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之死

　　说着几人要走，可这时杨潘却突然停下了。

　　罗永明看着他的背影，恍惚间，就好像会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这一幕的出现，让罗永明也跟着觉得一切难以预估起来。

　　杨潘转头看着不远处方岐脸上还带着些笑：“刘秀在除掉李轶之前曾派将领冯异劝归，可后来李轶却还是死于朱鲔之手，这个故事……我要是有儿子，我一定每天都讲给他听。”

　　罗永明一下子瞪着杨潘。

　　杨潘只是看着他，眼神没有带着任何回应。

　　而方岐愣在原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杨潘说的意思。

　　刘秀……冯异？

　　他看着杨潘离开他的身影，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没有方向的里——他知道这句话杨潘是对他说的。

　　他是在指代谁？谁是朱鲔？谁又是李轶？

　　后来几天，整个公安局都陷入到一阵平淡的“恐慌”之中，而方岐和余昇一如既往，没有多余的争吵，两人同样谁也不多说一句，两人都端着，谁也不主动。

　　2018年3月8日，南远市公安局副局长杨潘被停职调查，家中藏匿现金被悉数翻出，金额近百万。省厅来到南远问责，把市公安局上上下下都训了个遍。

　　一天后，杨洁和杨文康的葬礼在清远举行，因是涉案人员家属且杨洁离异独居，到场的除了方岐一行人之外，还有清远县公安局原本杨潘的同僚以及廖建平。

　　余昇穿着一套体面的黑色西装站在角落里，梳得干净的头发一丝不苟，比他平时在医院穿着白褂还要端正冷漠。

　　“节哀。”余昇朝一边的廖建平说。

　　廖建平只是平平地点了个头，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临走时，只剩下方岐和几个人边走边寒暄，而廖建平就这样一个人站在杨洁的墓碑前。

　　等方岐这边应承完，余昇朝着两个黑白照片鞠完躬转身要走，这时身边廖建平突然开口：“我从参加工作到现在看到过很多人从我身边离开，我是九零年的时候任职的，九六年在外协助相关案子调查，回来之后就被提拔，现在回想看来，时间过的真是快啊。”

　　余昇转过上身看着他没有说话。

　　“杨洁生文康的那天我还出了任务，”他冷笑了一声，“家里需要男人的时候我都不在她的身边，是我作为丈夫不负责任，是我的错。”

　　看着廖建平如此，余昇不知道如何应答，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换做是谁也无法接受。

　　“你叫余昇？”廖建平走过去问他。

　　余昇点了点头：“嗯。”

　　廖建平看着他：“如果康康长大了，我想应该也像我。”

　　两人的视线对在了一起。

　　方岐走过来，半晌余昇听后没有回复，只是微微朝廖建平点头示意后就跟着方岐离开了。

　　车上，方岐突然点起了一根香烟，时隔几年，他点烟的动作还是很熟练。

　　“杨副被停职了，”方岐开口，“这几天局里接到好几个举报，说杨副收钱替□□摆平黑案，肖文……是杨副的一个下手。”

　　余昇看着窗外还是没有说话，方岐继续道：“看守所里那几个嫌疑人紧接着就开始反水，现在矛头全部指在杨副身上，”方岐冷笑一声，“就像是说好了一样。”

　　“嗯。”

　　“余昇，那天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对你的发火的。”

　　“嗯。”

　　“但我还是那句话，现在事情越来越复杂，杨副出这样的事，我真的不想因为这些再把你也牵扯进来。”

　　“方岐。”余昇没有接刚才他的话，只是叫道。

　　“嗯？”

　　“你不用道歉，我都知道的，我一个外人都看得出来，从李文斌案子到现在所有的受害者，何秀美也好，杨洁一家也好，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方岐何尝不知道呢。

　　“杨潘也不是。”

　　方岐总觉得余昇话里有话，但他没有询问只是沉默了半晌，他打开车窗让烟顺着自然风飘到车外。

　　余昇冷笑了一下转过头看着方岐：“我还是那句话，下次……会是谁？”

　　方岐的手停住了。

　　“市公安局这十几年来不管什么案子，就算我跟他们不过是因为你才接触的，我都猜得到折了多少人，”余昇点上烟，“更何况是你们亲身经历，一同出生入死的同事。”

