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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周一上班,文翰刚处理完编务工作。章一鸣走进了办公室一筹莫展地坐在了文翰的对面。文翰马上停下手头的工作问道:“一鸣,怎么了?”章一鸣抬起头看着文翰,一种撕心裂肺的悲恸立刻涌上心头。此时此刻,在章一鸣的心中或许只有在相处十几年的莫逆之交面前,他才可以无拘无束地释放自己的悲情和痛苦。
面对文翰急切探寻的目光,章一鸣声音颤抖地说道:“老哥,咱娘她...她得了病,肺癌晚期。”章一鸣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泣不成声了。看着悲痛欲绝的患难弟兄,文翰似乎已知道了一鸣的母亲,他俩共同的娘亲,此刻病情的严重程度。这个时候,她老人家的生命可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文翰站起身来走到一鸣的身旁,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哽咽地说道:“兄弟,振作起来!咱们不是还有时间陪着老娘吗!?”
章母在文翰的心目中不仅是一位坚强的母亲更是一位慈母。章父转正之前一年的工资也就几百块钱。老人家患有严重的关节炎和支气管炎。农闲之余,她一瘸一拐地照样和老姐妹们一起坐“火车板”去乡下收废铜烂铁卖钱贴补家用。文翰和一鸣相识以后,老人家待文翰视如已出。文翰的身体不好,老娘亲自到佛前请了一道吉符让他常年带在身边。文翰至今还保存着老人家给他请的那道吉符。老娘还不到六十岁,刚刚到了享福的时候怎么就突然得了这种不治之症?文翰心痛之余对章一鸣说道:“走,咱们一起回家看老娘。”
章母的病情是在周日去了医院才确诊为肺癌晚期。之前老人家总是咳嗽,家人都以为是支气管炎发作。而且章母在乡下当过赤脚医生,所以她像往常一样去诊所打了几个点滴,再用一些治疗支气管炎的药。开始情况有些好转,直到周日,她突然咳血晕倒。章一鸣和支红玉赶紧把母亲送到医院进行全面检查。为章母看病的大夫是章一鸣的同学梁山。
检查结果出来后,梁山把章一鸣和支红玉叫到了办公室说道:“老同学,从检查的结果来看,老人家的病情很不乐观,恐怕你们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章一鸣心里一沉急切地问道:“老梁,我妈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你一定要和我说实话。”
“从CT检查的片子来看,老人家的病应该是肺癌晚期。”梁山的话犹如一声闷雷重重地砸向章一鸣,他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怔在了那里。他怎么都没想到母亲得的病竟然是肺癌,而且已经到了晚期。
章一鸣心如刀绞,梁山劝道:“一鸣,你要挺住啊。老人家的病是中心型肺癌,病灶正好长在肺叶的中心,任何治疗措施对此都无能为力。作为老同学,我也深感痛惜。所以,我更希望你以乐观的情绪陪陪老人家剩下的时光。”支红玉含着眼泪问道:“老太太还有多长时间?难道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梁山想了想说道:“最长不超过一个月。怎么说呢,这种情况即使发现的早,就目前的医疗技术水平,老太太的病也可能无法治愈。只不过是生存的时间长短而已。所以,我觉得,从现在起给老人家最好的陪伴和关怀恐怕是咱们做儿女最后的尽孝吧。”
