出声来。同时又否定似地摇摇头。

　　“真、真的只有两件！”师爷如惊弓之鸟一样弹跳起来，努力地瞪大豆豆眼，佝着腰急切地把掩藏的真相抖了个干干净净渣都不剩。

　　他一边听着一边自顾自地笑个不停。

　　师爷看他这般模样，冷汗顿时浸湿了衣衫，腿一软跌坐下来，哆哆嗦嗦开始交代自己如此作为的原因。

　　他懒得听了，摆摆手叫他停下，又燃了根烟叼上。吐息一口，昂着头，也不知道是说给师爷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喃喃道：“你呀……太沉不住气了……”

　　师爷匐在他脚下，呆呆地看着他。像一尊惊惧的雕塑。

　　他低下头俯视着他，眼神似乎暗藏深意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他说：“今儿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如果还有下次，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师爷立刻点头如捣蒜。却还是跪伏在原地不敢动作。

　　他抬起手。

　　师爷屏息凝神地注视着悬在半空中那几个蜷收的手指，只要它们轻轻一抬，他就能获得重生。

　　“你那些小算盘打得太明显，”他俯身，似笑非笑地轻声说，“下次要骗我，记得多花点心思。”

　　师爷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

　　他问：“你只会应声吗？”

　　师爷愣了愣，木讷地看他很久，沉默很久，才小心翼翼地说：“其实跟你这么久，我一点也不明白你的想法。”

　　他吃吃地低笑起来。笑完道：“我在想我怎么会雇你来做我的师爷。”

　　师爷面色霎时白了些。

　　他好笑地拍拍师爷的脸：“唬你的。其实我想的事情很简单，是你自己想多了。”

　　顿了会儿，他盯着师爷的眼睛喃喃：“眼睛，挺好的……”跟他，一模一样……

　　师爷听得云里雾里的，想问又隐隐约约觉得问不得。这时见他动了动手腕示意自己离开便如获大赦地溜了。

　　看着眼前的门开了又合上。他全身脱力一样后仰瘫进太师椅。

　　烟头的火光亮了又黯，黯了又亮。灯外缭绕的烟雾越来越厚重。

　　他长长地吐了口气，又想起师爷的话。

　　“其实跟你这么久，我一点也不明白你的想法”。

　　他似自嘲地冷笑一声。

　　他的想法？

　　他的想法很简单。每天每天都是那几个。

　　他想如果那天晚上自己可以无视那双豆豆眼里的惊慌硬睡了他，是不是就可以不顾一切地把他绑在身边不让他的马车向东而去？

　　那么这个时候陪在自己身边的就应该是他。就算一天被他骗到到晚，能听到他偶尔编个“十七岁那年……”的故事糊弄自己也挺不错。

　　每每想到这里他就会想，那晚果然应该睡了他个狗曰的……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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