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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心
烛影摇红,映着花厅中两人的脸,穆梓樗愕然,墨菂深沉。
“是什么应该说于我知道?”穆梓樗恢复了常态,一双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看着墨菂。墨菂并未回答他的问话,却是反问,“你可知这里为何叫做‘栖梧阁’?”穆梓樗笑得仿佛浑不在意,“随便它叫什么,还不只是个名字。”墨菂大摇其头,一字一句缓缓吐出,“凤凰,凤凰,雄为凤,雌曰凰,非梧桐不栖。梧桐,梧桐,雄为梧,雌曰桐,至死不渝。以忠贞不二之梧桐,配雌雄相伴之凤凰,是为凤栖桐。这便是‘栖梧阁’之来历。”
“这典故倒也好听。”穆梓樗笑得勉强,低头去看面前几上的茶盏。淡青的釉色在烛光下淡淡晕开,微微晃花着人眼。墨菂认真地看着穆梓樗,“你知道我并不是在说典故。据我所知,这里原本是一处花园,某一日,忽然大兴土木,建了这‘栖梧阁’,又从他处移来百株成树梧桐,遍植四周。才成了今日你我见到的模样。而动土的那一年便是如卿夫人进宫的日子。”他将穆梓樗注意的那个茶盏移开,“我已说到这般地步,难道你还不明白?”
“你要我明白什么?”穆梓樗的神情已失去了从容,“难道到了今时今日,你告诉我,他一切都是为了我娘?”“我找不到其他理由。”墨菂叹息,“据闻父王与如卿夫人相识于偶遇,而后父王便将如卿夫人接入宫中。其间详情我并不知道。但我却知道,父王为了如卿夫人做了所能做到的一切,而如卿夫人也抛开一切,不计名份入宫,他们之间的情可见确是真的。就算他们身份有别,一个是楚国大王,一个是少傅府正夫人,但抛掉这些个虚名,他们就是一对红尘中的普通男女,爱便是爱了,又有何不可。”
穆梓樗沉着面色,默不作声,墨菂并不放松,“好,咱们且不说这些。单说说父王是如何待你。你可知父王为何要将你远送他乡学艺?”“为何?”穆梓樗自嘲地笑,“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一个突然出现不知所谓的‘王子’,平白扰得宫内不宁,若是我,也会将之远远遣开。”
“不是这样的。”墨菂一脸坦诚,“当年,大哥、二哥与四弟曾骚扰于你,后来,父王将他们重重责罚。此事虽暂时平息下来,但他们的母妃却不甚服气,暗地里要寻你的麻烦。父王日日忙于国事,担心不能全心看顾于你。才想了这个法子,将你送出宫去,跟着鬼谷先生学艺,这样既可以远离宫内纷争,又能有所进境。”
“你怎会知道这些?”穆梓樗显是不信。“我怎会知道?”墨菂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这件事别人不知倒也罢了,偏偏我却知道。你居于清溪归谷那几年,我不是常去看你。其实,我去那里,全都是领了父王之命。”
穆梓樗不觉动容。他跟从鬼谷先生隐居清溪归谷数年,其间春花秋月相伴,日升而起,日暮而息,岁月简单清寂,毕竟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心中自是孤单。幸好墨菂常来看他,嘘寒问暖。在宫中时,他虽与墨菂不甚熟悉,但彼时他孤身一人,墨菂总算是他的亲人。因此,无形之中,他与墨菂益发亲近起来。如今想来,寂寞学艺岁月里墨菂的每每到访早已成为他回忆中的一抹温暖之色。如今听了墨菂一番话,他方知晓,墨菂的出现竟是他那个自以为已将他抛诸脑后的父亲安排的。此时听来,心中翻翻卷卷,不知是什么滋味。
墨菂知道他已是信了,将语声放缓,“你艺成后,我行我素,不理父王任何安排。父王却也没有怪你。当年咱们攻下越国,父王谁都不派,却秘令你去镇守。可想而知,你在父王心中的份量。这些年来,父王关心你,关心到不准任何人议论你,父王待你的这份苦心,令我也深为感动。对于为你做的一切,他也不许我说。我想,父王有父王的骄傲,也许是在等待你终有明白他的一日。”
夜风入帘,带着梧桐叶的清气。通梁盘绣紫珠垂帐缓缓飘起,又轻轻落下,仿佛是恋着身侧的那根朱红立柱。
墨菂不知何时已回去了,厅中只余下穆梓樗坐在那里,盯着那时不时飘起的垂帐,心也随之起起落落。
这样的结果自然是意外。多年来,他一直忌惮自己不堪的身世,自苦于被抛弃被放逐的过往。而今夜,当所有的真相揭开,他的人生忽然就有了不同。自以为一无所有,自以为悲苦人生的背后竟然是一幅一直伴随他的绮丽画卷。
的确,父亲和母亲身份有别,但那又如何,他们相爱,这就是最好的理由。他不自觉地握紧腰间那枚金丝结比目佩。正如他深深爱着清漓,不在乎她身份如何,不在乎她过往怎样。
的确,母亲入宫后,父亲曾对她冷落。但之所以导致“桐树花深孤凤怨”,也许一切皆是身为楚国大王的身不由己。
的确,父亲狠心将他送走,但比之于留在宫中,日日承受欺辱倾轧,他今日胸怀珠玑,以灵犀公子之名号享誉列国,实在是好过多多。
而且,仔细想来,对于这个父亲,他心底里总还存在着一份为人子的濡慕之思。数年来,他虽率性而为,但仍会三不五时回到这里;对父亲虽不假辞色,但冷淡背后仍保留一份柔软。
此时此刻,积蓄在他心中多年的怨气终于一丝一丝淡了下去。
天方亮,楚王已衣饰齐整地站在栖梧阁前,从略显憔悴的面色可以看出,他昨夜并无好睡。
守阁的内侍急忙迎上前来,楚王止了他行礼的势子,问道,“六王子在哪里?”那内侍微有些局促,“殿下一早便出去了,并未吩咐去了哪里。”
难道是不辞而别了?楚王神情黯然,突见菖德步履匆匆地从林外进来。气喘吁吁地走至他身前,“王上,老奴可找到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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