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别离

　　沈穆清打着扇子朝前走，莫离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指着街边卖糖葫芦的毫不客气:“我要那个。”
　　沈穆清自诩大度，大手一挥买了串最大的。
　　吃完了，莫离舔舔唇，扯着沈穆清衣袖:“哎，我该怎么称呼你？”
　　沈穆清随口道:“叫哥哥。”
　　“唔。”莫离若有所思:“所以说我像你弟弟？”
　　沈穆清淡淡道:“算是。”
　　莫离问:“你是不是想杀我？”
　　沈穆清差点脱口问他怎么知道，中途改口:“你怎么这么觉得？”
　　莫离托着下巴:“你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他倒是敏锐，只是人来人往不便动手。沈穆清道:“你想多了。”
　　“哦。”莫离没有执着此事，瞅准了卖饴糖的:“那个。”
　　晚上住店，沈穆清要了一间上房，莫离问:“我呢？”
　　沈穆清指着地板:“那里。”
　　莫离控诉:“你那么有钱，怎么能这样？”
　　沈穆清摊手:“钱都给你用完了。”
　　莫离撇撇嘴，抱了被子出来打地铺。
　　夜深人静，沈穆清听身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慢慢移过去，探向他颈项。
　　莫离向后一躲，眼睛亮亮的:“干嘛？”
　　沈穆清顺势摸摸他的头:“没什么，睡吧。”
　　看来是低估他了。沈穆清抬手抚上额头，动作忽然一顿，轻嗅指尖，竟有股熟悉的味道。类似于七夜火，又不同于七夜火，更苍凉，更悠远，又带着微妙的香甜，与记忆深处的气味如出一辙。
　　沈穆清唤道:“莫离。”
　　莫离翻了个身:“嗯？”
　　沈穆清让出个空缺:“睡上来吧。”
　　莫离拽着枕头钻进被窝里。
　　那晚，沈穆清梦到了莫潇谣，确切地说，是梦到了莫潇谣的离开。
　　可偏偏明知是离开，还是愿意再看一眼，再回顾一次，于是这么一遍遍的，终于是上了瘾，甚至于一旦失去了那个梦境，就再无法睡得安稳。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莫离都是沈穆清的床伴，相处得久了才发现莫离本性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龌龊，也就成了朋友。

　　沈穆清坐在神树树梢上冥想了一晚上，睁眼就见林染目光复杂地看过来，朝他挥挥手，下了树:“你也知道了？”
　　林染点头又摇头:“他没同我说，但我战时就回忆起来了。当时你明明看到我了，为什么没有杀我？”
　　“我的目的是宫主之位，少杀个人也无妨。”沈穆清倚着树干:“你想起来了，却没有告诉他？”
　　林染垂了眼:“不想他为难。”
　　沈穆清突然问:“等十年之约到了期，你会不会离开？”
　　林染毫不犹豫:“不会。”
　　沈穆清又问:“不出去闯闯？”
　　林染道:“我想与他在一起，陪伴他，保护他，让他知道遇到事还有我能分担。”
　　沈穆清半是了然半是戏谑:“你以为这种感情是什么？”
　　林染道:“亲情。”
　　沈穆清摇头:“若把他换作林曦，你也要这么寸步不离的陪伴？”
　　林染一怔:“兴许不会。”
　　沈穆清摇着扇子:“你自己好好想想罢，他对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林染问:“想通了又如何？”
　　沈穆清长长叹息，笑容倒是洒脱:“我既然接了木府的活，自然想到会有决裂的一天。虽说错先在我，但我也有我的颜面，往后应当不会常来往了。他那性子得有人护着些，本以为那人会是朱砂，现在看来应当是你。”
　　林染道:“无论有没有想通，我都会照顾好他。”
　　沈穆清老神在在:“非也非也，想不通是一时，想通了是一生。”