章一鸣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先前对于没有把老娘及时送到医院检查治疗的那种自责,此时在梁山的劝解下已经变成即将痛失慈母的椎心泣血了。他明白梁山话里的意思。现在他能做到的也只是给老娘最好的陪伴了。
章母出院在家养静。当文翰推门走进屋内的那一刻,正在身旁服侍的支红玉对婆婆说道:“妈,您看谁来了?”躺在床上的章母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坐在身边的文翰,苍白的脸上马上露出了笑容。她用微弱的气息说道:“大儿子来了。”文翰握着章母的手尽量压抑着内心的酸楚说道:“娘,听一鸣说您老人家病了,我马上就来看您了。”章母说道:“你和一鸣那么忙就别回来看我了。唉,人老了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
文翰安慰道:“娘,您别担心。大夫已经告诉一鸣了,您的病不要紧,就是严重肺感染,吃几副中药,再打几天点滴就好了。”章母苦涩地笑了笑:“你们不用担心我,娘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我这辈子生了三个孩子,我苦了大半辈子终于把你们养大成人。现在你们都成了家,有了事业,我也当了奶奶。所以,我知足了。特别是红玉,我对着这个老儿媳妇更知足。自从进了咱们这个家,我就没见过她跟我撂过脸子。这些天红玉硬是请假来陪我。我想吃的喝的,红玉都给我买了。我感到唯一不舍的就是,我觉得我们娘俩还没有处够啊。”
章母的话让坐在身旁的支红玉顿时泪如雨下。她抱着婆婆激动地说道:“妈,您老人家说什么呢,您的病一定会好的。等您的病好了,我还要带着您和我爸一起出去旅游。”
章母伸出手来轻轻地擦去支红玉脸上的泪花说道:“红玉啊,你说的话我信。你不早就说要带着我出去玩吗?只不过那时我没答应。我总觉着咱们的日子刚刚过好,不能把钱浪费这上面。不过现在我想开了,等我的病好了,妈就和你们出去旅游。我也想看看咱们国家的大好江山。”
支红玉含着眼泪使劲地点了点头。章母又看着文翰和章一鸣说道:“我更没想到的是,我都活了大半辈子,临了临了又多了一个大儿子。我是有福之人呐。特别是看到你们哥俩相处得那么好,前程干的又那么顺利,我就更放心了。这人啊,早晚都得有走的那一天。不过等我走的时候,我会无牵无挂地走,因为我知足。”文翰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悲痛,他双目垂泪饱含深情地叫了一声:“娘.....”
章母在确诊为肺癌的第二十六天,她躺在儿媳支红玉的怀里安详辞世。出殡那天,文翰作为章一鸣的结拜大哥,他与老太太的子女一起身穿重孝亲自去送别他心中这位慈祥的干娘最后一程。
这天下班以后,文翰没有回家。他想加个班把一篇省局领导的专访写出来准备第二天上午拿给领导审阅。这时,章一鸣愁眉苦脸地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文翰对面的椅子上便唉声叹气起来。文翰放下笔问道:“一鸣,今天怎么没有回家?”
章一鸣生气地说道:“老哥,我今天不回去了,想起来我就生气。今晚就住在你办公室。”文翰问道:“和红玉吵架了了?”“没有。老哥你说他怎么这么薄情啊?”文翰惊讶地看着章一鸣问道:“一鸣,你这是在说谁?谁怎么这么薄情?”
“我能说谁,我说的是我爸。我妈刚刚去世一个多月,这老爷子就开始张罗说老伴儿。今天早晨,我上班时就和我提这事儿,而且还把你搬出来,说你也支持他这么做。他要说老伴儿我并不反对。老妈跟他过了一辈子,难道一年甚至连一百天的时间都不能等啊?老哥,你说,他是不是薄情?”
