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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环
何乔帆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看到邵莫夫在破碎的仓前导数据。他在后面也没开口。
邵莫夫看着保存下来的数据,以及今天没做完的数据研究。他将消毒过的注射器注入药剂,而后示意何乔帆坐下,邵莫夫脸上没什么神情,倒像是他平时认真工作的模样。
带口罩,给自己消毒,带手套。
何乔帆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酸涩。
那份平日里伪装着的安定从容,已经不存在了。
邵莫夫从拿他做实验的那刻开始,他在对方眼中就只是个实验品而已。
将为获得利益最大化而榨干的实验品。
不再需要建立任何情感连接的实验品。
所以,即使人在基地也不会再来看他一下,也不再关心他的死活。
邵莫夫关心的只是那个值得被研究的血裔血统。
这些,不都早已经知道了吗?
可为什么,当这样的事情真正降临到他身上的时候,他还会有如此巨大的反应?还是有一种被曾经岁月静好欺骗的惶恐。
在十八域的这些年来,他过的如同地狱一般的生活,昔日骄傲的资本已经被现实中一点一滴的小事折腾没了,甚至连他那骨子里的傲气,也变得微弱不堪。
被按在角落里拔掉的獠牙,被打折过的鼻梁,那日在巷子里所受到的凌辱,便是将他从挣扎的苦难中拉到了地狱。
而之后生活从未眷顾过他。
生存空间越来越小,十八域里的黑暗,是到处可见的传染病携带物,是没日没夜的劳动只能换来微薄的食物补贴。是即使生了病也买不起药只能躺在床上忍受煎熬的日子。是黑市里倒卖的廉价资源,过期的药物也很抢手被哄抬成高价,以及那一袋袋黑色残血。
没人知道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他透支身体去工作,一天做好几份,只是想换一个活下来的可能。
但生为过街老鼠的他,已经看不到曙光。
即使他付出了所有努力也没办法逃脱这里。
生活越来越贫苦,是这里的机制有问题,很多一开始就知道会这样的夂来到十八域就得过且过,他们一开始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而那些并不知道努力也没有办法离开这里的夂,他们用尽自己的一生在努力着,直到他们恍然大悟的那天。
越努力越贫穷,简直就是一件极具嘲讽的事情。
他们无法购买到正常的东西,在十八域里,除了补贴的食物以外,他们所购买的所有东西都是十八域里的囤货。
是那些死去的人的遗物。
是病毒滋生过的东西。
而这是一个可怕的恶性循环。
何乔帆是想离开十八域的,他将自己的身子熬垮了,也没等来他想要的曙光。
只是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他都身体已经垮了,他连一份工都做不了了。
之后也是通过十八域里的域友得知了可以做试药实验,不用工作,还能有收入。
与在夂陆的任何非法试药实验一样,他不再会受到任何作为合法公民的条款庇护,生命的尽头,不甘吗?
恨吗?
“你后悔了是吗?”
“当初签协议我让你好好考虑过的。”
审视的目光落在何乔帆的身上。
何乔帆一直在掩饰自己的表情,但他此刻所有的掩饰都是那么的惊慌与无措。
他并不孱弱,他也有脾性。
他想要冲破牢笼,他想得到眷顾,想好好活着。
但天下之大,何以为家?
天地间他再也找不到一个能容纳他的地方了。
逃不出去,逃出去了也没地方去,桃园容不了他,夂陆容不了他。
他才明白,自己所剩无几的时光,冲出去了又如何。
邵莫夫拉起何乔帆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给他消毒,左手手臂上填满了针孔,那红肿的一大片已经没地方可以下了。
邵莫夫将药剂推入其中,而后将第二根注射在脖颈上。
不一会儿,何乔帆神色都变了,渐渐眼白发红,越来越红,血色遮住了他朦胧的眼睛。
邵莫夫拿止血棉签要替他止血,何乔帆转过头,顺着邵莫夫手腕狠狠咬了下去。
邵莫夫手腕上血一点一点滴到地板上,那红目微微散去。
“这样就出气了?”
