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夜待

　　欧阳曦的再次出现就像是在苒苒刚刚砌好的痊愈蛋糕上放上了那最后的一颗樱桃——那玩意儿一放上去，蛋糕就圆满完成了，她也彻底地从那段阴影中走了出来。

　　“蛋糕”—— 这个词是她在那本西域食谱的最后几页看到的一个词。那是一种用鸡蛋做成的花花绿绿，一层一层的糕点，所以中文就叫作“蛋糕”。

　　就像她失恋后的痊愈过程一样，需要一层冷静，加上一层坚强，再加上一层清醒和一层勇气，最后便是那颗樱桃——阿曦的出场。完美的出场秩序，完美的时间感。

　　她实在有些讶异于阿曦出现的时间何以能够如此凑巧，就像她逢衣服时能得到的最好效果，密密的针脚之间连一点多余的空隙都没有。哪怕只是提前那么一丁点或推迟那么一点点，都会让人觉得失掉了一些命运安排的机巧似的。

　　苒苒按照菜谱里的步骤，试着用厨房里那个壁内火炉，做出来一个小麦粉掺了鸡蛋打成浆糊后烤的糕点来。她没想到鸡蛋和面粉搅合在一起烤，竟然会膨胀起来，觉得极为新奇。

　　菜谱里称这个烤制的过程为“烘焙”。

　　字里行间所提到的果酱，因为没有那些野莓，她便用了园子里采摘的葡萄，集市里买的黄桃和芒果一股脑儿的捣碎了，加了糖放在锅子里熬酱，熬了整整一个下午。酸甜诱人的果香味飘得满院子都是。

　　找不到菜谱里全部的原料，就只好用手边有的东西代替了。那些什么森林野果，蓝莓草莓，在火镇这样的地方，要上哪里找呢？在这里，能吃到一些如荔枝龙眼，榴莲柚子哈密瓜等耐旱的水果就已经是很好了。

　　书上画出蓝莓草莓各种莓的水果图示，苒苒连见都没见过。至于蛋糕上的樱桃，她也用加了冰糖熬软的紫葡萄代替了，并在差点就烤焦的蛋糕上摆了好几圈，铺满了一层。

　　代表阿曦归来的那颗装饰用的水果，可不能只是简单的一颗葡萄的装饰而已，她想。而是像这么多葡萄一样，在蛋糕上铺了厚厚满满的一层。少了他，就像是少了最重要的一个味道。

　　欧阳曦的出现对于司马苒来说，就像是慢慢激活了她心里长久以来波澜不惊的一潭死水。

　　她知道在那潭水下面隐藏着极大的力量，可是却一直都是静默且压抑着的。她一直在等，等得都快要遗忘了。就在她快要遗忘的时候，就在她对感情刚开始感到迷茫的时候，就在这个青黄不接的节骨眼上，阿曦回来了。

　　苒苒看着眼前这个稍微有点焦了的蛋糕，心里是满满的感激。

　　虽然做出来的样子跟菜谱里所描述的似是有点点不太一样，但总的来讲也还能吃，味儿也是甜的，而且，还带着点焦香。

　　结果不重要，心意才重要。她一边品尝自己的劳动成果，一边点点头深以为然地认为。

　　苒苒就像是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转化成做衣服的灵感一样，也将菜谱里的方子转化成了自己能想出来和做出来的样子。她想，第一次尝试做出来不好吃没关系，毕竟材料不一样，制作方法也会有所改变。待到下次再在原经验上进行一些改良，一回生二回熟，说不定就好吃了。

　　很多事情不都是这样的道理吗。

　　※

　　自从阿曦出现以后，苒苒几乎没有再去想之前为拓跋坤难过的事情。那件事就像是一颗石子被她扔进了井里，连声回音都不曾再听到。

　　她与拓跋坤依然保持着表面淡淡的君子之交，见了面也只是礼貌地打声招呼，并不多说话，完全没了过去面对他时的那个傻愣愣的劲头，倒是淡定从容了很多。

　　她正在学会优雅，不管在谁的面前。哪怕这个人是曾经让她心神不宁的俊俏公子拓跋坤。

　　拓跋坤虽然对她在态度上的改变感到极为不解，亦不明白自己哪里做得不周到了，但见苒苒只是保持淡淡的，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他只道是自己说错了哪句话，惹到了苒苒敏感的神经。

　　就像他自己就会经常因为别人一句不够给面儿的话不小心默默气到，又不方便说出来一样。

　　只是这样也好，他想，自己亦不需要再绞尽脑汁，费心费神地去理解和回应她说的那些，或许没几个人能真正听懂的怪话。虽然那玩意儿练脑子，但对于思维安逸惯了的他来说，也挺累的。