文翰知道一鸣是在为自己刚过世的母亲鸣不平。他站起身给一鸣倒了一杯纯净水说道:“一鸣,你先喝口水,消消气儿。其实,老爷子再婚这件事我早就料到了。在老娘出殡的当天晚上,老爷子就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有人要给他介绍老伴儿他没答应。当时我就想,老爷子这种想法恐怕在老娘病重期间就已经产生了。我觉得他在我面前提起这件事,可能考虑到我是你大哥。他的意图或许是想通过我让你们知道他有再婚的想法。不过老爷子那天和我说这句话时,我感觉时间有点不太适合,毕竟咱们刚把老娘送走。所以我只能点了点头并没有回应他的话。现在老爷子既然很正式地提出来了,我觉得咱们做儿女的就应该重视起来正确面对这件事,而不是闹情绪。”
文翰的话让章一鸣的情绪似乎平息了不少。他喝了口水说道:“老哥,我觉得,这人啊不论做什么事情都得对得起自己的心。我妈这辈子很不容易。我小时候体弱多病,每次得病都是我妈背着我去医院看病。我的印象中,老娘就是家里的天。可是谁知道天不庇佑,我还没有孝敬够老娘,她就这么早离开我们走了。老哥,直到现在我都不相信老娘没了,我只当她出远门去了,过一段时间她就会回来的。老哥,我是真想她啊。”章一鸣说着说着趴在桌子上就痛哭起来。
文翰的心里很明白,章一鸣不是不同意老父亲再婚,他只不过还没有从母亲去世的悲痛之中完全走出来。他刚刚过了而立之年,事业发展也取得了一定的成就,而且才拥有尽孝父母的能力和条件,母亲就撒手人寰。这种丧母之痛对于一个孝子来说那种打击是很无情的。用“子欲养而亲不待”来形容章一鸣此刻的心情最恰当不过了。
有人说,父母的养育之恩在儿女们心中的份量也许会不一样。文翰的母亲就曾说过,父亲的恩情在他过世的时候就报答完了,所谓“盖棺定论”。而母亲的恩德几代都报答不完。《孝子歌》中“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讲的就是这个理儿。虎毒不食子。母亲的恩情不仅仅体现在生儿育女上面,更体现在,当她被不肖子孙抛弃的时候那种撼动鬼神的“舐犊情深”。
在古代日本贫困家庭就有抛弃老人的陋习。一个穷途末路的儿子背着老娘走向深山准备将老娘丢弃。一路上,老娘不断地折下树枝丢在地上。儿子很不耐烦地问:“你老是丢树枝干什么?快死了还那么多事。”母亲则回答:“儿啊,娘是为了在这深山老林里好让你能找到回家的路。”儿子听罢顿时泪如雨下。转身又把母亲背回了家。
文翰的老家也曾出现过类似的事儿。一位母亲一共生养了七个子女。等到儿女们都成家立业了,老伴儿也离她而去。此时老儿子又得了不治之症而妻离子散。没办法母亲又把老儿子照顾到死。老伴儿走了,她又承受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丧子之痛”,此时老太太已经七十岁了,竟没有一个子女愿意赡养她。为了生存,老太太只有改嫁这条路可走。这位老母亲在改嫁的前一天,她再次征求儿子们的意见。他的大儿子说了一句话:“之前总说要走要走的,这到了关键时候又不走了。”
就这样,老母亲背负着儿子的绝情,含泪改嫁到东南沿海一带。没想到老太太再婚之后,老伴儿对她是出奇得好。因为当地的经济发展水平比老太太的老家不知要好上多少倍。所以,这位老母亲就想起了在老家受穷的儿女们。最后在老伴儿的帮助下,她的孩子们陆续来此地打工赚钱。她的大儿子甚至把家都搬来了。老太太的孙子、外孙子也都来到这里上学就业。可谓是“母荣俱荣”。真不知道老母亲的这些儿女们,凭着母亲改嫁而走出一条发家致富之路,他们会作何感想?
但是作为母亲,她不论身在何处,她能想到的,似乎永远都是她的孩子们过得好不好。“女本柔弱为母则刚”,说的就是女人一旦成为了母亲就会变得更加坚强。母亲陪我们长大直到她自己老去的时候,她仍然视我们为怀中的“娇儿”。为了保护我们,她们柔弱的身躯就变得无坚不摧。这便是母爱的伟大之处。本来就对母亲的离世伤心欲绝而不能自拔,没想到,父亲却在这个时候提出再婚。在这种情况下,章一鸣对父亲的不理解也算情有可原。
文翰递给章一鸣一张面巾纸说道:“一鸣啊,我很理解你此时此刻的心情。你不是不同意老爷子再婚。只是还没有从老娘去世的痛苦中走出来。其实,不是咱们不孝顺而是老娘的寿禄太短了。我们再痛苦老娘也回不来了。老爷子想再婚的事确实早了一点。你说他薄情也好自私也罢,作为子女,我们是不能评判也无法评判他们当初结合的时候是否有情还是无情。老娘虽然走了,但和老爷子也算是一世的夫妻,他还是咱们的父亲。所以,我劝你还是先不要想老爷子是否对得起过世的老娘,那已经不重要了。你要知道老爷子才六十多岁,不但身体好还有退休保障。现在当务之急是考虑老爷子今后怎么愉快地生活。”
章一鸣的情绪已经完全平息了。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咳,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是我真的为老娘感到心寒。老娘才走一个多月,老爷子就想给我找一个妈。你说,这不是往我的心口上撒盐吗?老哥,我真想不通啊!”