邵莫夫这样问他。
何乔帆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那血淋淋的伤口微微发呆。
是往日积怨已久的仇恨,在此刻变得绵软无力。
邵莫夫也没想到,何乔帆的眼睛里落下一颗淡红的血色。
沿着他的脸颊一点一点往下。
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何乔帆竟然哭了!
这来的有些突然。
邵莫夫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咳,我也没怪你啊。”
何乔帆抬起头看他,脸上已经被擦干净,但睫毛还湿润着。
活像是受了欺负似的。
“何乔帆,你别这样看我。”
杀伤力太大了。
何乔帆只好低下头。
看他这听话的样子,又觉得有些好笑。
邵莫夫从一旁取出新的止血棉。
按在他脖子上。
邵莫夫用的是受伤的右手。
“自己按着。”
说完才看回自己狼藉的伤。
邵莫夫调侃问:“光咬咬就够?不嗜血了?”
对方语气平淡:“我不好这口了。”
邵莫夫只是笑得和煦。
敢情喝血袋,一袋接着一袋不是他喝的一样。
邵莫夫给自己整理伤口,血擦掉后,伤口显露出来,还在往外冒血。
但他看着自己伤口上整齐的两排压印上有着两个奇怪的空缺点。
他的表情也没有他预想的那样淡定了。
邵莫夫用左手潦草包扎了一番,他在何乔帆的报告上写好记录后,开始寻思要将人放哪里。
玻璃仓已经坏了,房间内唯一的另一个玻璃仓是给年龄小的孩子用的。仓内只有半米高,邵莫夫回头看他。
这世界上做任何事,总要有他所该承担的后果。
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邵莫夫不关心他的所有动作基于什么,他只是将他有可能造成的结果考量进去。
何乔帆看向那个半米小仓似乎也有一瞬间错愕,而后邵莫夫坚定的眼神让他心里一凉。
何乔帆被关进了半米的圆柱罩,在里面只能蹲坐着,连换个姿势都难。
第二天依然是邵莫夫来看的情况,小仓一些体检是没办法做的。
何乔帆盯着玻璃罩外正在记录的人,他没见到小林。屋内只有邵莫夫一人,他趁着他闲下工作的时候开了口:“放我出去走走吧。”
那爪子抓着玻璃墙,声音低的他自己都听不清。
“你不是很有本事吗?”
何乔帆声音更轻了:“就一小小会,我不跑了。”
只见对方发出一声嗤笑:“你以为你能跑去哪里?”
现今这个社会,已经没有一个地方能容纳的下他了。
何乔帆强忍着泪,眼眶泛红。
见何乔帆头窝在膝盖上没说话,邵莫夫也没再说什么狠话。
“行了,出来吧。”
邵莫夫把磁条往外抽,玻璃罩被打开了。
何乔帆愣了愣,一晚上的动作使他四肢都已经僵硬了,他适应了很久,才慢慢挪了出来,邵莫夫却挡在他的身前:“先跟我去做个项目吧。”
报告拿出来后,何乔帆也自由了。
短暂的自由。
玻璃仓换需要时间,材料还没运到,邵莫夫思来想去,将他一直放在玻璃仓也不是事。
他就找研究智能的沈杰民要了点东西。
沈杰民给的也痛快,他手下的智能工厂批量生产的东西要多少有多少。
邵莫夫将他手上套了一个环。
这个环有定位功能,除了定位功能还有其他的一些限制,如果何乔帆没有在限制范围内活动,就会触发里面的一些电流装置,这能有效的防止他逃跑,并给他相对的自由。
手环贴着何乔帆,他手环上的数据也会同步提醒到邵莫夫的金卡内。
“这个环一响一亮,你就得回仓里去。”
邵莫夫认真地对他说:“能做到吗?”