　　莫离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其实林染自己也不确定，只觉得只要他在身边就好了。
　　林染问朱砂:“若我想一直陪伴保护一人，同时自己也成为他重要的人，这是什么心情？”
　　朱砂羽扇掩着唇角笑:“何人？”
　　林染诚实道:“掌柜。”
　　朱砂表情微僵了一瞬，严肃道:“换做旁人我还能教导你一二，若是他……劝你再多思量。”
　　林染一头雾水，又去问了柏仁，神医很是思索了会儿:“大概是……师傅一类的？”
　　再问岳泽，只说应当是恩情。
　　终于无果。

　　莫离起来后开了次会，关于这流火派竟没有半点消息，只能先将派徽图案分发出去再慢慢等候。林染一寻思，意识到许久没见过莫失了，应该也离开了。
　　莫离把图案摊在桌上左右看，想从拆开的图形中找到些端倪，却是引起了永世的注意，陈将军跟着看过来:“这个图我大概见过。”
　　莫离眼一亮:“哪儿见的？”
　　陈将军在桌前坐下，把永世放在桌上:“征战时曾路过泽国，似乎那时见过，记不大清了。”
　　永世爬到莫离面前，高举双手:“呀！”
　　莫离把他抱起来拍了拍:“在泽国内见到的？”
　　“与东契大战时泽国让了处地方，大概是服饰一类的地方。”陈将军指导莫离的动作:“手抬上来些，护着他的背。”
　　莫离照做，永世不安分地扭了扭，揪着缕头发往嘴里塞，被莫离抢下来:“这小屁孩不认生，怕是随了你。”
　　陈将军很自豪:“自小就有大将风范。”
　　莫离挑眉:“我就随口一夸，你还当真了。”
　　陈将军怼回去:“要你认真夸起来，不得夸到天上去。”
　　莫离捏着永世的小嫩脸:“说起泽国我才想起来，先皇还欠我个大珍珠来着，要么去找常瑜要吧。”
　　陈将军半生金戈戎马报效国家，即使如今只专心带儿子，回忆起来还是颇多感慨:“竟已是先皇了么……”
　　莫离白他一眼:“你就别瞎感慨了，我看常瑜也不是易与的，往后要对付的事多着呢。”

　　半月后，先皇已薨的消息正式传出来，举国大丧，家家户户都要在门前挂白布，丝竹管弦都不奏乐曲，本来就依靠着歌舞业繁荣起来的景阳城顿时变得无比萧条。
　　重宣帝治国有方，深受百姓爱戴，夜半时分竟有哭泣声哀哀嘁嘁飘过皇宫巍峨的高墙，丝丝缕缕落进常瑜的耳中。
　　披衣爬上阁楼，夜色重重，不见万家灯火。身侧有人奉上锦衾:“夜深露重，太子千万注意身体。”
　　常瑜一怔:“十五？”
　　十五双手举着锦衾，恭谨地地着头:“属下在。”
　　常瑜接过锦衾披上，问:“你为何拥护孤？”
　　十五在他身后站定，黑衣几乎融化在夜色里:“太子乃民心所向。”
　　常瑜苦笑:“孤看着父皇留下的大好河山，只觉力不从心。”
　　“太子谦逊了。”
　　“兴许罢。”常瑜望朝景阳城的方向:“你觉得常瑾当真死了么？”
　　十五道:“陈将军忠心耿耿，断然不会违先皇之意。”
　　常瑜摇头:“陈将军与常瑾本是旧识，难免有所偏颇。”
　　“太子的意思是……”
　　“孤想请他替孤分担些许。”
　　十五略有迟疑:“恕属下冒犯，属下以为瑾公子难当重任。”
　　常瑜目光深远:“仅仅动用寥寥数人就能将孤从敌营深处解救出来之人，岂会是等闲之辈。”
　　十五想到那几翻几复出出进进的策略，当真有些佩服。
　　月上中天，夜风平添半分萧瑟，常瑜终于下了阁楼:“回罢，孤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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