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唐

　　河蒲县中，刀光剑影。
　　官军四处找云长影。
　　云长影在哪里呢？
　　他带着两个孩子和柳熙宁等人正策马向着贺兰雄的村子过去。
　　半天前，官军大败的消息随着第一批逃向河蒲县的败兵传入城中。
　　王苒喊来他和柳熙宁，让他们两个立刻离开河蒲县。
　　柳熙宁当然不同意，哪有危机时候做外甥的直接跑掉？他要求留在城中协助王苒，而且他也相信自己有能力周旋于不同势力间，为王苒和河蒲县寻求一个最佳选择。
　　王苒摆摆手，叹息道：“熙宁啊，叔父没有听你的劝告——”
　　柳熙宁一愣：“姑父您将山东招讨军的事情上报州府了？”
　　王苒这些日子已经把山东招讨军先锋部队杀良冒功的证据整理的差不多，柳熙宁劝他稍安勿躁，等河蒲周边的道路通达了，由他本人带着王苒的折子和证据直送东都。
　　总之，千万千万不要上报州府或者向山东招讨大使投诉。
　　王苒笑了一下：“我是朝廷命官，总要遵守朝廷的规矩。”
　　赵腾等人敢在颍州境内如此行事，自与颍州一些人有勾结。王苒的上报没送到知州案上，反而送到了山东招讨军的营中。
　　州府有和王苒相熟的人，派人给他提了个醒。
　　王苒苦笑道：“若是官军取胜，无非就是结了一个仇。当下大败——”
　　“您可以关闭城门，不允许任何败军进城。”
　　这种做法没有麻烦，将来若是责问自可以回答“怕贼军假扮”。
　　王苒朝他笑笑：“趁着现在外面还不是太乱，贤侄快走吧。带着——这些东西走。”
　　柳熙宁行了一个大礼。
　　王苒尤自带笑：“好孩子，你表姑父我是要拿万民伞的人！”
　　柳熙宁的眼圈已经红了，他深吸一口气：“侄儿一定会将这些东西带到东都——一定！”
　　“保命第一，其他的，随缘吧。”
　　云长影也心情激动，王苒这一刻的表现跨越了时空的界限，不分今古，一般光辉。
　　他没有表示要留下与其共进退，他知道自己的斤两，也不想就这样放弃生命。
　　他也没有劝王苒逃跑。
　　无论什么年代，总有官员恪尽职责，无愧本心。
　　劝他们放弃职责，是对他们，也是对官员这个名称的亵渎。
　　后代史书，终有他们的名字。
　　很多天后，他们两人知道了离开后发生的事情。
　　赵腾控制了河蒲县衙，但在之前，王苒让差役们四下查访，县衙许多人都知道官军杀良冒功的事情。
　　差役和县兵中也不乏家人惨死、财产被毁。
　　当天夜里，一些衙役冲入县衙试图救出王苒，与赵腾的属下展开激烈战斗。
　　王苒死于乱军之中。
　　在一片混乱中，不知道是愤怒的衙役还是对官军绝望的百姓。
　　有人打开了城门。
　　贺兰雄带着叛军纷涌而入。
　　他们实现了被屠村那日在亲人尸体前发下的誓言——若是官军，我等揭竿！

　　云长影他们离开河蒲县的时候官军残部正在四下逃窜，追击的叛军还在十余里外。云长影带上了宁岚兄妹。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他终究做不出将两个孩子留在安危难卜的县城中的举动。
　　一开始，他也想过将两人送回宁家庄。可他的从人不同意：“宁家那个姑爷和官军勾结。大家都知道您和柳公子交好，保不定把您一起当敌人。”
　　柳熙宁也觉得有道理。
　　可他看着两个娃还是犯愁啊。
　　宁岚被柳熙宁的从人抱在马上，听他们对话抬起头道：“云叔叔，我娘在京城。”
　　云长影的几个从人和宁岚兄妹也相处出了感情，纷纷说“正好顺路，带着回京吧。再说了，我们回京说不定会路过河南招讨军的驻地，到时候交给宁将军就是。”
　　行吧，先带着走呗。
　　至于宁樱，小姑娘好像也完全明白了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她不要回家，只要跟着岚阿兄。
　　作为太平年代长大的人，云长影没有经历过“逃难”，这会完全没方向，只能看看柳熙宁，请他拿个主意。
　　“先去贺兰那里看看，天色将晚，我们也得寻个落脚点。”
　　他们和贺兰雄等人正好错过，几人到村上见人去楼空。