文翰说道:“一鸣,现在的重点不是我们想通想不通的问题,而是如何处理好这件事。因为这件事已经摆在你的面前了。具体来说,就是老爷子再婚的事情你和红玉到底持什么态度?你哥和你妹妹又是什么意见?老人再婚后怎么生活?是自己单过还是和你们在一起生活?这才是你当前要考虑的问题。”
章一鸣说道:“今天早晨老爷子跟我提这件事的时候,我当即就表态说我不同意。然后我就上班了。红玉也曾劝我好好和老爷子沟通。可是我根本没有心情去和老爷子沟通。现在看来我是冲动了一些。其实,从内心讲,老爸再婚的事我和红玉不是没有想过。我们是想等过了一段时间,最起码也得等老娘百天忌日之后再为老爸张罗这个事儿。”
“你有这个想法,说明你和红玉对这件事还是赞同的。老人家肯定是要再婚的,只不过时间早晚而已。那么一峰和一涵是什么态度?”文翰接着问道。
章一鸣皱着眉毛说道:“我家的事向来都是红玉主持。我哥和一涵知道老爷子听红玉的,所以这哥俩很早就向红玉吹过风。老爷子再婚他们第一个反对。我们倒没什么,这哥俩的思想工作恐怕不好做。”
文翰倒了杯水坐在椅子上说道:“老人再婚的事情,对于子女来说绝对算作一件大事。从当前人们的思想观念来看,似乎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反对父母一方再婚。分析一下,这些人反对父母再婚的理由无非是这几个方面。一是为了财产,二是为了面子,三是情感问题。仔细想想,这三个理由都有一个共同的核心就是,这些子女们完全没有站在父亲或者母亲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而是不折不扣地只考虑自己的感受。确切地说,这些人的这些做法与父母再婚的理由相比更要自私一些。“少是夫妻老来伴儿”。父母再婚无非是想找一个伴儿来度过余生而已。特别是那些身体健康又有固定收入的老人更有权利追求自己晚年幸福。老伴儿去世了,对健在一方的打击肯定是致命的。有人粗略地统计过,父母一方去世了,另一方活不过三年的占50%以上。这就说明老人再婚不仅仅是伴儿的问题更是心理慰籍的需要。而这种慰籍是儿女无法给予的。“满堂儿女笑呵呵,不如半路老大哥”说的就是这个理儿。有人认为给健在的父亲或母亲最好的吃住条件足够让他们颐养天年,还找什么老伴儿?其实,老人心里的孤独寂寞和倾情陪伴,正在忙于事业的儿女们是用金钱无法弥补的。我们父母这辈人很不容易,在生活极其艰难困苦之中把儿女们抚养成人。在他们老了干不动的时候,作为子女赡养父母是天经地义的事。如果父母一方先走了,剩下的一方在身体和物质保障方面都允许的情况下有再婚的意愿,做儿女的不妨放下偏见遂了他们的愿。这不失为一种最贴心的孝顺方式。
既然你和红玉都支持老爷子再婚,这件事就好办了。回去之后和老父亲开诚布公,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把你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我想他会理解子女对于母亲那种难以割舍的骨肉亲情。至于一峰和一涵的思想工作主要还得靠你们两口去做。”
哥俩倾心交谈,章一鸣心中的不满和悲恸完全得到了释放。他终于理解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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