　　“我知道这个职业的危险性，可是看了那么久，比起枪林弹雨的危险，现在你们身边的危险不比枪林弹雨还要恐怖吗。”

　　出卖、背叛才是比直面危险更可怕的必杀。

　　“我知道你和罗局在打什么主意，以身试险自古以来都不是什么两全之策，”方岐的车一下子停在了路边，余昇转头看着他，“你？还是罗永明？”

　　方岐不是不认可他的话，但是还是回避了问题：“你是不是想的有点太多了？”

　　两人沉默了，从和余昇认识到现在，方岐从未觉得彼此之间的气氛像此时一样沉重，他只是默默由着烟在手上燃着烟雾，然后慢慢走到一边靠上车头。

　　“我虽然年纪比你小，但很多事情我都心知肚明，如果当时不是因为李文斌和我发生过冲突，我和你确实也不会有机会见面，更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余昇，经常幻想事情最不好的结果不是一件好事，”方岐直接道，“这点我跟你的想法不一样，不是因为李文斌，也不是因为工作，我能跟你在一起，是我命好，是我方岐有福气。”

　　余昇微微别过头去，方岐看不到他的任何表情，所以他不知道，听到那句话后，余昇先是鼻头一酸，最终意志还是让他将想要拥抱方岐的冲动压在了心底：“这半年以来……”

　　“这半年来自从你出现后我这里就没有消停过。”方岐好像害怕他说出什么似的，干脆拉上手刹，指着自己胸口的位置看着他，“不，不是半年，是四年前我在医院看见你的那时候起，那时候起就再也没有消停了。”

　　方岐有些咄咄逼人地接着道：“余昇，你是觉得我骗你，我方岐是因为不习惯一个人，想要找个人搭伙，刚好因为李文斌你出现了，我要查案，我经常找你，这才和你在一起的对吗？”

　　半晌，余昇打破了车里的宁静：“……不是吗。”

　　“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呢，这只是一个契机，两个人总是需要一个可以开口的机会啊。”方岐不解。

　　“可方岐，”这句话，像一道雷突然落下，直击方岐的心脏，“你别忘了，我们都是男人，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有结果的。”

　　“要什么结果？余昇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结果？”这句话出口，方岐才意识到说的有些歧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就算你跟我都是男人又怎么了，我从来都不在意啊。”

　　方岐低估了余昇心思的细腻程度，或许在他心里确实从未在意过，但是他不知道，余昇不止一次都想过，如果他是个女人，他或许真的可以和方岐有一个家。

　　什么又是“家”呢，一套两人住在一起的房子，每天早上上班前的问候，夜里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着喜欢的电影，周末驾车在黄昏下散步……

　　他其实打心底就是奢望的，但他很清醒，奢望终归也只不过是幻想，幻想永远不可能成真。

　　“但是我在意。”

　　听到这句话，方岐半晌才开口：“我不想跟你吵架，我们回家吧。”

　　说完他拧动车钥匙，车子发动机开始运转起来。

　　后视镜上，方岐看到了余昇那双黑黑的眼睛，即使有镜片遮挡，但还是阻挡不了方岐穿过包裹在余昇外面的层层阻碍。

　　“等这事儿过了，我就把27楼都租出去，我俩出去找块地盖一栋两层楼的小别墅，”他挂上车档，“你送我围巾那天我不是跟你说我也有东西要给你吗？等一会儿回去，我就给你。”

　　“你给我听好余昇，你别想着用这些事情事情撇开我，李文斌的案子我要查，以前那些案子，不管多久的，只要跟这些事情有关的我方岐都要查，谁也别想阻止我，大不了我警察不干了，我也不会让这些委屈白受。”

　　他继续说：“余昇，你是我爱人，从我那天把我家钥匙交到你手上的时候开始我方岐就跟定你了，别老幻想我会死，要死也是以后七老八十了老死。”

　　“我也不跟你闹，反正李觉我俩心里有数，从96年开始，什么瑶山，什么林文远，什么李文斌，老天爷让我知道了我就不会轻易罢休，”方岐开着车，“我方岐没什么优点，就是犟，睚眦必报，我以后会对你好，也不会放过那些人，这两者不冲突。”

　　“……”

