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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桦林 I
飞机离开Glodia的死亡边界线,直奔着后寒而去,天空万里无云,外面的太阳似乎格外明媚。
危渊瘫坐在驾驶室上,之前被恐惧和焦虑强行掩盖的疲惫在此刻全部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兴奋,忐忑,期待。外面的光景他完全不清楚,或许瘟疫正值肆虐的巅峰,或许战火已经蔓延至了九区边境,一切都是未知。
他要回到自己爱人身边了。
飞机自己安静地行驶着,十分省心。正式进入了九区领空之后信号网络才彻底恢复,之前危渊打了给Slaughter打了好几个信号都未能接通,他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距离,再次拨通了那个快捷拨号。
关机。
危渊微微蹙起了眉头,不明白对方在这种大战时刻怎么会关机。他看了一眼十区的方向,等到再转过头来才打开了ISA,如今的局势是否有变他也不清楚,万一十区战败——
12月26日。
这个刷新出来的日期让他的视线呆滞了足足有好几分钟。12月26日,这就意味着现在距离他与Slaughter分别已经过去了四个月。去时为盛夏,归来即寒冬,而他只不过是在Glodia度过了几个夜晚而已。
四个月,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为什么Slaughter关机了。
危渊的心在几个深呼吸之后彻底炸开了,无数个尖叫咆哮的念头在他的大脑里不停地厮杀,此起彼伏,其中的刀剑割得他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努力在神经系统里找到了对自己手指的控制权,颤抖着点开了ISA的热搜榜单。
神谕者制度废除。
危渊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一脸茫然,手指却下意识地继续向下翻去。
军事法庭,核毁灭,战犯,Fiona,罪无可赦......这些短语全部都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上蹿下跳,到最后他一句完整的话都没看清。核毁灭,毁灭了哪里?战犯,他虽然是第一次亲身经历战争,但是却也有模糊的概念。审判一般都是在战争结束之后才会开始的,那么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危渊深吸了一口气,抹了抹脸,手动在搜索栏输入Slaughter。界面转了两下,很快就显示了一面最新发布的新闻短讯。
他看到了标题。
飞机最终降落在了九区边城的后寒城东区机场,由于注册时就登记的是九区的最高权限牌照,所以进入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阻碍。
机场的工作人员前来进行例行检查,在扫描仪搜索完毕之后,穿着荧光橙工作马甲的接待员敲了敲机舱的侧门,示意危渊可以出来了。但是任凭他怎么询问和敲门,里面始终都没有任何回应。
橙马甲看了一眼负责安检的寸头。
“是活的。”寸头耸耸肩。
橙马甲露出了怪异的表情。
这就奇怪了,一个大活人,开着这么一架他们工作一辈子都不见得买得起的高级私人飞机,高级证件,降落在了边境不说,还死活不肯下来。整啥呢?呆里面绣花呢?
他又大声呼叫了两声,见还是没有任何回应便转头去问寸头:“确定一切安全吧?”
寸头嗯了一声,里面没有任何危险物品。
橙马甲盯着飞机想了一会儿,最终摇摇头。有钱人的世界他看不透,愿意在里面呆着就呆着吧,自己也不敢管,万一得罪了个什么大人物那就麻烦了。
他招呼寸头一起离开了,将情况给上面报备了之后就接着工作。
太阳从正天顶一直慢慢地挪移,一步一步走向那个落日的深渊,暗色从另一旁升起,带着一轮新月,缓缓地占领被太阳遗弃的天空。夜晚从地面上窜起,在夜幕中绽开,一朵又一朵,到最后铺满了整个天空,悄无声息。
黄昏之后,是黑夜的国度。
“喂?”
电话那一段的声音惊起了机舱内沉淀多时的沉寂,它们在空气中身不由己地飘动着,宛如风中的亡灵。手机屏幕上微弱的亮光在一片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那是一个不眨眼的眼睛,没有感情地看着那一部分被自己勉强映亮的脸庞。
整个机舱内,除了微不可察的呼吸声之外,再无其他声音。
对方似乎是迟疑了片刻,但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是危渊吗。”
危渊微微张了张嘴想说一声是,但是等他发音了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嗓子似乎都已经干涸到了无法正常发音的地步了。
他努力地咳嗽了几声清清嗓子,却疼得宛如咳血。
“是我......”
这下子双方都陷入了沉寂。
ISA上对于近期的大事件都有详细的报导,危渊拿着手机一边看一边哭度过了半个下午,到最后大脑一阵剧痛昏睡了过去。
最初是瘟疫给十区带来了巨大的伤亡,阵线被迫无限后退,最后Slaughter退无可退决定发动最后的决一死战。而就是这一战,早已被瘟疫和资源匮乏折磨得疲惫不堪的九区军队几乎全军覆没,希尔顿家族族长战死,以利亚要塞领主战死。
九区神谕者,Slaughter,尸骨无存。
“我就是想问问,Slaughter......找到了吗。”
危渊努力压制着心中不断颤抖的绝望,尽量做到吐词清晰。尸骨无存,新闻报导中用的这四个字他盯着看了很久,究竟是怎样的状态,才会用到这样的四个字。
“陆飞星回来的时候说,当时很有可能是Slaughter带领的突袭部队情报出现了泄漏,国会区直接利用这一点锁定Slaughter所在的营地投掷了大量的导弹......”