　　至于拈花惹草，四处留情什么的，在他看来根本就是很正常的事情，隐隐中，他可从来没有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过。

　　而且，这难道不是他这种天生优越的人与生俱来的权力么？别人做不到的他能做到，他又何必白白浪费了这个老天赐给他的“天赋”。并且，既然连他都不在乎，别人又何必要在乎？

　　对的。人的想法都会招来外界与想法一致的对待。

　　所以自然而然地，苒苒也就不在乎了。

　　他将这份对他人情感的不在乎藏在骨子里，藏得极隐秘。因此，也只有能触及到这份隐秘的人才会发觉。而要触及到这份隐秘，首先需要往这隐秘中走上一段。走近看的时候，一旦失望，便是极大的失望，是彻底的失望。

　　希望积累得越多，失望便越大。这便是感情的性质。这时候谁要是在乎了，谁才是真的傻。

　　或许这就是拓跋坤从来没有真正想明白过的地方。当异性之间的感情发展到某一个阶段，当两个人朝着对方的隐秘性越发地靠近，就会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独占欲，会有排他性，希望自己是掌握这份隐秘的唯一一个人。

　　他当然知道苒苒对他是异性间的感觉，因为他很明白异性间的感觉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并不见得拓跋坤完全没有经历过这种由自己的在意和他人的不在意所造成的撕裂。只不过呢，在特定的时候，他突然就会假装看不见了罢了。这些特定的时候，往往是当他预料到疼痛的人不是自己的时候。

　　人天生三六九等，有些人生来注定受苦，有些人理应享福。这是他的看法。

　　说起来，在不久之前，他也从来也没有得到过方凝雪真正的青睐。两个人不过因为出众的外貌而被镇子里闲散无聊的人士传成了绯闻男女主角，他一开始觉得，那是在给那个叫方凝雪的姑娘脸上贴金呢。

　　他一向自视甚高，更何况听说对方不过是一家小染坊出身的姑娘，怕是自己粉丝团中的一份子也未可知，一开始并未将此事太放在心上。那时候他心目当中主要的培养对象是孙员外家的孙宜静和上官家的大小姐上官芊芊。

　　只是传说这方凝雪的相貌沉鱼落雁，倾国倾城，是小镇数一数二的美人，他才产生了一窥她容颜的兴趣。

　　自从某次机缘巧合见过了方凝雪的姿容之后，拓跋坤一时间对她惊为天人。方凝雪绝世的容颜令拓跋坤对她瞬间改变了往日的看法。

　　他原本以为小商小户人家的女儿，定是会将自己当成崇拜对方来看待，可是却不曾料到方凝雪是个有主意的，并没有太将他当成一回事，也从来没有把他甚是引以为傲的美貌放在眼里。原因是追求她的富家子弟为数众多，而且人家方姑娘看重的，相貌不过是其中一项罢了，家世和能力，性格和人品，方凝雪是一样都不想放过的。

　　虽然在仪态和外表方面拓跋坤在火镇几乎没有哪一家公子可与之匹敌，但要说起其他几项，光拿能力和人品这两项来看，他在方凝雪那儿便过不了关了。

　　能力——没啥能力，一天到晚吃吃喝喝，除了泡妞就是空想。没事出一趟火镇，去中原换个环境吃吃喝喝，泡妞空想。

　　人品——传说中的纨绔子弟，以受人追捧为荣，以制造绯闻为人生主要任务。虽没听说什么道德上的大瑕疵，但毕竟观感不好。

　　镇子里的傻姑娘们一窝蜂地追捧他也就算了，方凝雪可是和好些重要商家合作的。那些人中龙凤，又岂会被拓跋坤的外表蒙蔽了火眼金睛呢。她心里自然是有数的。

　　原本习惯了被人追捧，满怀信心的拓跋坤却偏偏在方凝雪这儿碰了个不冷不热的钉子之后，顿觉大受打击。以他一贯以来的认知，他完全无法相信，这小小火镇之中居然还有女子会对自己的美貌视而不见，这倒真是万里无一的新鲜事。

　　他堂堂拓跋公子，可是无论到了哪儿，都是被人追捧，受人青睐的角色。

　　加上他天生骨子里自带一种犯贱的天性，因从未经历过什么难到手的女子，便越是难到手的女子就越发地令他对其感兴趣，这时候反而对方凝雪的冷淡由恨转爱，觉得她如此难以接近反倒变得无比吸引人了。

　　就在他孜孜不倦地变着法子追逐方凝雪的时候，正心心念念地以为自己快要得逞的时候，谁知道就在此时竟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那家伙就是打小就喜欢跟自己抢好玩的，而且莫名其妙地总是能赢的司马府二公子——司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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