何乔帆:“嗯。”
邵莫夫接着说:“如果你没回去,这里的装置会触发,一开始是微量电流警告,之后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何乔帆低头看着那个环。
“其他时间,你可以在这房间,想做什么都可以。”
说完这话,邵莫夫又对他说:“还有,如果小林要做什么(研究),希望你配合他。”
何乔帆点点头,当做默认。
说完这些邵莫夫又跟他讲了房间内的一些东西归置,什么可以碰,什么不能碰。
这房间平时是邵莫夫在住的,很干净明朗。
邵莫夫安排好这些后,坐在一旁沙发上喝水。他看到何乔帆笑了。
这是何乔帆来到这里以来第一次笑,笑得那样小心翼翼,又那么克制。
他的眼里有些蕴气,憋了老久,声音都有些哑了:“谢谢你。”
越来越多次的实验,垒成一叠叠的报告,何乔帆身上的针孔也越来越多。他没事就呆在邵莫夫给他安排的房间,屋内没开灯,暗的很,他摸着黑,到冰箱里取出一个血袋。
颓废的窝在冰箱旁边,用力的吸着血袋,那眼睛通红,他足足喝了三袋才把心底的阴郁消散。
那天邵莫夫正好有事回到房间,一开灯,就看到何一背抵着冰箱。身边散落着好几袋血袋。喝的身上都是。
邵莫夫走过去:“怎么了?”
手碰到那手环,启动了开关。邵莫夫看了看里面的参数。
何乔帆背开他:“我没事。”
邵莫夫把人抓到沙发上:“没事喝那么多干嘛,你以为这东西很好取吗?”
何乔帆看着他,眼神中有一瞬间的呆滞。
而后才变换成清明。
“何乔帆?”
“我在。”
“是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或许是感觉到对方声音太柔和,像梦里一般。他脱口而出:“我有点害怕。”
邵莫夫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何乔帆回望他,眼神中充满了复杂。
再一次在他面前露怯了。
“那要再喝一些吗?”
何乔帆摇摇头。
邵莫夫不再说话,战争就要开始了,这颗星球上的每一个命运,都会发生意料不到的变化,他尚且无法自保,即使面前的何乔帆这样看着他,他也是没办法的。
要准备远征了,也不知下次是什么时候回来,军令如山,也没办法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混战之中,生死难论。
要说不怕是假的,三十来岁的邵莫夫了无牵挂,却也怕从此一去不复返,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更远大的抱负。
邵莫夫将那个备注着“L”的私密文件拖拽到回收箱内,手指顿在那里,却也没能下得去手。
邵莫夫跟小林交代了一些事情,无非就是如何有条不紊的进行接下去的工作。他在说,而小林的思绪却在游离。
“林恒?”
小林抬起头看他。
“你出神了?”
这是及其不该犯的错误。
“对不起教授。”
“我再说一遍,你认真听好了。”
第二遍小林终于听到对方在说什么。
他走的这段时间邵莫夫给他安排了别的任务,对于何乔帆的实验药剂放慢放缓了,而且部分项目也放停,邵莫夫怕他处理不来剂量引发何乔帆的一些并发症。
“教授,你是要出远门吗?”
小林看着他问。
“嗯。”
“要打仗了吧。”
虽然他从来没有出过这里,但他还是看到些消息了。
“没错,你替我看好何乔帆,你自己也别乱跑。”
虽然他从小都过着这样与世无争,不与人接触的生活,但邵莫夫要去前线这件事还是让他有些慌乱。
他害怕被丢下,但现在的年龄已经令他无法直白地去表达内心的真实的想法。他渴望这个人能够平安回来。
“我会照看好他的,您放心去吧。”
小林想让他安心。
邵莫夫是如此的在乎这个血裔,即使他从来没有承认,没有外在的表现。但每一个微小的动作,与认真听闻着讲述,以及常开着的监控录像。
在每一处小角落里,都在述说。
他在他心底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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