　　云长影一下子就朝着最不好的方向去想，从人们探看了一下说“大伙是自己走的，没有打斗痕迹，东西收拾得很干净”。
　　“全村都去避兵祸了？”
　　“只怕是——阖村投反贼去了。”柳熙宁忽然笑了一下：“时至今日，或许要用这个词了——揭竿而起。”
　　山东招讨军杀良冒功的行为打破了官匪之间的界限，法律、秩序、畏惧，在颍州大地彻底崩塌。
　　民不畏法，就是民不再畏死。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贺兰雄等人的村子里人去楼空，但是房屋都在，不妨碍他们落个脚，歇一夜。村人离开的时候带走了所有能吃的东西，几人也不敢点火，抓一团雪就着干粮对付一下。
　　宁樱啃不动冷硬的干粮，又知道不能叫苦，缩在那里小仓鼠一样一点点的咬。
　　柳熙宁的一个从人逗她：“宁姑娘，跟着我们就得天天啃冷饼，我们送你回家好不好？”
　　宁樱用力摇头，然后啊呜啃了一大口，直接把自己噎着了。
　　年轻人忙着拍拍她的背，看她平稳下来才道：“小姑娘，你干嘛那么怕回家啊。”
　　“七姑姑说严姑父是坏人，要阿樱躲着他。现在……现在家里只有严姑父了，阿樱害怕。”
　　云长影听着唏嘘，他和宁七娘几乎没有交往，现在才发现这不声不响的女子是宁家最通透的一个人。
　　只可惜她一个闺阁女子，年纪又太小，加之母亲和兄长无用，她万事看在眼里，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最后一次挣扎就是求助于云长影，却因此失去了生命。
　　她最可惜的一点，就是没有向真正能帮她的宁文夏求助。兴许也是长时间潜移默化的受了陈氏的影响，对这个异母兄长缺乏信任。
　　云长影自己带来的人都还带着伤，两个孩子一路都是柳熙宁的从人照顾。
　　柳家这两个下人一身劲装，背弓带刀，往那里一站，一点不像大户人家的仆从，更容易让人联想到绿林豪杰游侠儿。
　　云长影也好奇的问过他们，两人笑嘻嘻的说：“我们跟了柳公子三年多了。”
　　之前做什么的？
　　嘻嘻。
　　行吧，云长影觉得自己的怀疑没错，十之八九又是混迹江湖的。
　　柳熙宁和江湖游侠的关系很密切，这是饮马陉之后他们就知道的事。但是关系密切到，直接收在身边，还是有点超越他的想象了。
　　总之，和柳熙宁相处越久，他就越能一次次刷新旁人的印象，直接吓掉眼珠子的那种。
　　柳熙宁忽然道：“他们两个以前是江湖上颇有名声的人物，人称——”
　　一人抢道：“公子，旧事莫提。这什么外号的……现在想想怪丢人的。”
　　柳熙宁哈哈一笑：“他们当年跟过红拂女。红拂女就是——”
　　“我知道，饮马陉的张娘子。我们在秦州见过。”
　　“她夫婿在秦州任官，前阵子江湖上都传言红拂女在河东招募了一群人去援救。”
　　“数以千计，也救成了。”
　　五平城外一场追击战，杀亲王二人，是秦州之战最大的亮点。
　　但是，事后论功行赏，压根没有五平县令的名字。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是保境安民，没有去勤王，永平帝只赏赐来救自己的。
　　云长影知道一些五平之战的故事，夜来无事，就说了一遍，期间自然少不了一点合理地自我艺术创作，听得众人连拍大腿。
　　那两个跟过红拂女的年轻人自不用说，哇哇的喊大姊了不起，张娘子好厉害。
　　柳熙宁也感叹道：“他们夫妇都是英雄，更难得一人官场一人江湖，却能彼此理解，相濡以沫。”
　　云长影终于忍不住，准备揭开一个期待已久的盲盒。
　　这问题他纠结很久了，但是生怕盲盒一开，不是自己期待的款式。
　　“张娘子的夫婿，这位五平县令，我知道姓李……名讳到底是什么啊？”
　　两个年轻人抢着道：“他姓李名靖，但是江湖上称他李药师。”
　　一瞬间，好像一个烟花绽开在天空。
　　盲盒开了，正中稀有款。
　　高兴得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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