Fiona拿着电话,话语突然停顿了一下,后面的话,她大概不用多说了。
对面同样是沉默。
所有人都战死了,只有一个陆飞星活着回来了,很明显当时他并不在Slaughter被轰炸的营地,而且他是陆家人——危渊狠狠地在座椅的扶手上划了一下,脑子里一片混乱。即使他现在仅存的理智告诉他陆飞星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但是刚刚那个充满恶意的声音犹如恶魔的低语,沾满了血腥的暴戾在他的脑海里不停地呢喃着。
要疯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说不定......”Fiona的话语再次顿住了。
她自己都编不下去了,距离那场战役已经快过去半个月了,要是Slaughter真的如此命大还活着,那么现在他也该要回来了。她在此期间始终都有派人留意这方面的消息,但是无论如何搜寻,最终都只有一个接过。
确实,一直以来神谕者在世人面前都是一种无法被杀死的存在。只有神谕者才能杀死神谕者,这是当年Anesidora终结Conquest之后得出的经验之谈。但是七区的Erthia死于火焰,Oracle死于高空坠落,Plague死于导弹攻击,除了Conquest,所有的神谕者都死于了那些一直以来都根本无法威胁到他们生命的东西。
她也想不通,究竟要满足什么条件才会导致神谕者的死亡。
“只剩我们两个了吗。”危渊缓缓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宛如垂死之人最后的叹息。
十个神谕者,除开Death这个例外,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去,就像那首童谣一样,十个小印第安人。到最后,无人生还。
一切的归宿,都是死亡。
“不。”
电话那一头却传来了一声否定,这倒是让危渊麻木的心有了一丝意外。
“我这边有消息,Lust可能成功从Glodia逃了出来,现在已经回到了五区。而Anesidora也很有可能被八区的人救走了,那边口风极其严,目前只能摸到一些很模糊的碎片。”
危渊垂着眼,对着笼罩四周的昏暗陷入了走神。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个毛病,偶尔会突然掉线了一样,他也无法控制,只能随它去。
\"This is the end, hold your breath and count to ten.这就是结局。屏住你的呼吸,数到十。\"
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手机的通话已经结束了。
似乎有什么音乐声响起,他听出了大提琴和鼓点,只感觉这首歌极其熟悉。但是他已无力再去让自己的大脑运转,眼前的景象也渐渐扭曲起来,有光亮起,有风吹过。
\"Feel the earth move and then, hear my heart burst again.感受地表的分裂震颤,然后,再次听到我心脏碎裂的声音。\"
导弹,轰炸。
他忽然回想起了当初自己在五区等待Slaughter的那个夜晚,新闻报道说,Slaughter的飞机被导弹击落,还正好落在了地震的中心。
那一次Slaughter都回来了。
现在没有人还找到Slaughter的尸体,或许还有机会。
危渊完全漆黑的内心被这个想法点亮了刹那,然而就像小女孩儿手中的火柴一样,剧烈地燃烧了一瞬之后变迅速地凋零。
\"Swept away, I\'m stolen.而我早已被洗劫一空\"
神谕者制度的终结是Fiona的意思,如今战争结束,诸神的时代也走向了黄昏。人类重组了中央权利体系,那些曾经由神谕者占领的绝对地位,都渐渐地由人类自己填补上。
那么如今的自己,究竟应该做些什么呢。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爱人,家庭,朋友,全部被这场权力的游戏消磨殆尽。Slaughter不在,原生家庭早已与他脱离了一切关系,乔安娜恐怕也死在了那场核弹清洗之中。他本就不善于也不经常交际,于是现在,他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危渊缓缓地眨了眨眼,猛然察觉自己所坐的飞机已经不知何时再次处于飞行状态之中了。周围云雾缭绕,等他再打开地图的时候,却发现飞机早已脱离了九区的领空,一直朝着东南行驶着。
而等他看见地图上显示的目的地时,他那停滞多时的大脑终于在这一瞬间运转了起来。
Slaughter行军的计划和定位遭到泄漏,才导致了那场致命的轰炸。既然陆飞星的嫌疑并不大,那么最有可能刺探到这一消息的,就只有Conquest军方的情报总部能做到了。
Lust本就是暗网与毒品交易网络的最高领主,即使如今神谕者制度废除,对她也几乎没有任何影响。
所有的神谕者都几乎在这场游戏中出局,Fiona如今被军事法庭提起公诉,成了战犯,而且她为了这场战争已经耗尽了所有的资产,早已不是那个人人避让的财政女王。Anesidora虽然很有可能已经安全驻留在了八区,但是根据这段时间的报导来看,她似乎已经不打算再出现在世人面前了,精疲力竭的人,总算是找到了休息的机会。
这样一来,Lust就成为了这场游戏最后真正的赢家。凭借着她原有的雄厚基础,加上如今没有其余神谕者再能与之抗衡的大环境,用不了多久她就能成为整个迦勒真正意义上的王。
飞机经过埃尔西市的上空,危渊看着底下如散星一般的灯火亮光,眼底没有一丝波澜。自己再一次回到了故乡,这个铸就了他如今身份的地方,恍若隔世。
可是,他甚至都想不起来那段时间究竟是什么样的。
五区的首府离这里并不远,经过十几分钟的行驶之后,飞机响起了成功入境的提示音。不夜城果然名不虚传,即使现在已经是凌晨时分,这里的天空却依旧几乎亮如白昼。
Lust在干什么呢。危渊不禁想到。
外面的安检员检查完了整个飞行器,绿灯亮起,示意里面的人员可以离开。
危渊展开了自己的精神网络,几乎在一瞬间就覆盖了整座城市,万家灯火皆在他的鼓掌之中。他也没有去多想自己的能力为何突然强大到了这样的地步,解决完监控和机场人员的视界之后他就直接预定了这里最大的酒店,留宿一晚。
“她逃的掉吗?”
危渊站在酒店最高层顶级套房的巨大落地窗前,俯瞰着整座城的灯火。
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回答他这个问题。
“当然,逃不掉。”
I\'ll be the actor starring in your bad dream.
我就是你明晚噩梦中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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