　　马路边上一辆车都没有，安静山路弯弯绕绕，只有一辆车和两个人。

　　“不管你今天想跟我说什么，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你一个人说了不算。”方岐看余昇没有回头，于是慢慢走过去抓起余昇的手，下一秒，余昇干脆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方岐深吸一口气把所有不甘和愤怒都压在心里，几秒后他开口，“这几天我还会在对面住我不过来，我不碰你，但我们都再冷静一下，再好好想一下。”

　　“行不行？”方岐问的虔诚，语气里带着隐忍和期待。

　　说完他上车把车发动：“上车，我们先回家。”

　　晚上十一点，余昇接到了一通电话。

　　“我有一个想法。”他站在客厅旁的落地窗前看着方外下一条条霓虹，“这几天方岐基本都在市局里出不来，我没机会接近他。”

　　“你也看到了，那天晚上清远出事后晚上他就离开了，”余昇照着面前的烟灰缸弹了弹烟灰，“杨潘被捕，现在市局里的警察看得很紧，所以我需要一个人手，我一个人解决不了方岐。”他顿了顿，“必须干脆点。”

　　“你问我为什么突然想开了？”余昇笑了笑，“人都会想开的，只要我想要的。”

　　“其他的都无所谓。”余昇看着窗外的点点路灯。

　　“好，就要八哥。”

　　“一个星期之后我会约方岐出去，倒时候我就动手。”

　　“你告诉他，方岐的头我可以让给他，但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电话要挂前，余昇突然又开口问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方岐？”

　　电话那头沉默，而余昇已经知道答案了。

　　下午，方岐来到市医院，前一天他专门找熟人问了问排班表，知道余昇不上班后他就进去直接找到了张露。

　　“张医生。”方岐敲了敲门进去，张露抬起头一看笑着，“警察同志又来了，怎么又受伤了？”

　　方岐笑了笑：“没有，我单位有点事，我想……看看你们的排班表和假条。”

　　张露看了看方岐笑着说：“我们医院有什么事需要刑警通知来调查吗？”

　　“没事没事，就是……”

　　“哎呀知道了，”张露站起来走过去，“小两口吵架了？”

　　方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吵架也要给彼此空间，我告诉你们啊，你们还年轻，太过束缚可是要出问题的。”张露把一本厚厚的单子给方岐，“藏着点看，这不合规定。”

　　方岐谢过张露后马上翻到了年初五那天的记录，他朝下一对比，那天晚上果然没有排余昇的班。

　　方岐的心颤了颤，他为什么要骗我呢？如果没有班，那他又是去哪里了。

　　他不断地往前翻还不忘解释：“主要是这段时间我觉得小余他总是出差，我感觉他半年……都了两三次了，你们医院出差次数都这么频繁？”

　　“哎哟，要不说是警察呢，”张露感叹道，“这么细致的问题都会注意呢，小余……这半年好像没有安排他出过差啊，不过请假倒是他请了几次。”

　　方岐愣在原地：“请了哪几次？”

　　“我看看啊，”张露转身翻着，“哎我不会影响你们感情了吧？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没有的事，前段时间余昇生病了他都不跟我说，我这不是才过来亲自了解一下吗？”

　　张露说着摸出记录本：“那你自己看看吧啊，什么事不要吵架，你们年轻要好好珍惜。”

　　方岐拿过请假单，几页纸上，余昇的名字好好地记录在上面，他一边看一边回忆着，心情一下子陷入到一个极低的境界。

　　晚上方岐离开后到学校接文慧，他坐在车上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11月份、1月份……不可能那么凑巧。

　　“我父母离世的早，过节的时候差不多也就是自己一个人……”

　　“我父亲以前在曼里工作过，所以我也有些印象。”

　　“我？我九零年的，在医大毕业，毕业以后就跟着老师进了市医院了。”

　　不可能吧……

　　“洪睿山把蒋立行妻儿绑走之后，他老婆被人糟蹋了，后来就自杀了，蒋立行没几年也死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

　　方岐的心一团乱麻，想着他立刻打开手机看着里面的一张照片。

　　“方岐，我倒是先跟你打个预防针啊，余昇那小子之前怎么算也是李文斌案的一个嫌疑人，你别到时候被罗局知道了又被骂一通。”

　　照片里，蒋立行户口档案里写的清清楚楚，妻子名叫张云娟，而蒋立行的儿子叫蒋升。

　　一切突然如同珠子一样被串联起来，猜忌和怀疑也让方岐的眼前一片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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